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让他留下做花肥了,就是扔进忘川里面淹死都没人敢说她什么。
“孟姑娘。”一道温柔的男声突然响起,一袭红衣的秀雅男子飘了过来,“不如让我来劝劝他吧。”
“毕竟……”他看了一眼在案板上那一碗清澈的水,意思不言而喻。
凡事投胎之人必须心无挂念,无怨无恨的离开,否则投胎为人后极易长成反社会的危险分子。
所以众鬼在和孟婆汤之前先到阎罗殿,由判官审核一番,有罪的打入地狱,无罪的放行投胎。
等到了奈何桥这边,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自然也没了爱恨情仇,怨憎痴念,双重保障之下,能投胎的都去投胎了。
但有一种人比较难搞,就是生前没犯什么错,也没有什么罪,死后却抱着执念不肯投胎,其泪还能净化孟婆汤。
比如这个男鬼。
再比如……他。
对付这种鬼,只能解了他的执念,劝他投胎。
像方才孟婆所说留下做花肥或者扔进忘川河都是吓唬新来的小白的,真做了是会影响业绩考核的。
所以孟婆听到有人递了台阶过来后便立马点了头,“那交给你了。”
李臻将男鬼拉到一旁,轻声安慰了半天,等他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温声道,“你不肯投胎是为了等你女朋友?”
许是同病相怜,又许是他方才从孟婆手里救下了他,男鬼现在对李臻很是信任,“对,我们说好了,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李臻:“我听你称呼她女朋友,你们尚未成亲?”
男鬼点了点头。
李臻:“也未定亲?”
男鬼又点了点头。
李臻继续问:“见家长了吗?”
男鬼这回的头有些点不下去,过了片刻才弱弱的道,“没有。”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但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听见对面的红衣男鬼道,“既没有成亲拜堂,有没有媒妁之言,还没有父母之命,你怎么确定她会遵守诺言,或者……还记得你?”
男鬼闻言一怔,不确定的道,“可我们说好了呀。”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约定的?”
“热恋的时候,看到电视剧里演到男女主生死离别的时候。”
李臻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看的男鬼心中发毛,信念动摇时又开口问道,“看你年纪轻轻,今年多大?”
“二十二。”
“你女朋友呢?”
“比我小一岁,二十一。”
这话说完,不用李臻说什么,男鬼就自己先崩溃了,“不,不会的,我们说好了的,她不会食言的。呜呜呜……”
李臻拍了拍他的肩膀,“哭吧,哭出来心里就痛快了。”
“呜呜呜,嗝。”男鬼打了一个哭嗝,抽噎着道,“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臻面色平静的问道,“你想看着她拖家带口一家幸福的来见你?”
男鬼摇了摇头。
“那投胎去吧。”李臻指了指奈何桥,“下辈子你会遇见一个更好的女孩,说不定过的比忘记你和别人成亲的前女友更幸福。”
男鬼抹了一把心酸泪,“哥,我听你的。”
说完他跑到了孟婆前面,端起一碗盛好的孟婆汤仰头喝了下去,最后一抹嘴巴,“哥,我祝你早日等到嫂子。”
李臻一愣,继而微微一笑,“借你吉言。”
孟婆见不惯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你要是有今日的心计,当初就不会落到妻离子散的地步。”
李臻看着一片静默的忘川河,眼神幽暗,“谁说不是呢。”
人总是要经历过伤痛才懂得成长和舍弃。
他以前舍不下父子亲情,对他父皇抱着一丝期望,可不就被上了一课吗?
