她松了口气,看来谢大公子洁癖这个毛病改善了不少。
“以后晚膳我都会回来用,你等我一起。”
“好。”
“若是我不回来,会派人告知你。”
“知道了。”
谢云诀抬眼瞧着她:“只是宫中没有晚膳,过午不食是宫里的规矩。”
沐沉夕点了点头,宫里确实有这个规矩。以前裴君越当皇子的时候,经常被饿得嗷嗷叫。所以她每次入宫都会给他稍上点外面的小食,他总是吃得狼吞虎咽,像只小狼狗。
沐沉夕觉得他十分可怜,娘亲早逝。没有母族的庇护,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思绪刚有些飘飞,谢云诀的手指便扣了扣桌子。
她眨巴着眼睛:“还有…还有什么规矩?我一并记下。”
“为人妻子,见自家夫君勤勉政务,却忍饥挨饿,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他提醒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15779336003的雷
第15章 送膳
沐沉夕满脸困惑:“可是太学之时,我夜里吃东西,你还训过我。说我是…是猪……”
“你可还记得自己吃的是什么?”
“臭豆腐。”沐沉夕笑了起来,“李记的臭豆腐,那真是闻香下马。说起来,许久未曾吃了。”
沐沉夕还记得,那时候她刚入太学未几,夜里溜出去玩耍。晚上回来,谢云诀奉了夫子的命令在门口侯她。
她翻了墙头进来,见他负手立于院中,想起他晚上没有进食,定是饿了。于是高兴地同他分享美食:“谢兄,大半夜不睡,定是饿得睡不着吧。喏,给你带了些美食,慢慢享用。”
说着把一个油纸包塞进了谢云诀的怀中,便伸着懒腰进屋睡觉去了。
谢云诀低头看着那个油纸包,一阵阵臭味飘来,他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他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一向沉稳端方的世家公子,声音微微颤抖:“夜晓,快将此物取出!”
当屋内,沐沉夕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听到了隔壁的水声。她砸吧了一下嘴,这位谢公子模样生得好,可是行事却怪异得很,哪有人大半夜还要洗澡的……
谢云诀满脸都写着往事不堪回首。
沐沉夕又扒了两口饭,忽然转过弯来:“那若是你晚上不归,我就将晚膳给你送去可好?”
“嗯。”
正巧可以正大光明入宫。
谢云诀用了晚膳,却不急着离去。这毕竟是他的家,沐沉夕也不好催着。
若是换了裴君越,大晚上扰她清净,她一通拳脚就将他打出去了。现在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谢云诀。
只是谢云诀素来不爱说话,只是坐着喝喝茶。
沐沉夕起初还想着找找话题,后来便由他去了,自己去院中练一会儿剑。
南窗下,谢云诀翻着折子,偶尔一抬头,就能看到海棠花树下的那道身影。她的剑招里杀伐之气愈发重了。
他知道她家仇未报,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如今这般拘着她,也不知能到几时。
只是长安的这趟浑水,等她看清了局势在蹚进去,也比刚回来就一头扎进去死得不明不白的好……
沐沉夕成婚了一个月,谢府上下的事务早有管家打点,不需要她操持。谢云诀倒是有些兄弟姐妹,但也都被他迁居别院了,寻常遇不到。
没了这些烦心事,她成日里也是游手好闲,等着盼着谢云诀哪天公务忙回不来。
这么盼着,当真被她盼到了。
于是沐沉夕命人备下了饭菜,早早便乘马车入了宫。
进了宫要下马,她走在前方,只带了叮咛一个小丫鬟。寻常家眷是不可随意出入宫闱的,但沐沉夕被封了郡主,陛下特许,这才能大摇大摆地走入皇宫。
宫里的嬷嬷带她去了纤云殿,那里离御书房很近。朝廷重臣们都是在那里议事的。议事完便会在纤云殿稍作休息,喝些茶,吃点糕点。
似沐沉夕这般给夫君送膳食的,还是头一回。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便负手起身环顾四周。
纤云殿正南面有一主位,两排各摆了七张太师椅。想必自御书房回来,还是有许多政务要议。
她少时入宫给姑姑请安完,嫌西六宫太过无趣,便会去中宫给陛下请安。陛下时常是在和父亲一同商议朝政。
她就自己找些乐子,玩儿累了便在塌上小憩。隔着墙还能听到朝臣们议论朝政的声音,有时候争论得激烈,还能吵起来。
她听着都替陛下心累。但她爹爹更累,身为丞相,权衡朝中关系,也是他要亲力亲为的事情。
