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抬手道:“陛下忽然驾崩,哀家也是哀痛至极。然则身为一国太后,深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勉强撑着病体来此,便是要宣读陛下的旨意。”
文武百官齐齐下跪,谢云诀却依然站着。
此时此刻,太后也顾不得那许多,当中宣读了圣旨,要将有着孟氏一族血脉的皇子推上皇位。
当宣布废除太子之时,文武百官哗然。谢云诀朗声道:“陛下于此前从未起意要废除太子,为何忽然下这道圣旨?”
“陛下临终之前说过,对郡主与太子的所作所为深感失望。他查出太子于东宫内草菅人命,甚至无故杀害孟氏旁支之女孟颜。除此之外,还与郡主勾结,贪污舞弊。诸多行为,不配为一国之君!”
“贪污舞弊?证据在何处?”
太后语塞,强词夺理道:“哀家也只是转达陛下临终遗言,若是要证据,让大理寺查便是!”
“大理寺卿何在?!”
凌彦立刻走了出来:“臣在!”
“说说看,大理寺查出了什么?”
凌彦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报:“经大理寺清查,孟次辅于三年前开始在科考中卖官卖爵。买卖七品官职二十七个,从六品九个,六品四个,正五品一个。这是买官人员名单。”他双手捧上。
太后呵斥道:“胡言乱语!谢太傅为了给自己夫人脱罪,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凌彦拱手道:“太后娘娘,大理寺查案乃是先皇授意,有密旨为证。”他说着取出了那道密旨。
“说起太后旨意,臣还有一道皇上的圣旨。旨意的内容却是要将孟氏一族满门抄斩,而八皇子则被贬为庶人。怎么与太后手中的圣旨恰恰相反?”
“你们伪造圣旨,来人呐,将这些人拿下!”
太后这一声断喝,顿时涌入了无数的御林军。太后的心稍稍定了下来,指着谢云诀道:“陛下驾崩时,是哀家陪在身边。旨意自然也是皇上临终前亲自写下。”
“有玉玺么?”
太后脸色变了,正要命人直接将人拿下,太子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大步上前,一手举着圣旨,一手握着玉玺道:“真正的圣旨与传国玉玺在此!”
太后立刻翻了脸,再也不管其他,喝令御林军将人给拿下。
然而她接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反倒是桑落带着人走了进来,身为御前带刀侍卫,他的身份如今举足轻重。
“今日,若是御林军听了太后的命令,便是在谋朝篡位!”
孟次辅指着桑落道:“你休得胡言乱语!”
“来人,请陛下龙体!”桑落一抬手,皇上的遗体便被抬了上来。
太后还在垂死挣扎:“冒犯龙体,桑落,你这可是死罪!”
“若是不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才是死罪!”桑落说罢一把掀开了皇上身上的布,顿时露出了他脖子下的淤青。
谢云诀冷声道:“太后方才说,皇上驾崩前,一直是您陪在他身旁。这脖子下的淤青如何解释?”
太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裴君越负手道:“太后,您这可是弑君啊!来人,将这些乱臣贼子都拿下——”
一声令下,桑落将太后和孟氏一族的人尽数捉拿。
谢云诀瞧着裴君越手上的玉玺,心中稍安。看来沐沉夕及时取了玉玺给裴君越,还是趁早结束这一切,他要回去见她。
于是谢云诀率领文武百官,对着裴君越高呼万岁。
裴君越缓步走上了龙椅,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缓缓落座。一转头,又是一脸冷峻。
原是惊心动魄的一场战局,因为沐沉夕那一刀,提前了政变,以至于太后措手不及错漏百出。谢云诀暗中布局,让太后和孟氏一族误以为他们掌控了大局,才敢如此行事。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早朝结束,文武百官都仿佛是重新活了一遍。
谢云诀快步追上了裴君越:“陛下可曾见过夕儿?”
