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夕心中暗自作了打算,如无必要,今后与他绝不可再单独相处。
裴君越满眼血丝,青筋都爆出,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忽然他转身,大步走到桌边,一把踢翻了挡路的椅子。冲到门边,对着门又踹又撞。
可方才踹不开,这会儿没了力气就更踹不开了。沐沉夕看着裴君越这般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
自小他这人就有些敏感,思慕她这些年,埋在心里这么久都没让她发觉。她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所以知道他的痛苦。
他如今也只是在宣泄而已,虽然没什么用,但沐沉夕也没有阻止他。
良久,裴君越总算是停止了动作,两只手撑着门,肩膀抽动着。沐沉夕听到隐忍的啜泣声传来。
毕竟是自小玩到大的发小,沐沉夕也有些无奈,一面调息一面放缓了声音:“你哭什么?”
裴君越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似乎也觉得这样很丢脸。
沐沉夕恍惚想起第一次见他,他也是在哭。他躲在假山石里,小声地啜泣着。见到她出现,立刻抹掉眼泪努力忍着,可是豆大的泪滴还是不断滴落下来。
如今他又是这样。原以为他早已经开朗起来,可平日里嬉笑的面容之下,隐藏的依旧是那个敏感自卑又脆弱的小皇子。
裴君越哽咽良久,才努力控制着声音:“撞到腿了,疼。”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来,差点乱了气息。
“阿越,你方才说的,我想了一下。我确实有许多做的不对的地方。这些年,我都活得太自以为是,对身边的人都不够关心。若是我能多关心你一些,便能看出你对我的心意。”
裴君越转身看着她,双眼泛红,但神智已经清醒了不少:“若是你能早些看出来,会不会——”
“不会。”她抬眼瞧着他,脸颊还潮红着,神情却很冷静,“无论何时知晓,我和你都不会有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是唐国的太子,将来会成为天下的主宰。这宫中会妃嫔无数,即便如你父皇这般后宫清减,也有二十多有位份的妃嫔。你将来后宫的妃嫔也不会少,要我像姑姑那样活在对一个男人的期盼里过一生,我做不到。”
“就…因为如此?”裴君越向她缓缓走近了几步,“所以,若我不是唐国太子,你是不是有可能会…会喜欢我?”他满眼希冀。
沐沉夕虽有些于心不忍,却更不忍骗他:“也…不会…”
他眼中的光芒熄灭,良久苦笑了一声,嘶哑着嗓子:“沐沉夕,你真的残忍。尤其是对我…”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心匪石,不可移也。”她调息地差不多了,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阿越,难得有机会把话说清楚。你可否冷静听我说一句?”
“我…可以不听么?”裴君越看着她,满眼的哀伤和不舍。
沐沉夕知道他心中全都明白,却一直在欺骗自己。她以前也想过这样自欺欺人,就能维持现状。大家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度过余生。
“即便你不听,心中也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到最后只会成为别人利用来伤害你我的利器。我无法勉强你立刻收心,可至少也该注意言行。如非不要,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也许时间久了,慢慢也就淡了。”
裴君越愣神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熄灭。他颓然地坐了下来,手不住地颤抖。
沐沉夕这才发现,他的手被木刺刺伤,此刻正在流血。
她张了张嘴,想要提醒,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君越沉声道:“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
沐沉夕听着他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些疏离。她松了口气,心中宽慰了不少。裴君越总算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他对她的那份心意若是再纵容下去,早晚会害死她。
今日之事只是一个警钟……
而此时此刻,慈宁宫中,太后面前跪着一名小宫女,正如实禀报着偏殿的情况。太后似听非听,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
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对太后耳语了几句。太后摆了摆手,小太监退了出去。她起身道:“陛下醒了,随哀家去给陛下送醒酒汤。”
不多时,太后乘着轿撵来到了乾清宫。皇上刚换好常服,看起来还有些晃神。
瞧见太后进来,皇上起身给太后请了安。两人落座,他缓缓道:“母后,这大雪天的,还劳您辛苦跑着一趟。醒酒的汤,让宫人送来便可。”
“宫人哪有哀家上心,你快喝了这汤,身体也松快些。”
皇上捧起来喝了几口,又听太后道:“对了,昨晚定安郡主晕倒,皇儿那时有些醉酒,可知发生了何事?”
