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迷迷糊糊沉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醒了过来。
一睁眼,外面已经大亮。沐沉夕却发现谢云诀不在身边,她坐起身。叮咛端着热水进来,连忙道:“夫人,公子吩咐过了,不让您随意走动。还是好生歇下吧。”
“他去了何处?”
“他——他去看老夫人了。”叮咛说着话,目光却有些闪烁。
沐沉夕觉得奇怪,从昨日起她便觉得奇怪了。除夕宫宴上,她晕过去之后,依照谢云诀的性子,自然是该在外面候着的。哪怕是不便,他也能厚着脸皮待下去。
可他却匆匆回了谢府,也没对她交代一句。莫非是谢府出了什么事情?
叮咛端了些膳食来,沐沉夕瞧了一眼。以前都是她喜欢吃的,如今这膳食却都是依照大夫的吩咐配备的。看起来倒是丰盛,沐沉夕一边吃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他怎么还没回来?以前不都一同用早膳的么?”
“兴许是在老夫人那里用膳了。这是专门为夫人准备的,夫人就放心地吃吧。”
家中的膳食,沐沉夕自然放心。可谢云诀太过反常,也让她颇为在意。
但让沐沉夕最在意的是,风裳那丫头不知跑去了何处,几日未曾见她了。
谢云诀晌午归来,神色如常。他正要关切几句,外面忽然传来了吵闹声:“小姐——您不能过去啊——”
第87章 将计
沐沉夕瞧了瞧谢云诀, 他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沐沉夕看了眼外面。
“一些小事,你不必操心。”
“若真是小事,你也不会为难。”
谢云诀笑了笑:“如今你只需好好养着, 不必操心我。”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姐姐, 妾身初入府上,还未给姐姐请安。夫君虽是免了妾身请安不便, 但妾身不想失了礼数。特来给姐姐请安奉茶。”
这声音是…王诗嫣!
沐沉夕脑子里闪过了一些画面, 那日除夕,热闹的大街上那出嫁的送亲队伍,谢府石狮子后面红色的物件。
原来竟是嫁入谢府!
谢云诀眼眸沉了下去, 转身便要向门口走去。沐沉夕却一把拉住了他, 他看向她, 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夕儿, 此事…我原本想料理好再告知你。”
“如何料理?”
“她自此以后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谢云诀瞧着沐沉夕, 满眼担忧。她的脾性,他最是了解。平日里豪爽大度,可若是触了她的底线,便全然没有商量。
那年宫宴, 她对陛下说的话还言犹在耳。谢云诀最怕的不是她发脾气,而是这般冷静。
尤记得她决定杀孟子安之前来寻过他,如常一般说着不着调的话。只是玩闹了一会儿,忽然说了一句:“月色真好,若是一直能看到这样的月亮便好了。”
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第二日便在大理寺接到长安出了命案的消息。
王诗嫣入府之时,他也是除夕宴时得知的消息。匆匆赶回来处理此事,原是想处理好再将她接回来。谁承想…
沐沉夕沉默了片刻,谢云诀扶着她的肩膀,温声道:“不要胡思乱想,她入府之事非我所愿,也不会长久。”
“我知道。”沐沉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我又不似从前那般不明事理,你若是想娶她,当初就不会悔婚。王诗嫣此次怕是别有目的,我若是跟她吃醋置气,岂不是显得小气又短视?”
谢云诀的手稍稍松了一些,眉头也舒展了开来,眼底渐渐有了笑意。他凝视她良久,忽然捧起了她的脸,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子:“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积了很多的福,今生才能遇到你?”
沐沉夕乍被这样夸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道:“可你还说过,你是前世欠了我许多债,今天才被我追着讨来着。”
谢云诀顿了顿,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别的记不得,倒是很记仇。”
沐沉夕搂住了他的脖子蹭了蹭:“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诚心改正了,我也很大度的。”
谢云诀笑了起来:“那我还得多谢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好说好说。”沐沉夕压低了声音,“其实留下王诗嫣,我还有个想法。”
谢云诀瞧着她这一肚子坏水的模样,皱起了眉头:“宠妾灭妻那出戏,我可不陪你演了。”
“我是那种同样招数会使两次的人吗?”沐沉夕挑眉,神情还有些小得意。
沐沉夕附耳低语,谢云诀凝神听着。她的唇时不时擦过他的耳畔,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到尝起来的滋味。
几句话说完了她的想法,谢云诀有些犹疑:“你真要留下她?”
