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诀注意到她神色有些不对,但也没多问。
回到院中,沐沉夕又在练剑。这一回没有拿树枝,而是拎了一柄剑。
夜晓瞧着她的剑招,眉头越皱越深。几年未见,沐沉夕的剑法已然令他无法望其项背。
他这些年也勤学苦练,想着见了面或许能打个平手。可如今看来,依旧是毫无胜算。
沐沉夕瞥见谢云诀回来,收了剑,笑着迎上来:“今日休沐,云郎可有去处?”
“没有去处,在家中陪你。”
沐沉夕挽了个剑花:“我倒是有个去处,只是怕你不喜欢。”
“何处?”
“酒楼。”
谢云诀果然犹豫了,沐沉夕知道他一向讨厌这些地方,不可能随她一起去。她将剑放回剑鞘,转身要进屋。
“换身衣服再去。”
沐沉夕怔了怔,转头看着他:“你也要去?”
“嗯。”
“可你出门是不是多有不便?”沐沉夕可还记得刚回长安那天的盛景。
“无妨。”
沐沉夕不放心,她换了身衣裳,作男子打扮。这么些年,她都习惯了男子装束,穿起来是驾轻就熟。
谢云诀却还是寻了个面巾让她戴着。
谢云诀不喜欢酒楼,实在也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曾经在酒楼里,也发生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那年沐沉夕溜出太学去酒楼寻父亲麾下的几员大将喝酒,谢云诀奉夫子之命前去寻她。
循着踪迹进了厢房,推开门的刹那,谢云诀便瞧见沐沉夕和那群大将们一人抱了一个姑娘在怀中。
沐沉夕年岁还小,她抱了个白白胖胖的姑娘,像是抱着一床棉被。
她喝酒就跟喝水似的,自己还没喝醉,倒是把眼前这些军中大汉喝得东倒西歪。
谢云诀走进来,其中一个大汉站了起来。他是沐沉夕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名唤桑落,是个能舞百十来斤大铁锤的虎将。
这虎将人也有些虎,醉了酒朦胧中将谢云诀看成了女子,激动地叫道:“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到爷这儿来!”
第21章 醉酒
谢云诀总算是知道沐沉夕那一身的匪气是哪里来的,初见时在酒宴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出,算起来应该也是克制又克制了。
沐沉夕自然是认出了谢云诀,她仿佛被捉1奸了一般,将手里的“棉被”推了出去。
那女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起身去了桑落处:“爷,奴家陪你嘛。”
“不要不要,我就要那小娘子。”
“桑二哥,你看清楚,这位是我同窗,谢家大公子。”
其他人还没似桑落这般醉,立刻起身拱手施礼。
沐沉夕满身酒气,谢云诀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沐沉念,夫子唤你回去。”
其他人听他这么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奉旨女扮男装入太学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几人是知道的。
然而桑落此刻已经醉酒上头,他猛地踢翻了桌子:“谢云诀?就是那个当众拒绝了丫头,还扬言全长安的女人都死了也不娶她的那个小白脸?!”
沐沉夕无奈,上前一步挡在了桑落面前:“桑二哥,你醉了,别胡说八道。”
桑落三两步上前,忽然一把攥住了谢云诀的胳膊:“你小子,今天在这儿给丫头赔罪,喝光这坛子酒,老子就不跟你计较!”
谢云诀脸色十分难看,夜晓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受辱,拔剑袭去。
桑落虽然是喝醉了酒,可还是对杀气有本能的反应。两人打在了一起,方才还软玉温香的姑娘们吓得四散奔逃。
沐沉夕偷偷瞧了谢云诀一眼,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十分可怕。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连陛下都不怕,但就是怵他,生怕他不高兴。
“那个,谢兄你别生气啊,桑二哥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就是醉糊涂了。”她说着便要上去劝架。
刚上前一步,一只椅子抛了过来。谢云诀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沐沉夕原是要自己躲闪,两相使力。谢云诀自然比不过她天生怪力,趔趄着扑向了她。
沐沉夕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背抵在了墙上。而下一刻,没等她回过神来,谢云诀已经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睁大了眼睛,谢云诀也有些晃神。
很快,谢云诀退后了一步,神色也有些慌张。
好在其他人都在看桑落和夜晓打架,这两人一个外家功法力能扛鼎,另一个内家身法灵活多变,一时间难分胜负。
沐沉夕摸了摸额头,忍不住偷笑。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谢兄,我要是女子,方才那么一下,你是不是得娶我了?”