裴君越停下了脚步:“入夜时她来寻我,歇息了一会儿,便说去取玉玺了。可是玉玺是她的丫鬟送来的,她并未出现。”
谢云诀拱手道:“多谢陛下相告,臣先告退。”
沐沉夕此前腹痛,想必是没有逞强,留在府上歇下了。于是谢云诀匆匆赶了回去。
裴君越瞧着谢云诀远去的背影,嘴角缓缓浮起了一丝笑容。
而此时此刻的东宫内,沐沉夕睡了一觉又醒来,四肢依旧绵软无力。但屋内并没有什么香炉,可见是那药的效力还没过去。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裴君越会安插人在谢府,为什么又将她带到此处。
只是闻着衾被上裴君越的味道,沐沉夕心中有些烦躁。一会儿他来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她先将他骂一顿再说!
沐沉夕打定了主意等着,晌午时来了个丫鬟喂她膳食。沐沉夕忍不住问道:“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形?”
那丫鬟一言不发,只是喂沐沉夕吃了饭,便又退去了。
沐沉夕有些无奈,裴君越想必是怕她牵扯进危险里,才用了这种方式将她留下。这家伙还是不了解她,朝堂上,她还想和太后对峙,亲自揭露她陷害忠良和弑君的恶行。
如今看来,怕是无法亲自做到了。
她越想越憋屈,一直到了傍晚,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裴君越推门进来,屏退了下人,绕过屏风走到了她面前。
“登基了?”沐沉夕瞧着他红光满面的模样,没好气地问道。
“嗯。多亏了你送来的玉玺。”
沐沉夕忍了忍,新帝登基,她也不好开口辱骂:“既然事情都了了,解药给我吧。阿诀还在家中等我呢。”
裴君越坐到了她身旁,捏了捏她的脸:“什么解药?”
“别装蒜了。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不让我以身犯险。可如今危险都过去了,你把解药给我,我不便留在东宫。”
“没什么不便的。以后留在我身边,忘了谢云诀。”
沐沉夕愣住了:“你——你这是何意?!”
裴君越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抱入了怀中,他的声音传入耳中:“从今往后,唐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夕儿,我会好好护着你。”
“你大爷的!我不用你护着,赶紧放了我,否则我——”
“如何?你想弑君?”
沐沉夕咬牙切齿:“有何不可?”
裴君越叹了口气,捧着她的脸。沐沉夕四肢无力,连推开他的力气也没有。
“你这脾气也是该磨一磨了。不然以后怎么母仪天下?”他有些痴迷地瞧着她,“你看,我向你许诺的,都会做到。”
“你疯了吧?裴君越,我拿你当至交,为你出生入死,助你登上帝位。你如今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是啊。我让你母仪天下,将来还会让你的弟弟成为当朝宰相。如此荣宠,还不能算是报答么?”
沐沉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她还有身孕,不能动胎气。
裴君越笑着瞧着她:“你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罢了,不过慢慢的你会发现,我待你比谢云诀好多了。”
“你就不怕谢云诀知道了,你的帝位不稳么?”
“他不会知道的。”裴君越吻了吻沐沉夕的额头,“你乖乖留在此处,过几日我来接你入宫。”
他说罢起身离去,身后回荡着沐沉夕的骂声。虽然是有气无力,但句句不堪入耳。
沐沉夕尽管极力控制,可还是气得差点吐血。她怎么也没想到,背叛她的竟然是裴君越!
她努力了那么久,唐国三大世家都在谢云诀的帮助下一一击垮了。还九死一生杀了寒鸦的首领。到了最后,却栽在了裴君越的手中。
骂的累了,她才喘了口气。心中暗自计较,裴君越只是一时制住了她。时日久了,她总能找到机会离开。
她在东宫待了几日,消息闭塞,每日躺在床上感觉自己都快长在上面了。偏偏每天还有一个嬷嬷来替她清洗,让沐沉夕愈发觉得羞耻。
她若是恢复了体力,第一件事便是捅上裴君越几刀。
然而三日后,她依旧只能躺着骂街。裴君越每晚都会回来瞧她,总是喜欢将她拉起来,自背后抱着她闲言絮语。沐沉夕又没法捂着自己的耳朵,只能翻着白眼表达不满。
“夕儿,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登基几日,文武百官朝拜,这感觉真是愉快。如今,天下都是我的了。你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在沐沉夕开口前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放你回去。”
“我要你捅自己几刀给我出出气。”沐沉夕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裴君越顿了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一把刀放在她手里,然后用力捅向了自己。
沐沉夕教过他如何避开自己的要害,可这结结实实的一下也着实是疼的。裴君越却笑着看着她:“一下。”
他说着又要捅。沐沉夕连忙道:“行了行了,别演什么苦肉计了。我也是随口一说。”
“舍不得了?”