“朕一会儿便要去瞧瞧,她怎么了?”他昨日恍恍惚惚,连除夕宴发生什么也不太记得了。
太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她有喜了!”
“什么!”皇上顿时面露喜色,“可是真的?”
“徐太医把脉把出来的,还能有假?”
皇上顿时坐不住了,太后起身道:“哀家也随你去瞧瞧,她如今人就在偏殿。”
“不是安置在赵婕妤处么?怎么雪天路滑的,还让她来此处?”
“想必是她也想早些让皇儿知道这好消息。”
皇上没有多想,随太后一同去了偏殿。可走近了才发现,宫人都在宫门外站着。皇上觉得奇怪,东宫里的侍从怎么也在门外站着?难道太子也来了?
这殿门紧闭着,两人也太不知瓜田李下,怎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皇上有些无奈,小时候对沐沉夕的教诲还是少了。
他走到门口,太后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虽然大年初一见血不太吉利,不过若是仇人的鲜血,那也是一件喜庆的事。
第86章 当爹
宫门推开, 太后的笑容瞬间消失。皇上也疑惑地瞧着眼前的景象。
太子此刻正趴跪在地上,脸上还带着几道青紫的痕迹,显然是刚被揍过一顿。而他手边还散落着一些棋子。
至于沐沉夕,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抱着胳膊, 一脸余怒未消。
皇上揉了揉眉心,沐沉夕可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谁寻她下棋, 便是自讨苦吃。若是输了还好, 赢了她,她简直要闹翻天。她不仅会悔棋,小时候还以下犯上拔过他的胡子。
瞧见太后和皇上到来, 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齐齐起身施礼。
太后冷声道:“太子, 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裴君越瞧了眼沐沉夕, 神情有些委屈:“自…自己不小心撞的。”
“那这棋子——”
“撞到桌子的时候洒在了地上。”
这解释错漏百出, 可太后瞧着皇上的目光便知道,即使是这样蹩脚的谎言,皇上也一定会为沐沉夕隐瞒。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在沐沉夕这件事情上, 皇上如此执拗?!不过今日,她并不打算放过她。
“你撒谎!明明是定安郡主动了手。自小她便无法无天,从来不知长幼尊卑为何物。如今连太子都敢打,将来还不得翻了天?!”
皇上上前一步:“不过是磕磕碰碰罢了,没有母后说得那般严重。你瞧, 太子都说了,是他自己撞的。”
他说着上前扶住了沐沉夕:“朕听说,你有了身孕,可是真的?”
沐沉夕抬起头瞧着他,此刻的皇上看起来正常了许多。可昨日瞧见他,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如今这样,让她都恍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她点了点头:“昨日宋太医来诊脉时说的,只是那时我昏迷了,也不知道。还是今早婕妤娘娘告知的。”
皇上满眼笑意:“好,太好了!”
太后不悦,又不是自己女儿有了身孕,怎么皇上高兴成这般模样?她有些不甘心,可皇上护着,她根本无法借题发挥。
明明那人说过,这药的效用极强,燃烧之后散发的气味可以渗入肌理之中。既然裴君越喜欢沐沉夕,要想抵挡这药效便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的目光落在裴君越还在滴血的手上,她心下了然。他竟然为了她,以疼痛来唤醒自己,生生止住了。
再看沐沉夕,与平日里的轻快灵活也不同,行动上迟缓了很多。看来药起了效果,但她低估了两人的意志力。
皇上与沐沉夕絮絮叨叨嘱托了许多,又名大内总管去取了许多滋补的药让她带回去。
沐沉夕的药力渐渐退去,肚子却愈发不适。她正要开口,却听外面通传——首辅大人求见。
皇上脸上笑意加深,太后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谢云诀此刻不是该被困在府中么?这么快事情便处理完了?
沐沉夕心头一喜,皇上笑道:“你说若是他知晓了,会是什么表情?”
“一会儿见了他便知。”
谢云诀快步走了进来,向皇上和太后请安之后,便迫不及待走到了沐沉夕的面前。沐沉夕自他身后看到了门外喘着粗气的风裳。
看来这丫头是意识到不妙,跑去谢府通风报信了。
太后咳嗽了一声:“谢太傅和定安郡主还真是恩爱,这大雪封了路还要赶来。是怕郡主在这宫中受了亏待么?”