她正沉浸在思绪中,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议论声。
“这江南水患才停歇,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减免赋税不是理所当然么?为何上面迟迟不下达命令。”
“你可知江南是谁家的底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话虽如此,可如今的江南知府可姓齐。你要他们减免赋税,齐家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许兄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若是人人遇到此事都不言语,还谈什么清明盛世?”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正抱着胳膊坐在太师椅上的沐沉夕。
他们愣了愣,沐沉夕扫了一眼,都是当年的同窗。
真是巧了。
他们一见她,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拱手作揖:“见过定安郡主。”
“不必多礼。”沐沉夕瞧了他们一眼,露出了些许笑意,“几年未见,诸位如今都成了国之栋梁了。”
凌彦抖抖索索道:“为朝廷效力罢了,哪比得上郡主在边关抛洒热血。”
“我还是习惯你们叫我大哥。”
“这…”凌彦有些为难。
当初大家都以为她是沐丞相的儿子,虽然模样生得俊秀,可是揍起人来也很生猛。用太子殿下当年的话说就是,用最纯的脸,打最狂野的架。
大家当年一是有些怕她,二来又觉得她很讲义气,也就心甘情愿认了大哥。
如今知晓她是女子,再叫一声大哥,着实别扭。
沐沉夕叹了口气:“真是人走茶凉,如今你们连一声大哥都不肯叫了。”
“郡主说笑了,那时候年少无知,并不知晓郡主原来是女子,所以才……才有些唐突冒犯。”
“可是叫郡主又生分,难不成因为我是女子,以前的同窗之谊,你们就全都抛下了?”
“当然不会。”凌彦顿了顿,“只是这大哥…也实在是…”
实在是叫不出口。
他眼珠子一转,岔开了话题:“郡主今日来此处,可是要寻太傅大人?”
“是。”
“他在御书房议事,这会儿应该快结束了。”
“我知道。话说回来,凌彦,我忽然想起那天你对我夫君说,若是见到了我,必定当场将我拿下,绝不念旧情。我与你有什么旧情?”
凌彦抹着汗,熟识沐沉夕的同僚纷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倒是许笃诚,他是外地进京考上来的,不知道其中内情,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竟不知,夫人以前还与旁人有过旧情?”外面忽然传来了谢云诀的声音。
第16章 主母
所有人立刻正襟危坐,待谢云诀走进来,齐齐起身施礼。
谢云诀大步走向沐沉夕,面上看起来温和,眼睛却已经微微眯了起来。沐沉夕没来由有些心虚,连忙甩锅给凌彦:“是他说有旧情,我正问他呢。凌大人,你倒是解释清楚。”
“是兄弟情!”凌彦闭着眼睛,这颜面也不要了,保命要紧。
谢云诀正欲训斥他几句,怎么男女不分。可回头一想,自己当年不也似眼盲一般,沐沉夕与他一墙之隔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愣是没看出来。
沐沉夕倒是不怪他们,反倒是沾沾自喜,自比花木兰是分毫不差了。
谢云诀示意众人落座,他们见沐沉夕仍然站着,哪里敢坐。
沐沉夕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道:“谢大人都说坐下了,几位大人还站着做什么?”
他们腿一软坐了下去。
宫人端来了茶点,没有人敢说话,只是默默吃茶。
沐沉夕也将食盒取来,一样样将菜肴端了出来:“本来膳房还煲着乌鸡汤,今日来得急了,就没带来。等晚上你回来,我让他们热一热。”
“夫人辛苦。”
“不辛苦。”
凌彦看着沐沉夕这贤妻良母的做派,回想起她昔日种种,只觉得像是一个彪形大汉在绣花,画面异常诡异。
谢云诀晚膳吃得不多,沐沉夕陪着吃了一些,便收了起来。
肚子里垫了些食物,大家精神也打足了不少。茶点收完,便如常要向谢云诀述职。
沐沉夕大约是看明白了,这些同窗都属太子一派,所以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来见谢云诀。
他唤她来,莫非是想让她认一认朝中的人?