谢云诀不经调戏,与她拉开了距离,但耳根子已经红了。
沐沉夕见他离那缠斗的两人有些近,拉着他到了角落里:“我去处理一下,一会儿跟你回去。”
说完纵身跃入两人之间,桑落那气吞山河的一拳和夜晓凌厉的一剑刺出,原是要分出胜负的一招,都用了十成的功力。
可下一刻,桑落拳头一弯,咔嚓一声连同胳膊被掰到了身后,整个人被甩出去摔了个狗啃泥。而夜晓的剑自沐沉夕眼前划过,手腕遭到痛击,剧痛之下丢了剑,趔趄着后退。
兔起鹘落之间,沐沉夕只轻松两招已经化解了一场争端。
两旁几个将军鼓掌叫好:“不愧是沐将军之子,虎父无犬子啊!”
沐沉夕抱拳:“承让了。各位叔叔伯伯哥哥们,小弟我今天还要回太学,就不奉陪了。改日再聚!”
她转身正要随谢云诀离去,忽然发现地上的桑落不见了。一抬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连滚带爬地绕到了谢云诀身边,粗糙的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臭小子,这酒,你喝是不喝?”
谢云诀冷冷地看着他:“松手。”
这要是平时,谢云诀这句话震慑桑落不成问题。可如今他醉了,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非要逼着他喝。
刚刚喝酒看戏的几人也有喝醉了的,顿时开始起哄:“喝!不喝不准走!”
沐沉夕赶忙要上前劝阻,但谢云诀却忽然拎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他双眼通红,恶狠狠瞪着沐沉夕:“满意了吧?走!”
沐沉夕有些委屈,小声嘀咕:“又不是我让你喝的。”
不过谢云诀这也是自找,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里面可都是兵王,一个个砍过的脑袋,百十来个起数。
他来这儿找她,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两人走到门口,谢云诀想跨过那门槛,却踉跄着绊了一下。沐沉夕扶住了他,四目相对,她心下一咯噔。
谢云诀那酒量,这……这莫不是喝醉了?
下一刻,谢云诀冲她笑了笑。这笑容让她确信,他确实是喝醉了。
她认识他这些年,他可是一个笑脸都没给过她。
“谢兄,你……能走得动么?”
“能。”他说着却笔直地要倒下,沐沉夕连忙扛住了他,拉起他的胳膊架着他走。
两人走到楼梯口,沐沉夕忽然瞥见下面上来一群人。
她顿时手一紧,真是冤家路窄!居然遇上了孟家二公子孟子安和齐家大公子齐飞恒。
她今日之所以跑来喝酒,就是因为桑落说他心里不痛快。他们都是追随父亲多年的将士,战功卓著。
如今回了长安,也总是记挂着边关的兄弟。
最近边关传来战报,说是金国骚扰边境。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似乎是在探明虚实。
偏偏边关许久未曾下雨,粮草短缺。于是他们便上奏,恳请陛下发放粮草和军饷。
原本沐澄钧那边是通过了,偏偏到了齐家人手里,这军饷被扣去了一半,粮草也都是发了霉的大米。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以桑落现在的状态,只怕是遇到齐家这个小公子,上去就得打起来。
沐沉夕连忙扶着谢云诀往回走,想着回去把桑落的门给关上,防止他今日醉酒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可是谢云诀醉得厉害,半边身子都落在她身上。沐沉夕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脚步声已经临近。
眼看着孟家齐家两位公子就快路过她的身旁,她拉过谢云诀让到一旁,想转个身避开。
谁承想,脚下绊了一下,她踉跄着后退。沐沉夕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而谢云诀却两手撑住了墙,将她拢在了中央。
齐飞恒远远瞧见一名高大的男子将另一个娇小玲珑的人拢在身下。因为包裹得太严实,看不清相貌,隐约看到发冠,像是个男子。
“孟二,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像谢兄?”
“怎么可能!谢兄如此周正守礼之人,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行为。而且你看那人抱着的好像还是个男人。”
“倒也是。只是谢兄连沐沉夕那样的小美人儿都正眼也不瞧,偶尔我也会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
“沐沉夕?小美人儿?不是传说是个母夜叉么?”
