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还是不放心,又吩咐风裳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外头催促,才放沐沉夕离去。
沐沉夕今日不乘马车,而是骑马前去。谢云诀白日里在龙渊阁处理些事务,这会儿直接在宫中等她。沐沉夕嫌马车慢,便索性带风裳一起骑马。
路过安义坊的时候,她还瞥见了一顶大红色的花轿,于是笑着对风裳道:“今日除夕,怎会有人家在今日嫁娶?是什么黄道吉日么?”
风裳算了算:“好像也不是,大约就是想蹭蹭年关上的喜气吧。”
“双喜临门,想来也不错。”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宫门口,下了马,一路来到了紫宸殿内。宫宴今日设在此处,来的都是皇亲国戚。沐沉夕赶到时,还未见谢云诀。倒是先见到了裴君越。
他正和身旁的宫人交谈着什么,旁人都不太敢接近他。宫人瞥了眼沐沉夕,低语了一句,裴君越转头看向了她。
见到她的刹那,裴君越双眸亮了亮。
沐沉夕今日穿得是一身藕粉色的袄子,她的衣着一向浓烈,像是一团火焰。可今日却如此温柔,衣领上的绒毛包裹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整个人看起来娇小可人。
他大步上前,沐沉夕正寻着谢云诀,瞧见裴君越走来。大庭广众的,她也只能向他行了礼。
裴君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啧啧称奇:“你今日这一身…真是不错。”
“婆婆替我挑的。”沐沉夕笑了起来,“她以前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想来眼光自是不错。”
“还得看谁穿。换了旁人,这粉色穿在身上,简直土到家了。可你穿着,软软糯糯,像极了糯米藕。”
“我看你是饿了。”沐沉夕撇了撇嘴,“话说回来,我夫君哪里去了?你可见过他?”
“被太后和皇上一同唤去了。”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都除夕了,王家那事儿就不能消停一些么?”
“平白惹了一身腥,确实是烦。不过男人纳妾也很寻常,你何必如此执着?依我看那王诗嫣就算进了谢府,还不是任你宰割。”
沐沉夕哼哼了一声:“他要纳妾便纳妾,我可从未阻拦他。”
“你听听自己话里这酸意,他哪里还敢纳妾。”裴君越顿了顿,又指了指沐沉夕的肚子,“不过说句实在的,你们成婚都多久了,还不见动静。这若是时间久了,他早晚是要纳妾的。”
沐沉夕不悦,这也不能怪她。成婚虽久,可圆房也就这两三个月的事情。哪能那么快就有了?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早晚的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这也是关心你。”裴君越说着话,目光却一刻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
忽然,沐沉夕瞥见远处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顿时露出了笑容,大步走向谢云诀。
还没等她走近,忽然听到一声通传——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第83章 有喜
谢云诀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沐沉夕上前几步。他的目光转向她的时候,瞬间温柔了下来。谢云诀仔细瞧了瞧:“怎么不穿我备下的那件。这一身…新做的?”
沐沉夕对于做衣裳这种事,从来不上心, 都是叮咛替她做什么,她就穿什么。
好在叮咛是个心细的, 每次吩咐下去做的衣裳都很合身。但她多半是要给谢云诀瞧上一眼图样,时不时他会圈出几处要修改的地方。所以这一身新衣裳, 他一眼便瞧出来了。
“是你娘亲给我的, 怎么了?”
谢云诀笑了笑:“好看。”
连续两个人说好看,应该是真的好看了。沐沉夕笑了起来,衣袖下偷偷捏住了他的衣角。
皇上和太后都落座, 众人行礼之后, 也依照席次坐下。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深宫中的妃嫔们也都纷纷列席。沐沉夕扫了一眼, 宫中新旧交替, 妃嫔换了大半。有许多年轻的面孔。
而原本的四妃, 也只余下孟妃依旧神采飞扬,其他人即便是盛装出席,也难掩颓色。
此前那位赵婕妤看起来也颇为精神,今日穿了一身湖绿色的冬袄, 方才进来时,小脸冻得唰白,还要努力走出扶风弱柳的姿势,看得沐沉夕都替她冷。
如今暖和起来了,她连打了两个喷嚏。
沐沉夕小声对谢云诀道:“冷热交替, 这赵婕妤怕不是离染上风寒不远了。”
谢云诀略略扫了一眼:“所以你要多穿衣裳,不要总觉得自己习武就比别人身体强健。”
“我看赵婕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也没见染风寒。何况我这穿得都行动不便了。”
沐沉夕抬了抬胳膊,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的衣裳。谢云诀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母亲还真是和他想到了一处去。
宫宴之上,后宫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以前沐沉夕还不曾听出门道来,只觉得她们鸡毛蒜皮,一点小事翻来覆去说,着实是无聊。
此次得了老夫人的指点,她竟也能听出这些妃嫔们话里面的机锋。但左不过是抠字眼做文章。
赵婕妤从来不参与其中,只是偷摸着向皇上抛媚眼。沐沉夕低声对谢云诀道:“我觉得这赵婕妤是个妙人,旁人争风吃醋,互相勾心斗角。可劲儿全都使错了,明明此时此刻皇上才是最要紧的。”
谢云诀塞了一块鱼肉进她嘴里:“你倒是在此事上颇有心得。”
“可惜啊,没有用武之地。”沐沉夕一脸惋惜,“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挺有天分。”
“这么说来,不能让你一展拳脚,倒是我的不是了?”