她点了点头,解释道:“这在兵法上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前军中也常有细作,起初我总以为钟叔没发现,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早就知晓了,只是故意留着。寻常放些无关紧要的真消息,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便可以放假消息出去而不引起敌人的怀疑。”
“只是人留在家中,着实是膈应。”
“怎么说也是长安第一美人,又才学兼备,怎么会觉得膈应呢?”
“她对你,不怀好意。”
谢云诀一向对王诗嫣不甚在意,但因为婚约之事,连累他让沐沉夕伤心了那么久。若非如此,谢云诀觉得,沐沉夕也不会后来做出那般极端事情。差一点点,她和他便失去了彼此,一生一世不能相见了。
甚至谢云诀那时已经做好了终身不娶的准备,幸好,她回来了。
所以后来再见这女子,他便有些反感。上一次长公主府的事情发生后,他更是不齿她的行径。
谁承想,王氏不知还通过了什么方式竟让太后下了懿旨要他纳王诗嫣为妾。谢云诀原是不肯,可王家如今也不再要脸面。将人抬到谢府门口之后,便带走了家中亲族。
孤零零的一顶轿子搁在谢府门口,实在是难看。
他原是想设局,在朝堂上敲打孟氏,让他们向太后试压收回旨意。可还没来得及行动,沐沉夕那头便出了事。
两件事一关联,谢云诀才发现,原来桩桩件件都是冲着沐沉夕来的。
幸好她没事,若是她有半点闪失,他后悔也来不及了。想想更是后怕。
所以此刻,谢云诀并不急着去见王诗嫣。外面大雪又开始落下,王诗嫣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她原本就为了扮可怜穿的少,如今更是嘴唇青紫。
但此时此刻,屋内却烧着碳火,很是暖和。
王诗嫣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听到开门声,抱着胳膊抬起头来。开门的是叮咛,她脸色冰冷:“夫人叫你进去。”
王诗嫣上前,叮咛的手原本正扶着厚重的帘子。瞧见她走近,蓦地松了手。门帘啪地在王诗嫣面前关上,撞到了她的脸。
她的贴身丫鬟清浅伸出手拉开了门帘,王诗嫣低头走了进去。
她一眼瞧见沐沉夕正瘪着嘴,一脸不痛快,似乎在与谢云诀置气。谢云诀还在耐心哄着她。
瞧见她进来,谢云诀冷声道:“既然说要奉茶,还慢吞吞做什么?”
王诗嫣咬了咬唇,快步走上前,结果了叮咛备好的茶。可刚接过来,她便惊叫了一声,打翻了那茶水。
沐沉夕瞥了她一眼:“如此不诚心,何必来这一趟。”
茶盏碎了一地,王诗嫣心一横,跪了下去,一片片捡起来。捡的时候还故意划破手掌。
如此娇弱女子受了伤,又这般委屈,寻常男子一定会动恻隐之心。
果然,她听谢云诀道:“罢了,你不必打扫了。回去歇着,不经允许不得出听风阁的门。”
沐沉夕撇了撇嘴:“这么快便让她回去,是见她伤了手心疼么?”
谢云诀无奈道:“我并非此意,夕儿,你讲点道理。”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我一向不讲道理,你又不是第一日与我相识。我就是不如人家长安第一次美人这般知书达理。”
“沉夕——”谢云诀皱起了眉头,低声喝了一句。
沐沉夕扯了被子盖住了自己:“明明是你应允我不纳妾的,如今我只是一夜不在,府里便多了个人。只许你轻诺寡信,还不许我生气么?”
谢云诀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诗嫣瞧见两人生了嫌隙,此时不开口,更待何时。
她故意露着自己受伤的手,可怜兮兮道:“公子,姐姐,你们不要因我而置气了。我也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可我并无恶意的。我…我在王家也是走投无路了。姐姐你放心,嫣儿不敢有什么奢求,只求能当牛做马伺候公子和你。”
沐沉夕捂住了耳朵,低喝了一声:“滚!”
谢云诀瞧了她一眼,神情不虞。转头对王诗嫣道:“你回去包扎一下。”
王诗嫣抹着眼泪,扶风弱柳地走了。
人一离开,沐沉夕便探出了脑袋,瞧了眼地上的碎瓷片:“方才应该让她丫鬟清理干净的,如今让我们叮咛收拾,真怕伤到手。”
谢云诀拍了拍她的脑袋:“如了你的意了,可只怕钟将军和长公主得了消息,又不会善罢甘休。”
“放心吧,叮咛和丝萝的口风很严,不会传出去的。”
然而沐沉夕独独算漏了一个风裳。那家伙气得好几天没吃下饭,饿瘦了一圈,背后还偷偷对着谢云诀骂脏话。
丝萝听得逆耳,便告知了沐沉夕。
“她骂我夫君什么?”