“太后严重了,陛下一向疼爱夕儿,自然不会亏待她。是我,片刻离不开她。”
“可这大雪封路,这会儿也不便回府吧?”
“无妨。”
谢云诀执了沐沉夕的手,向皇上和太后辞行。沐沉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外才发现,外面已经化出了一条路来。
她惊讶地瞧着他:“这路——”
“撒些盐,融化得快一些。”
沐沉夕挤出了一丝笑容,忽然两条腿有些发软,她扶住了谢云诀。他立刻兜住了她,横着将她抱了起来:“怎么了?”
沐沉夕捂着肚子:“疼…疼…”
谢云诀心中惊疑,脚下却加快了步伐。沐沉夕蜷缩在谢云诀的怀中,满心恐惧和不安。她很害怕,刚刚才得知一个生命来到自己的腹中,可转眼就要失去了。
太后那迷药不知会不会对她造成这样的损害。
她勉力维系的神智,在见到谢云诀的刹那便再也撑不下去了。她恍惚知道自己上了马车,谢云诀一直抱着她,温柔地宽慰着她。
沐沉夕环住了他的脖子,轻声呢喃:“阿诀,我…我有身孕了…”
他心头一震,手下意识地覆在了她的肚子上:“你说肚子痛,难道…”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今日太后设计引我去了偏殿,那偏殿的香里燃了催1情的迷香。后来太子来了…”
他的手紧了紧,喉咙有些发干:“他——对你做了什么?”
沐沉夕摇了摇头:“他没有。可是我现在肚子好疼,会不会——”
“不会的。”谢云诀将她搂在怀中,声音温柔,“即使…有万一,也不要难过。我一直都在呢。”
沐沉夕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马车加快了速度,很快来到了谢府。
谢云诀抱着她下马车的时候,沐沉夕隐约瞥见府门口的石狮子后面似乎有一个红色的东西藏在后面。只是她没能瞧清楚,恍惚一闪而过。
谢云诀一进府,便立刻叫来了府中的大夫来替沐沉夕诊脉。
沐沉夕满身是汗,疼得已经晕了过去。可诊脉的途中因为疼痛又醒了过来,一醒来,她便仓惶地四下寻找。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听到了谢云诀的声音:“我在呢。”
沐沉夕定了定心,恢复了些神智,她瞧向了大夫:“我…腹中的孩子…”
“少夫人放心,孩子无碍。只是需要服用一些安胎药,静养便是。少夫人这身孕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但头三个月还需要小心。”
大夫说着起身去开药,开完又出门与谢云诀说了几句。他回来之时,面色还带了些许尴尬。
但沐沉夕却已经安下心来,他挤干净了锦帕,替沐沉夕擦去额头和身上的汗:“放心,孩子没事。”
沐沉夕点了点头,露出了些许笑容:“今日皇上还问我,若是你知晓此事,会不会开心。”
她瞧着他,似乎是想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谢云诀叹了口气:“其实没有那么开心。”
沐沉夕瘪了嘴:“为何?”
他捏了捏她的脸:“这才成婚多久,自然是想与你多在一处。可它一来,且不说有许久不能与你亲近,你这心思怕是又要分上许多给它。”
“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可是要当父亲了。”
谢云诀俯身瞧着她:“可我更愿意当你的夫君。”
沐沉夕抿唇笑了起来:“那你此前还总是冠冕堂皇说什么要延续香火,如今香火在这儿了,又嫌它来得太早。你…你这不是骗人么?”
他拢住了她的两只手吻了吻:“也只有你傻,才能骗到。”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我才不傻。”她摸了摸肚子,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倒是它,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它爹都不喜欢它了…”
“喜欢。”谢云诀无奈道,“爱屋及乌。毕竟是你生的,勉强也喜欢。”
“勉强?”沐沉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云诀念叨着绵延谢家香火这么久,她才如此劳心劳力。这怀上了,他竟然说勉强喜欢。
她还记得,怀上弟弟的时候,她爹可是捧着娘的肚子使劲亲了好几口。谢云诀可真是跟寻常人不大一样。
他陪了她许久,一直哄着她睡着。沐沉夕经过此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太后刚刚知道她有了身孕便如此害她,着实是歹毒。她上次吓唬她吓唬的还不够。今日之事,她早晚会让那老妖婆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