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卡住了,你拉我一把。”太子殿下伸出手来。
沐沉夕嗤笑:“定是长安的伙食养人,胖了这么许多。”她说着拽着他的两条胳膊用力拔了出来。
“不是长安的膳食养人,是这密道太小。以前爬的时候,你我才十来岁出头。”裴君越抹了把汗,立刻成了大花脸。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脏死了,满手泥还往脸上抹。”
裴君越听她笑话自己,便伸出手作势要抹她。沐沉夕挑了挑眉,他又赶忙缩回了手抹在了自己身上,起身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裴君越跟在身后小声问道:“你大半夜跑出来,是想入宫?”
“本来是想摸摸皇宫的底,看到密道还在,我就安心了,现在决定回家一趟。”
“沐府不是被查封了么?”
“你出入我沐府,有几次是从正门走的?”
“这倒也是。”
“话说回来,你堂堂一国储君,怎么还钻狗洞溜出宫?”
“我原是想去谢府寻你的,没想到一出来就遇见了你。你说我们俩这缘分叫什么?”
“臭味相投?”
裴君越撇了撇嘴:“不该是心有灵犀么……”
沐沉夕没有说话,只是和裴君越灵活地避开了神武军。她攀着自家的墙头翻了进去,裴君越还有些吃力,但总算也是灰头土脸地从下面的狗洞爬了进来。
沐府已经是满目疮痍,四处一片狼藉。
两人站在院落之中,裴君越拍了拍沐沉夕的肩膀:“节哀。”
“是啊,节哀。哭有什么用,我爹娘又不会回来。”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裴君越的心揪了一下。
沐沉夕大步上前,径直来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荒草丛生,整个院落在夜色里阴森恐怖。
“阿越,你上次在信中说,我爹娘的死另有隐情。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查出了什么,只是无意中瞧见大理寺的文书,觉得这么大一桩案子,结得有些潦草。”
沐沉夕走到院落中的枯树下,抽出腰间的匕首开始凿土。
裴君越也蹲下身来:“沉夕,你既然回长安了,为何不来寻我?”
“你是太子,你父皇亲自下旨灭了我沐家满门。我去投奔你,你是不想要这太子之位了?”
他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总要为我着想。你放心,咱们以前一同在雍关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情意,我都记着。若是你有了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我。”
沐沉夕从土里挖出了一个小盒子,拍掉了上面的土。她顿了顿,抬头看着他:“我的事,你少掺和些,太子之位也就稳当一些。”
“这要是以往你规劝我还说得过去,如今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处境,还担心我?”
沐沉夕打开了盒子,取出一样东西塞进了袖子:“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孑然一身,落得自在。反倒是你,唐国的储君,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却也是如履薄冰,得处处小心才是。”
“你来寻我,就是为了教我如何当太子的么?”
“我何时来寻你?”沐沉夕重新将土埋上,恢复成了没有翻动过的模样,“只是碰巧遇上了,叙叙旧。”
裴君越气结:“你回长安不来寻我,偏去寻谢云诀又是何意?你不是一向瞧他不顺眼么?”
“我何时瞧他不顺眼?谢太傅姿容绝色,我瞧他,一直挺顺眼的。”
“这么说,你要和他成婚的传闻也是真的了?”
“是啊。”
沐沉夕顿了顿,打趣道:“他是太傅,也就是你的师长。阿越,你得唤我一声师娘才是。”
“滚!”
沐沉夕福了福身:“太子殿下,奴家告退了。”说罢转身要走。
裴君越又快步上前拦住了她:“沐沉夕,你别胡闹了。长安城里多少人想要了你的命,谢云诀娶你也一定是不怀好意。你别上了他的当。”
“我嫁他也是不怀好意,扯平了。”沐沉夕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好了,知道咱们多年兄弟,感情还在。以后你若是登基了,再来照拂我。也不枉我把那么多军功全记你头上。”
裴君越垂眸:“你和谢云诀成婚,是为了利用他?”