“凶是凶了些,但漂亮也是真漂亮。充其量算是个小辣椒。”
“哟,齐兄这话里的意思——”
“进去细说。”两人说着进了隔壁的厢房,和桑落他们的厢房正对面。
沐沉夕十分忧心,正要推开谢云诀,他却晃了晃,站立不稳扑在她身上。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间,良久,他呢喃了一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身上,很好闻。”
第22章 女装
沐沉夕呼吸一滞,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他抱着她才能勉强站稳,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她扭捏着说道:“我以前在边关久了,跟着他们行军打仗,总是不爱洗澡。前些时日你说我臭烘烘的,我当时虽然有些生气,可后来改了。现在每天都洗澡了……”
他顿了顿,揉了揉她的头:“乖。”
沐沉夕满心欢喜,耳边忽然传来了桑落的声音:“夜晓是吧?你别走啊,再陪老子干一架!”
她回过神来,连忙生拉硬拽着谢云诀去了隔壁的厢房。她让小二备好了热水和醒酒的茶汤,正要离去,衣袖忽然被扯住了。
谢云诀用力一拉,她跌坐在他身旁,扑在他的胸口。
“三更天了,再溜出去又要挨夫子教鞭了。”
沐沉夕心念一动,凑到他耳边问:“你关心我?”
他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
沐沉夕发现,谢云诀醉了酒,倒是挺实诚的。于是再接再厉:“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了一声:“嗯。”
沐沉夕按捺下心头的狂喜:“那你说,我是谁?”
“沐沉念。”
听到这个名字,沐沉夕怔了怔。旋即回过神来,她如今就是借用的弟弟的身份在太学读书。谢云诀并不知情。
于是她凑而他耳边,小声道:“其实我是沐沉夕。”
“沐…沉夕?”他跟着呢喃了一句她的名字。
“你喜欢的人是沐沉夕。”她的声音很轻。
可是说出去的刹那,谢云诀忽然睁大了眼睛。他一抬头,与沐沉夕四目相对。她还抱着他,满眼欢喜。
谢云诀猛地推开了她,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你在做什么?”
沐沉夕被推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你喝醉了酒,我扶你在此休息。”
“不必了。”他声音冰冷,满眼防备。
沐沉夕有些委屈,看来男人喝醉酒的话,确实不能信。于是她站起身:“架子上有热水,桌上有醒酒汤。我去叫夜晓过来送你回学舍。”
谢云诀似乎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你也得回去。”
“我……我还有些事,办完了事就回去。”
“不可——”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匆匆离去。
沐沉夕没有在桑落面前现身,只是让小二在门口候着夜晓。等他出来再领他去寻谢云诀。
她自己则寻了个舞姬,给了她一些钱财,与她换了件衣裳。还让舞姬给自己简单打扮了一下。
沐沉夕蒙着面纱,跟着其他舞姬混进了齐飞恒的厢房。
寻常来酒楼的,不可能只是喝酒,都会有舞姬助兴。沐沉夕虽然平日里五大三粗的,跳舞倒是跟着她娘亲学过一些。
据说她娘亲在出嫁前,舞姿便冠绝长安。
沐沉夕混了进去,想听听这齐飞恒和孟子安在说她什么。
两人比肩而坐,看起来十分亲密。好在说话的声音也没有避讳旁人。
“这么说来,你爹是想让你求娶小辣椒?”
“其实也不全是我爹的意思,那天我在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上见过她一次,那是真的漂亮。整个长安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们齐大公子阅美人无数,能说出这话来,我还真是好奇她长得什么模样了。”
“过一阵子长公主生日,她兴许会去,到时候你就能见着了。”
“可我听说这丫头片子对谢云诀——”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她那时候才刚回长安,接风宴上陛下逗着她乐的。这种事哪里做的了数。”
“哟,这还没过门,齐兄就护短了?”
齐飞恒灌了口酒:“早晚的事。”
“齐兄这么有把握?”
齐飞恒笑了起来:“我家中在户部和兵部要职上都有人,如今雍关缺少钱粮。送一个女儿给我,便能给边关十万大军换来充足的米粮,这笔买卖,不亏。”
“齐兄高招啊。”
沐沉夕一边跟着舞姬们乱舞,一面频频回顾。这些话清晰地落入耳中,十万儿郎在边关保家卫国,却还要忍饥挨饿。这种酒囊饭袋却因为想打她的主意,就扣了救命的米粮。沐沉夕只觉得心中一口恶气汹涌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