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牛被踢了一脚,顶着海笙仿佛要吃人的眼神,慢慢道,“其实在你们成婚前一天,陛下曾把殿下叫到宫里去,问过他的选择。”
是选那个女人还是他这个父皇。
选了那个女人李臻就不再是皇上的儿子,皇室的种种优待从此与他再无关系。
选了这个父皇李臻就要放弃那个女人,葬送她的性命。
李臻选了第三种——陪着她一起去死。
大婚当天,禁卫军潮水般包围了整座皇子府,城门各处早已戒严,不容任何人出入。
皇帝众星拱月般出现在李臻面前,看向他的眼神再没了往日半分的慈爱,“你退开,朕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李臻苦笑一声,“父皇,海笙没有伤害过人,您就放过她吧。”
皇上对他的最后一丝耐心告磬,混浊的眼球里尽是冷漠无情,“你果然像你皇兄说的那样,想要独占这个海妖自己长生不死。朕已经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朕不念父子亲情。”
“来人,李臻大逆不道包藏祸心,现在给朕拿下,关入天牢。”
皇帝冷声下了命令。
禁卫军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手无寸铁的李臻涌去。
冲在最前头的是当时禁卫军的小队长王天牛。
他将剑虚虚的抵在李臻胸前,剑尖却连那层婚服外面的薄纱都没刺透,“殿下,得罪了。”他小声的道,“皇上也是气急攻心受了小人蛊,不会真的把您怎么样的。”
李臻认出了他,想起身前这人曾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他上前一步,一把握住长剑,刺了下去。
“殿下!”
王天牛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想要后退拔剑,长剑却被李臻死死的握住,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了下来。
“父皇,一命换一命,孩儿用自己的命换她生可好?”
李臻缓缓跪了下来,抬起头,仰望着身前那个身形佝偻两鬓泛白的老人。
“我是真的爱她,不是为了什么长生。”
为此,他不惜用性命自证。
皇上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的懵了片刻,看着自幼疼爱的儿子嘴角胸口不断的往外淌血,脸色一寸寸的变得苍白,他嘴唇剧烈蠕动了几下,眼底重新涌上了几分温度。
这孩子,也是他寄予厚望关怀备至的看着长大的呀。
就在他动摇的那一刻,站在他旁边的那个道士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下已经彻底被那妖孽迷惑了心智。”
皇帝眼中的动摇瞬间散去,他冷漠的别开眼,“动手。”
李臻眼中聚起的光瞬间灭了,一双眸子变得死寂,他艰难的回头,想要再看心爱之人一眼,一双手却无力的垂了下来。
“王水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他声若蚊呐的说,“殿下,您说,只要小人能坐到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天牛在他身前跪了下来,凑到他嘴边,认真的倾听。
“告诉……海笙,我、我在、在奈何桥……等着她。”
一句话,被他说的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好在王天牛是听清了,他红着眼睛,郑重的答应,“您放心,我一定会传达到。”
虽然这么保证了,他也努力去做了,但最后的结果却始终不能如人愿。
他甚至连她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等辗转各处打探到关押她的地牢时,海笙已经死了。
听说为了榨干她的最后一丝价值,道士提出将她的尸骨镇压在南海之滨,永世不得超脱。
这样她的血就会保持最活力的状态,让喝了她血的人延年益寿,长生不死。
王天牛觉得这是个机会,主动请缨,带着家人南迁到了这个小村庄,将装着尸骨的盒子封印好埋在了桃树之下。
在埋下盒子的时候,王天牛悄悄的撕下了两张符箓。
他觉得,总有一天海笙娘娘会回来的。
所以他就这么等了下去,等到了老皇帝驾崩,等到了新皇登基,等到了那个叛徒和陷害殿下的皇子双双暴毙。
听闻他们死讯的时候,王天牛心中就有一种预感,那是海笙娘娘回来报仇了。
只是他怀着忐忑又焦虑的心情一直等到了死,也没等到属于他的报复。
临死前,他将这事告诉了儿子,并嘱托儿子将这事一代代的传下去,一是为了承诺,而是不想后代给他背锅。
同时,他让儿子将自己的骨灰撒在了桃树下。
也不知是他的这番操作还是他的执念太重,总之他死后并没有进入阴曹地府投胎转世,而是滞留在了桃树下,日复一日的等待着。
再后来,他想着——要是能为她做点什么赔罪就好了。
于是他的灵魂便贴在了盒子下面,源源不断的为她输送魂力保持尸骨的活性。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王天牛说完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看着海笙,脸上仍旧挂着散不去的愧疚,“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殿下,也没能完成殿下的嘱托。”