第9章 婆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点她无可辩驳。
“那你不可与他假戏真做,也不要对他动心。否则——”裴君越扶住了她的肩膀,“否则妇人之仁,容易误事。”
“知道了。”沐沉夕顿了顿,“不过明面上我不会与你有交集,私底下倒是有些事会寻你帮忙。”
“尽管来找我。”
沐沉夕笑了笑,瞧着裴君越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没有的话,民女告退了。”
“切记,不可于谢云诀同房。”
沐沉夕锁紧了眉头,脸涨得通红。这家伙,去了边关三年,好的没学,净学会了说浑话。以前她自己也说,还不觉得,现在怎么听着这么怪异。
“不知所云。”说完扭头便走。
裴君越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的那些年。
彼时,她骑在马背上。乱军之中,她的红缨枪挑开劈向他的军刀,焦急地唤他:“阿越,你没事吧?”
“还喘着气。”
“你再这么莽撞,离不喘气也不远了。”她嗔怪着又替他格挡下一刀,“自己算算,这已经是我多少次救你了?你怎么还我?”
“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你这是恩将仇报。”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她累得瘫坐在地上,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温婉可人:“我怎么觉得我们沐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们裴家的呢?我爹当年替你父皇挡箭,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说我图什么?”
“图我将来成为九五之尊,让你母仪天下。”
“你还是能活着回去再说吧。”她嗤笑着,拖着红缨枪翻身上马,纵马离开了战场,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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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沉夕回到谢府,自袖中取出那枚物件。那是一枚虎符,可以调动平旌关十万大军。
这还是当年陛下赠予她的。
那时她还年少,不懂这小小的虎符有什么用。拿到手里还嫌弃不是神兵利器,气呼呼地跑了。
陛下只是嘱托她要藏好,她便埋在了自家院落下,到最后自己也忘了。
谁承想,多年以后,这虎符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赠予她此物。
她小心地收好,便安然入睡了。
而此刻的倾梧院中,谢云诀的灯还亮着。夜晓将他所见之事尽数禀报,谢云诀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若有所思。
“公子,属下亲耳听到她要利用您。留她在谢府,实在太过危险。”夜晓一向不爱多言,此刻也忍不住规劝。
“无妨。”
“可是——”
“退下。”
谢云诀起身走到院门口,望着西南角的那一处小院。夜凉如水,也不知她此番出门冻着没有,都不知道自己多添几件衣裳……
沐沉夕打了个喷嚏,长安的初春确实有些冷。她裹紧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前来教她规矩礼仪的嬷嬷一早就在外候着了,沐沉夕姗姗来迟。叮咛瞧着这位小姐惫懒的性子,本以为她不乐意学这些。
谁承想她学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一教就会。三两日的功夫就把那繁琐的规矩全都记下了,演练起来也是分毫不差。
只是演练归演练,寻常她的行走坐卧还是没个正形。往那一坐就是大马金刀的模样,仿佛随时提了刀就要去砍人。
叮咛心中担忧,这位要是真嫁给了家主,那家主岂不是要遭殃?甚至可以说,谁娶了她,那成婚以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夫人听闻了消息,也派了人来请她过去。叮咛想先去告知家主一声,偏偏谢云诀又上朝去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里屋通传。
一进屋,便瞧见沐沉夕在把玩一把匕首,刀光闪过,面前黄花梨木的桌子便被削了一大块。
她还自言自语:“没开刃,太钝。”叮咛两腿一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瞧见叮咛走进来,她顺手将匕首搁在了桌上:“你来的正好,夜晓可在府中?”