除了凌彦,其他的几人都不是世家子弟。父母之中也有为官的,但官阶不高。
太学这等官学以前并不收寒门子弟,也是从沐沉夕入学那一年起才开始倡导有教无类。
也是那一年,科考开始推行。
在此之前,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被大大小小的世家占据,子承父业乃是常态。
而推行科举制的,正是沐沉夕的父亲。
所有后来科举举仕的寒门子弟,都会称自己是沐丞相的门生。
当然,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自从她父亲出事,这些人便也陆陆续续离开了长安,分派到了各地。这还算是好的,也有下场凄凉的被罢官,被牵连入狱。
如今的科举倒是年年举行,但能入朝为官的寒门子弟却人数稀少。这几个能在朝中站稳脚,当年在太学也都是佼佼者了。
沐沉夕见谢云诀开始处理公务,便自觉去偏殿候着。
谢云诀听完几人的述职,天色已晚。
他走向偏殿,想唤沐沉夕一同归去。绕过屏风,才发现沐沉夕正沉沉地睡着。他俯身瞧了瞧,有些不忍叫醒。
沐沉夕倒是蓦地睁开眼,她拍了拍脸清醒了一下:“结束了?”
“嗯,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殿,恰巧遇到了刚走出纤云殿的凌彦几人。沐沉夕还有些困倦,便由着谢云诀牵着她的手,自己一路走一路打着盹。
黑暗中,凌彦几人只瞧见昔日“大哥”小鸟依人地跟在自家夫君身后。
他忍不住啧啧感慨:“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年大哥何等狂放不羁,如今竟然洗手作羹汤起来了。世事难料啊。”
一旁同僚许笃诚撞了他一下:“凌兄,要是早知道她也可以这般贤惠,你当初是不是……”
“诶,不要胡说!”
许笃诚叹了口气:“不过郡主的遭遇也着实可怜可叹。”
凌彦连忙使了个眼色,许笃诚瞧见不远处走出来的几名官员,顿时噤了声。那几人与他们不同,都是世家子弟入朝为官,走的不是科举的路子。
世家子弟和他们之间向来隔着一层,虽然王家,孟家和齐家暗地里也较着劲。但都是自小到大往来甚秘,家族不少分支也有互相联姻。
他们把持着朝政,自然也不太瞧得上这些科举上来的官员。
齐飞恒是齐家的长子,他刚众星拱月地走出来,便瞧见了永巷里那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
他向旁边人道:“谢太傅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谢太傅不是月前成婚,许是…定安郡主…”
“沐沉夕?”
齐飞恒的腿一阵抽痛。当年围猎,沐沉夕一人猎了大半的猎物。他一向瞧她不顺眼,便伙同王羽勉一起在林中埋了陷阱,想给她点教训。
谁料被沐沉夕一眼看破,揪出了躲在一旁偷看的他。王羽勉那个不讲义气的东西当场就跑了,沐沉夕便步步紧逼,让他自己跳下了陷阱,摔断了腿。
至今回想起来,她提着剑,满身杀气的模样,还能让他心惊胆寒。
谢云诀竟真的娶了这个女人,当年他不是最厌恶她的么?
沐沉夕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她,转头去瞧。一眼看到了齐飞恒,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齐飞恒只觉得遍体生寒,拳头不由自主地紧了起来。
这个女人为什么冲他这样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云诀捏了捏沐沉夕的手,头顶一方星空照耀着两人。他将她往身边拉了拉:“不必多瞧,以后会经常见到。”
沐沉夕停下了脚步,笑着看着他:“云郎,你脸上有东西。”她说着捧住了他的脸,踮起脚尖作势要帮他吹掉。
谢云诀稍稍俯下身凑近她:“有什么?”
她凑近了他耳边:“美貌。”
他嘴角止不住扬起,揉了揉她的头:“哪里学来的话。”
“就是有感而发。”
“以后这些话…”
“不能说么?”
“只许对我说。”
果然世间多半男子都是自恋的,旁人都说谢家大公子是谦谦君子。平日里旁人赞许,他也只当是恭维。原来他也喜欢听这些话,看来钟伯伯说得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谢云诀一向喜欢板着脸,这会儿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散去。
可这一幕却被身后的齐飞恒瞧得清楚明白,谢云诀看这个女人的时候,那眼神做不了假。
一个妖女,蛊惑了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家家主,下一步只怕是要借由谢云诀之手对付他们了。
齐飞恒思索了片刻,速速出宫,去了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