沐沉夕终于听出了谢云诀话里的意思,用力摇了摇头:“那就不必劳烦了,毕竟多养活个人还要多费银钱。我们府上在宽裕,也不能浪费在这件事上。”
谢云诀捏了一下她的耳朵:“是啊,养活你已经不容易了。”
沐沉夕瞪他:“我又不铺张浪费,怎么就不容易了?”
她却是不铺张浪费,但谢云诀不自觉地便想给她添置各种物件。衣裳首饰都得是长安城里最好的,谢府的大厨也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厨。
除却这些,单单就是金银玉器,谢云诀便替她添置了三四只匣子。许多沐沉夕都没见过,平日里梳妆打扮,都是叮咛替她挑选。她也不知道叮咛往她发间插了什么,所以行动之间从来都毫无顾忌。
有时候夜晓看着,都害怕她动作太大,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给甩出去。
沐沉夕也不是没甩出去过,最后都被夜晓给捡回来了。他还曾向谢云诀提过此事,委婉道出,替夫人添置这些物件并无必要。
谢云诀却没有听进去,只是轻描淡写道:“这些物件,她只要是碰过,便值了。哪怕是她想丢水里听个响,也无不可。”
夜晓被自家主子这话震撼到了,原本那般谦谦君子,谨言慎行的一个人。如今也没能过美人关。这要是谢云诀当了皇帝,肯定是个昏君。
沐沉夕不晓得,转头看谢云诀的时候,发髻间的一只玉蜻蜓颤着翅膀。
两人正低声絮语,忽然太后提到了沐沉夕:“谢妃,哀家看着谢太傅和定安郡主伉俪情深,也是老怀安慰。来,哀家敬你们一杯。”
两人起身,谢云诀朗声道:“原是我和内子向太后敬酒才是。”说罢两人一饮而尽。
太后笑道:“我记得以前谢太傅是不喝酒的,怎么如今却破了戒?”
“内子喜欢喝酒,偶尔小酌怡情,渐渐也就喝了。”
“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甚笃,真是羡煞旁人。陛下瞧着定安郡主如今幸福美满,想必也十分欣慰吧?”
皇上瞧了沐沉夕一眼,点了点头。
可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沐沉夕的身上,仿佛似看非看,一扫而过。沐沉夕觉得奇怪,皇上看起来似乎精神有些恍惚。
上一次的事情之后,皇上心中必定存了芥蒂,今日宫宴结束后,她还是该去寻他,把话说清楚。
“不过哀家倒是有些担心,你看你们成婚时日也不短了,这怎么也不见有个喜讯传来?”