“回小姐的话,他不在府中。不过,方才老夫人房中的烟儿前来,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
沐沉夕略一思忖,回想起了老夫人的模样。她还在长安之时也曾见过她几次,是个温柔端庄的女子。
有一次宫宴,她贪玩儿错过了晚膳,回来时糕点都撤了,正心情不佳,还是这位夫人将自己的糕点给了她。
她接过糕点,道了谢。夫人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道:“小丫头模样生得还挺标致。”
沐沉夕自小到大因为性子太野,还鲜少有人赞她模样好看。于是对此事记忆深刻,回去高兴了好些日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满门荣宠,人人巴结都来不及。如今身为罪臣之女,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谢云诀无论是娶谁,都要比娶她好。
听闻谢云诀的母亲身子骨也不太好,自从他爹病逝之后,便也缠绵病榻。
沐沉夕一直想着不要去老夫人面前碍眼,免得气到她,谁承想她却亲派了人来请。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去一趟。
大不了她怎么羞辱她,她也只当耳旁风就是。
打定了主意,沐沉夕换了身寻常的襦裙,打扮地乖巧一些,这才带着叮咛一同去了老夫人住的别苑。
她需要静养,别苑也离得很远。周围没什么侍卫,屋中伺候的丫鬟也很少。
出来迎接的是烟儿,她略有些好奇地偷瞧了沐沉夕一眼,又低了头去,声音软糯:“沐小姐,夫人已等候多时,请您进去。”
沐沉夕略略颔首,款步走了进去。
隔了重重珠帘,隐约瞧见一个瘦弱的身影。
丫鬟们撩起珠帘,她走上前去,隔着最后一重珠帘俯身施礼:“沐沉夕见过老夫人。”
里面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
听得沐沉夕心惊肉跳,她只是露个面罢了,她就要气成这样么?
“你过来。”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她犹豫了一下,两旁的丫鬟撩开最后一重珠帘,她走了进去,闻到一阵浓重的药香。
老夫人躺在病榻上,脸色惨白。尤记得当年宫宴上,她见她时,还是个美貌的贵妇人,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是温婉的笑意。
转眼已经是头发花白,眼角下尽是些皱纹。
沐沉夕走到她身前三步远时停了下来:“夫人有何吩咐?”
“跪下。”
第10章 出嫁
沐沉夕一早料到有此一劫,当下也是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老夫人支起身,向一旁的烟儿使了个眼神。
烟儿上前,将一样东西递到了沐沉夕面前。
是一盏茶。
沐沉夕心下狐疑,却还是接了过来。老夫人不会这么直接想要毒死她吧?又或者为了逼迫谢云诀放弃娶她,要诬陷她下毒?
以前她姑姑宠冠六宫,这些事她也见过不少。没想到有朝一日,落自己头上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老夫人笑着瞧着她,“未来的儿媳给婆婆奉茶,这个礼数都不记得了?”
“奉茶似乎是要在大婚当日和翌日请安,现在是不是于礼不合?”
“我这身子骨,怕是大婚当日也去不成了。”老夫人顿了顿,“你不必紧张,这茶是烟儿煮的,她素来知道我的喜好,每天都要喝上一盏,静心凝神。”
沐沉夕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双手将茶奉上。
她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儿媳奉的茶,格外香甜。”
沐沉夕不知道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心思也更缜密一些。
她略略伸手,示意她起身,又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身旁做好。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含笑:“比小时候更标致了。云诀的眼光向来是好。”
“夫人……对我很满意?”
“有何不满意?”她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你与云诀青梅竹马,还曾同窗数载,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他又喜欢你。咱们这些世家子女,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却能娶心仪的姑娘,我自然替他高兴。”
谢云诀喜欢她?沐沉夕心里觉得可笑,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
看来谢云诀敢娶她,连自己亲娘都骗了过去。
老夫人低了头,忽然从手腕上抹下一只镯子,直接套在了她的腕上:“这镯子是我出嫁之时娘亲给的嫁妆,虽不值什么钱,也算是个家传的物件。如今,送给你了。”
沐沉夕慌忙推拒:“夫人,我——”
“还叫夫人?茶都喝了,该改口了。”
沐沉夕张了张嘴,那一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她的娘亲只有一个,如今埋骨荒山。她怎么可能再叫别人一声娘?
老夫人等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爱怜地拂过她的脸颊:“你呀,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若是叫不出口便罢了,在我面前也不必小心翼翼。云诀虽然处事周全,到底也是个男子,许多事情怕是不够细心。以后你在府里,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便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