沐沉夕冷哼:“我是怕你先死了,我恢复了自由之后,鞭尸可没什么乐趣。”
“口是心非。你明明那么关心我,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夕儿,我不奢求你爱我,但能向从前那样便可。只要你不离开我。”他攥住了她的手,满手的鲜血落在她的手上。
“那你倒是别再给我下药,我恢复成从前,天天拿红缨枪扎你,你可乐意?”
“……”
沐沉夕翻了个白眼:“做不到还屁话什么?滚滚滚,我要睡觉了。”
“我陪你。”裴君越说着脱下了衣衫。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你对自己的身形这么自信么?腹上那一整块的肌肉就这么迫不及待要露出来致人眼盲?”
第117章 背叛
裴君越气结:“你——”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因你而伤,至少…至少你替我包扎一下不为过吧?”
“我巴不得你伤口溃烂,早点驾崩。”
裴君越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咬牙切齿道:“你便这么盼着我死么?”
“是。”沐沉夕凝视着他的眼眸,“这世上, 其他人负我,无关紧要。但你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们十几年的交情, 原本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不比阿念轻多少。我对你, 只是没有男女之情,可也将你当成是我的至亲。你如此待我,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裴君越缓缓松了手, 沐沉夕松了口气, 却听他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你说当我是至亲, 可你会离开沐沉念, 决心与他不再往来么?何况, 我只想要你对我有男女之情。我只是…比谢云诀晚了一步。若是我早些求见父皇,娶你的人便是我。”
“别做梦了,我嫁给谢云诀和皇上的旨意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我对他有情。阿越, 你如今愈发偏执了。”
“我一向偏执,我想要的,无论如何都会得到。皇位如此,你也如此。”他说着唤了一名婢女进来。
那婢女低着头进来,一眼瞧见了沐沉夕, 还有两人身上的血渍。她面色苍白,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裴君越脱得只余下中衣,见那婢女进来,便吩咐道:“去取些伤药来。”
婢女很快取来了伤药,裴君越低头解中衣。沐沉夕勉力躺下,背过了身去。可才刚转过去,又被裴君越翻了过来。
他指了指自己那一处寸余深的刀伤:“你瞧,这可是为你受的伤。”
沐沉夕眯起了眼睛,满脸鄙夷:“老子当年在雍关救你的时候难道没受过伤么?你赶紧敷药吧,再不敷,怕是要愈合了。”
“……”
那婢女替裴君越上了药,眼睛瞟了沐沉夕几眼,脸色愈发苍白。手上一个不留神,裴君越皱了皱眉头“嘶”了一声。
婢女立刻伏在地上,用力磕头求饶。可是只是发出了啊啊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沐沉夕惊愕地瞧着裴君越:“她怎么了?”
“怕她乱说话,拔了舌头。”
“你——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裴君越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所以,因为此事,你会对我生出厌恶么?”
“你这是何意?”
“若是如此,她便不该活着!来人——”
“住手!”沐沉夕慌忙制止他,“何至于此?”
“你想保她?”
“不是我想保她,而是你不该这样草菅人命。”沐沉夕无法攥紧拳头,但此刻神情却是痛心疾首,“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般残忍的?”
“我一向如此,只是做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你开心罢了。你不让我乱杀人,我便不杀。你要我勤政爱民,我也可以勤勉政务。可我做这一切有用么?到最后,你不还是要离开我?”
“你当皇帝不为天下苍生,为我?”
“是。”
“真是可笑。”
裴君越笑了起来:“确实是可笑,我现在才知道,我做这些根本便无用。倒不如随心所欲。”他捏起了她的下巴,“不如你来替我上药,我便不杀她。”
沐沉夕最恨受人威胁,可人又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她咬牙应了。
那婢女颤抖着将伤药送到沐沉夕的手中,裴君越躺在了她的腿上,神情惬意。
可是下一刻,沐沉夕沾了些药,用力按在了他的刀口上。他吃痛地捂着伤处,瞪圆了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