一晚上,接连两个关心她的肚子了。她瞧了眼谢云诀,他不疾不徐道:“多谢太后关心,只是子女缘分也虚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话虽如此,但定安郡主也该努力一些才是。”太后笑道,“你看陛下子嗣众多,有两个原因。一是,陛下宫中妃嫔充盈,自然也好开枝散叶。二是,宫中有一位宋太医,医术高明,一剂汤药喝下去,药到病除。”
谢云诀拱手道:“太后美意,臣心领了。只是臣曾立下誓言,今生只与一人携手,绝不纳妾。至于求子的汤药,谢氏也有名医,一直在为内子调理。”
沐沉夕今日从老夫人那里学了些话术,正要和太后交锋。可张着嘴,一句话没说出来,全被谢云诀替她答了。
英雄无用武之地,她只能在一旁傻站着,百无聊赖地捏着谢云诀的衣袖,一言不发。
这模样,在旁人看来十分楚楚可怜。可这其中不少认识沐沉夕,只觉得这女人装模作样骗了谢云诀。
分明提了刀在战场上能直取上将首级,这会儿还在这装柔弱。看得人痛心疾首,简直想当面戳穿她,让谢云诀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可惜…她们打不过沐沉夕…
太后讨了个没趣,便转移了目标:“谢太傅还真是护短。太子,你瞧着太傅夫妇伉俪情深,可有想过,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裴君越瞧了沐沉夕一眼,脸上带着笑容:“选妃之事,父皇已经交由姑姑和太傅。只待开春之时赐花了。”
“好,好。到时候你可不能学着太傅,还是该早日绵延子嗣才是。”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
裴君越的话答得周全,太后寻不出什么错处来。宫宴上,歌舞升平,一派欢乐祥和。
毕竟是除夕守岁,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皇上和太后赏赐各宫之时,也赏赐了沐沉夕一些东西。
沐沉夕毫不手软地收下了,连带着上次讹诈皇上的东西,她如今十分富裕。
她这些银两,多半是担负些沐府的日常开支。但沐府的其他支出,就得由弟弟自己去想办法了。
他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承袭家中爵位,想要有进项,倒也十分艰难。
但沐沉夕不管他,只当是在磨炼他。沐沉念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除夕宴到一半,循例是要燃放烟花爆竹。众人走到宫门口,小太监们已经准备点燃烟花了。
沐沉夕挨着谢云诀站着,太子却说身体不适,先一步离去了。
两人有说有笑之时,沐沉夕忽然觉得一阵异样。她捂着心口,只觉得难受得紧。方才吃下去的东西翻涌着要吐出来。
谢云诀觉察到她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沐沉夕摇了摇头,努力压下这想吐的感觉。可是忍了忍,却还是没能控制住。她快步走到一旁,扶着柱子,口中涌出了些酸水。
此时此刻,爆竹燃起。烟花炸开的刹那,沐沉夕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耳边传来了阵阵混乱的声音,接着她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之中。她知道,一定是谢云诀在抱着她。
接着,沐沉夕便是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赵婕妤放大的一张脸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双唇翕动:“怎么…是你?”
“除夕宴你晕了过去,首辅大人将你抱到了就近的寝宫,也就是我这里。不过他是男子,不便久留,便在紫宸殿候着了。后来,宋太医过来诊过了脉。”
赵婕妤瞧着她,难掩激动:“你不问问自己是怎么了?”
“怕是吃撑了,吐了。”沐沉夕挣扎着想坐起来。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沐沉夕有时候饿肚子久了,乍放开了吃,便收不住,很容易吃到吐。
为此也没少挨娘亲的责备和钟柏祁的责骂。
她今晚吃得也不少,估摸着是衣服穿太多,勒的。
赵婕妤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戳了戳她的脑袋:“郡主平日里挺聪明的,这会儿怎么糊涂了。你呀,这是有喜了!”
沐沉夕一怔,缓缓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宋太医来诊脉,亲口证实是喜脉。你都没瞧见太后的神情,跟吞了苍蝇似的。他们还不让我告诉你,真不知有什么好隐瞒的。”
沐沉夕的手下意识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呆愣了许久,都没能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她…就要当娘了?
沐沉夕这才发现,自己全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原本她都只是嘴上说说,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当一条生命到来之时,她忽然觉得,心底里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
此时此刻,她很想见到谢云诀,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赵婕妤看出了她的想法,轻轻拍了拍她:“郡主,你好生歇一歇。明日再去寻谢太傅。”
外面风雪漫天,沐沉夕思忖了片刻,决定还是先躺下歇歇。
这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离开了谢云诀,沐沉夕仿佛回到了战场上。只觉得四下虎狼环伺,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想杀她。
她防备得紧,自然也不能安然歇下。半夜里赵婕妤过来瞧过她,只是掀开帐子瞧了瞧,没有做什么便转身离去了。
翌日清晨,沐沉夕用完早膳便迫不及待想要去寻谢云诀。可询问之下才得知,昨晚沐府出了事,谢云诀匆匆赶回去了。
沐沉夕原是想回去,但太后得知之后却说,大雪封了路。要待宫人清扫干净,才能回去。可这雪下个不停,看来这一两日都回不去了。
沐沉夕待在宫中,这一大早上,前来拜访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她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果然没有人送来吃食。看来宫中的人都颇为谨慎。
她如今也陪着小心,赵婕妤给她的食物也不太敢入口。她姑姑就是死在这皇宫里,沐沉夕不敢冒险。
好在皇上念及她住在此处不便,替她在他的寝宫旁另寻了一处宫殿住着。昨日皇上喝了不少的酒,说是酒醒之后来探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