“不过话说回来,那只鲛都死了那么多年还没来地府投胎,你心里也要早作准备。”看在他帮了自己一个忙的份上,孟婆好心的提醒。
要么魂飞魄散不存于世,要么还在哪个旮旯里沉睡不醒。
鉴于他那个便宜父皇和皇兄的口供,她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无妨,只要她一日不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等她。”
“可你的日子也不多了。”孟婆看着他暗淡无光的灵魂,忍不住出声,“你日日呆在这里,忘川河的阴气每时每刻都在侵蚀你的灵魂,再等下去,你的灵魂根本不足以支撑你投胎。”
李臻勾了勾嘴角,低下头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声音温柔,“那我也得等呀,万一她来了见不到我怎么办。”
孟婆:“……”
行吧,你高兴就好。
“李臻。”
就在孟婆重新舀了一碗汤要装入碗中的时候,一道饱含深情万转千回的呼唤突然响起,她的手一抖,勺子的汤洒出了大半。
她放下碗和勺子,抱着胳膊使劲搓了搓,抬头看去。
一个红衣蓝眸的女子越过鬼差跑了过来,裙角翩跹,孟婆的视线在她那身和李臻同出一系的婚服上一停,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不会吧。”
李臻听到呼唤后身子一僵,他慢慢的转头,看着朝着他飞奔而来的女子,张开了双臂,“海笙!”
第131章 此生不忘
孟婆忍不住“卧槽”了一声,小声的嘀咕,“还真让他给等到了。”
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年轻鬼,孟婆牙龈一酸,视线从那女子身上掠过,随即猛然顿住,一双剑眉蹙了起来。
“这姑娘……”
她怕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又认真的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姑娘还挺警觉,立马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朝她的方向回望过来。
孟婆看着那姑娘先是一愣,继而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湛蓝的眸子里闪着祈求,无声的道,“求求你,不要说。”
孟婆抿了抿嘴,随即收回了视线,重新舀起一碗汤,声音平静的喊道,“下一个。”
队伍中一个女鬼闻言上前,接过汤二话不说就喝了下去,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上了奈何桥。
眼角余光瞥见女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孟婆继续之前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下一个。”
只是她的心情却不像她的表面那么平静。
李臻的那个心上人……就要魂飞魄散了。
这边,紧紧相拥的一鬼一妖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对方,海笙一只手轻轻抚上爱人的脸颊,目光痴痴的看着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
李臻握住她的手,眼神缱绻,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海笙脸颊滚落两行热泪,“我给我们报仇了。”
李臻“嗯”了一声,“我知道。”他死没多久就看见他父皇和皇兄被鬼差押着下地狱受罚去了,那时他对他们已经没了期待和感情,“很辛苦吧。”
他松松的环着心上人的肩膀,心疼的问道。
海笙摇了摇头,又一头扎进他宽厚的怀抱,双手死死的搂住他劲瘦的腰,趴着他的胸口上闷闷的道,“我就是想你了。”
李臻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海笙身子一僵,随即更加用力的抱住他,使劲的点了点头,“嗯,再也不分开。”
直到过了好一会,李臻才拉起海笙的手,“走,我们去过奈何桥。”
海笙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了孟婆身前,“孟姑娘,能不能走个后门,我不想忘记海笙。”
孟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别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我给鬼开过后门?”
李臻:“凡事总有第一次嘛。”
孟婆:“不行。”
李臻面色不变,还想再游说的时候手被人拽了一下,他回头,正对上海笙文静的笑容,“臻郎,我不想带着那些不好的记忆投胎。”
“下辈子,我希望我们俩只有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你放心,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李臻被她她笑的一恍神,随即轻轻勾了勾嘴角,“好,我答应你。”
他总是不能拒绝她的请求,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孟婆看着深情对望的两个魂魄,实在不想继续吃狗粮,麻利的从锅里舀出两碗汤,然后拿勺子敲了敲锅沿,“来,喝吧。”
李臻和海笙扭过头,同时接过了孟婆汤。
然后,抬手,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半边脸,仰头喝光了碗里的汤。
孟婆看着他们的动作,眼睛一眯,嘴唇一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耐的挥了挥手,“赶紧走,别占着地方耽误后面的人投胎。”
李臻对着孟婆俯身一拜,“这些年叨扰孟姑娘了。”
海笙也赶紧跟着行礼,夫唱妇随。
孟婆下巴朝奈何桥的方向抬了抬,意思不言而喻。
李臻也不介意,牵起海笙的走,缓步走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很宽,并走四辆马车都不嫌拥挤,宽敞的桥面上或结伴或独行者着许多鬼魂。桥面很长,前方一片黑暗,每隔九米就有一盏鬼火飘在两侧的栏杆上,照亮了脚下的路。
海笙握着他的手,偏头看了一眼身旁青年秀雅的俊颜,“相公。”她柔柔的叫了他一生,李臻回头,温柔的道,“怎么了?”