丝萝张了张嘴,又说不出口:“总之就是很难听。”
“别管她,她如今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才正好,王诗嫣身边那个婢女瞧见了,才会更加相信。”
“那婢女很寻常啊,夫人为何要让她相信?”丝萝将一碗药放在了沐沉夕面前。
沐沉夕神色严肃了下来:“王诗嫣是有些心眼,可真正深不可测的是她身边那个叫清浅的婢女。许多次,王诗嫣都会看向清浅,似乎想知道她的态度。而且我听她走路的声音,是个内家高手,轻功在夜晓之上。”
“这么厉害?”
“当然,只有习武之人才能看得出来对方也习武。”沐沉夕对着那碗药捏住了鼻子灌了下去。
“若是打起来,夫人胜算高么?”
“难说。”沐沉夕皱起了一张脸,苦得直吐舌头。
可还有半碗药没喝下去,沐沉夕苦着脸。谢云诀自外面归来,身上还沾着风雪。他走到沐沉夕面前,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
沐沉夕接了过来,打开一瞧,竟然是白糖糕。
“喝了药再吃点甜的。”
她抱着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嗤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不用哄。”
“怎么这般懂事?”
“战场上受了伤,都是自己喝药上药,若是等着旁人来哄,我早就死了。”沐沉夕理所当然道。
谢云诀将白糖糕送到她嘴边:“乖。”
沐沉夕张口咬了下去,甜蜜的味道散开。忽然,两人听到了一声气吞山河的吼叫:“负心汉,你给老子出来——”
第88章 宅斗
这要不是声音中气十足, 雄浑有力,沐沉夕还以为是哪家怨妇跑出来了。她呛了一口,心下诧异, 她早知道此事瞒不住,可这也来的太快了。
沐沉夕略一思忖, 对叮咛道:“珠珠呢?”
“夫人,珠珠昨日醉了酒, 说是出去散心。我…我阻拦不住…”
沐沉夕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怎么独独把风裳给忘了。她起身出门,谢云诀拉住了她:“若是你出去,钟将军怕是又要带你离开。”
“上次是给他颜面, 此次他再敢如此, 我——”沐沉夕握住了一根筷子, 咔哒一声折断。
谢云诀这才带着她一同出了门, 钟柏祁一只手握着剑, 指着谢云诀道:“好你个负心汉,上次在我和长公主面前装模作样,整了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一转头妾室就迎入府中了!”
沐沉夕正要上前解释, 身上却多了一件大氅。谢云诀替她系好了带子,这才放她出门。
她走到钟柏祁身边,钟柏祁将她扯到自己身后:“你放心,我今天便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沐沉夕踮起脚尖,在钟柏祁的背后幽幽道:“钟叔, 你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么?”
钟柏祁的手僵住了,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你的孩子?!”
沐沉夕点了点头。
他一时间又是欣喜又是气愤,心里五味杂陈,都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
“我有话对你说。”她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过了身。
钟柏祁赶忙跟上,两人来到了倾铭阁。沐沉夕在这里小住过,平日里也有打扫。丝萝先一步燃了碳火,屋里还算暖和。
丝萝给两人倒了热茶之后便退了出去。
钟柏祁又是担忧又是气愤;“我就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除了我和你爹。”
“事情并非你所想,这毕竟是太后懿旨,若是抗旨,便会留下把柄。”
“可要不是他招惹了王家那个小蹄子,又怎么会有如今这一出?”
沐沉夕呷了口茶:“你这么说可就太冤枉他了。谢云诀可从未招惹过谁,他自小至今的桃花,可都是主动送上门来的。”
包括她自己。若非谢云诀与她两情相悦,沐沉夕也看不出自己和那些痴缠他的女子有何区别。大概只是更加幸运罢了。
钟柏祁沉默良久,长叹了口气:“你现在怎么这般明事理?”
“明事理不好么?”
“不好。”他握紧了拳头,“人总是吃尽了苦头,才会开始明事理。吃得苦头越多,便会被磨得愈发圆滑。若是以前的你,即便不把那小子揍得半死,也会当即要求和离。可你现在,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