海笙抿着唇羞涩的一笑,“没什么,就是想起好像还从未这么叫过你。”
他们的婚礼举行到一半就被打断,然后他死,她被囚,阴阳两隔,自然是没机会叫一声相公的。
李臻想到这一点,点了点她的鼻梁,眼神愈发宠溺,“傻瓜,以后有的是机会。”
海笙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前方已经隐隐看到尽头,六道不同的光晕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海笙的魂魄已经接近透明,她轻轻叫了一声,声音细弱的仿佛风一吹就散。
“相公。”
然而旁边的青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回应她,只是木然的同其他鬼魂一样往前走着。
海笙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滴落的瞬间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有一颗正好落在了两鬼相牵的手上,倏忽不见。
下一刻,她的身影忽然碎成了无数片,一阵阴风吹来,碎片化作了一只只莹白的蝴蝶,消散在空气中。
“对不起,下辈子我们不能再相爱,终究不能陪你走完这段黄泉路。不过我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你呼吸的每一片空气,化作你踏过的每一寸山河,不离你左右。”
“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替我看遍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南麓北岭,夏日冬雪。”
一滴泪,从李臻脸颊缓缓滚落,没入衣领,不见踪迹。
他紧紧的攥着手,仿佛握着稀世珍宝,一步步踏过奈何桥。
“如卿所愿。”
步入轮回的那一瞬间,他紧攥的手心仿佛闪过一道荧光。
看守轮回道的鬼差似有所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怎么了?”同伴见他面色右异,问了一句。
“那个人,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不可能,你看错了吧。”同伴不以为意的道,“投胎之时除了那一身衣服,他们什么都带不进来。”
除非是在奈何桥上得到的东西。
可那就更不可能了。
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忘,怎么可能再得到前世之物。
除非他们没喝孟婆汤。
但那就更不可能了。
孟婆老人家看守奈何桥几十年,就没让一个鬼魂蒙混过关过。
鬼差想了想,深以为然,“也是,许是我真看错了。”
“下次休班时可以去配副眼镜。”同伴建议道。
“好的。”
奈何桥的另一头,孟婆看着那些一闪即逝的蝴蝶,眼睫一眨,轻轻叹了一句,“痴儿。”
随即,她用勺子使劲的敲了敲锅沿,“后面小鬼赶紧了,别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早喝了早投胎。”
而在海笙化作蝴蝶消失的那一刻,王家小院中唯一幸存的一间房子内,躺在床上的酸奶突然神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哭了?”
王水生看着鳞片尽褪恢复人样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儿子,高兴的抹了抹眼角,“儿子,爸妈没事,就是被沙子迷了眼。”顿了顿,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你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酸奶摇了摇头,轻声提醒,“我没事,您该去把酸果接回来了。”
王水生一愣,随即扬起一个笑容,“哎,爸这就去。”
……
夕阳西下,两道长长的影子被礁石拦成了好几重,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忽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对着跟在身后的青年道,“刚才那家中了诅咒的大儿子叫酸奶。”
林景淮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静待下文。
“他们的二儿子叫酸果。”
“嗯?”
“他们未出生的儿子叫酸菜。”
林景淮憋住嘴边的笑,“所以呢?”
祝竜不悦的盯着到现在还没领会她意思的青年,鼓了鼓腮帮,“我饿了,要吃酸奶冰淇淋,南瓜酸果粥,酸菜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