“你为什么不早说?”半晌后,海笙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质问,“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倒是想说,你没给他机会。”祝竜摸着为数不多的良心道,“而且我都让你等一等了。”
是你自己不听话,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眼看海笙被祝竜一句话刺激的又有发狂的趋势,林景淮赶紧上来灭火,“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之前杀的那些人都是和你有因果关系的人,死了不会背负罪,而王家人现在还活着,只要你解除了诅咒,还是可以去奈何桥找李臻的。”
“来不及了。”海笙摇着头,无声的流着泪说道,“太晚了。”
“我修炼的这门诅咒之法霸道厉害,效果显著,但却有一个弊端。”
“那就是诅咒每应验一次,我的灵魂就削弱一分,被诅咒之人越强大,我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她的灵魂在杀了那个道士时就已经很虚弱了,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
“而且那诅咒一旦施下,就没有解除的办法。”
“那我家酸奶岂不是没救了?”听到这话的王春花两眼一翻,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王水生连忙抱住她,“媳妇,媳妇。”
“她没事,睡一觉就好了。”祝竜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道。
王水生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扶着床柱靠好,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皱成了菊花。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先祖,又看看一脸死灰的海笙,再看看人事不省的儿子,心头涌上了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无措。
他,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样才能拯救自己的儿子?
事情陷入了一个僵局。
“你们不用摆出这副天塌了的样子,他不会死的。”海笙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流泪,被眼泪洗过的眸子像是雨后的晴空,湛蓝澄澈,漂亮的不可思议。
她扔下这个让王家人振奋的消息后并没有多解释什么,而是朝着祝竜盈盈一拜,“大人,我能再求您一件事吗?”
祝竜:“说。”
海笙:“我想去地府见李臻一面。”
祝竜眉心一皱,地府呀。
“您放心,我知道您的规矩。虽然我们鲛族不是什么大族,但在海里经营多年也是小有薄产。”说着,海笙从空间里取出一盒婴儿拳头的的珍珠,颗颗饱满,莹润光亮,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闪着幽幽的冷光。
“这只是我的私藏,鲛族宝库里还有许多,您可取走一半。”其实她本来想说全部取走也没关系,只是鲛族中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小辈,她不能太自私。
祝竜看着那盒子五颜六色的珍珠,明亮的眸子一弯,忙不迭的接了过来,“行,我就帮你找个忙。”
海笙眼中露出欣喜,识趣的退到一旁,给她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等着她大展神威,打开鬼门。
然而对方只是随意的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在光可鉴人的一面上点了点,没过多久,一道威严肃重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还带着一丝紧张。
“祝竜?”
海笙:“???”
新版传音镜吗?
她不由自主的飘了过来,随即一愣,那个奇怪的传音镜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穿着衮服带着王冠的英俊青年。
那是……
“秦广王。”她听见祝竜大人对镜子里的青年说道,“我这里有个小妖,要去奈何桥见一下她的心上人,你开一下鬼门,再派个鬼差给她带带路。”
看在亮晶晶的份上,她送佛送到西。
秦广王闻言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太合规矩。”
祝竜也不说话,只是卷起了袖口,露出了光洁如玉的手腕,扭了扭头颅,“那我自己开?”
要进入地府除了走鬼门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破开连接阴阳两道的空间。
虽然麻烦了些,副作用大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做。
秦广王头皮一紧,立马正了正身子,义正言辞的道,“不用了,规矩都是死的,偶尔还是可以灵活变通一下的。”
“你发个坐标过来,我这就让人去开鬼门,带那小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祝竜:“哎,每次看见亮晶晶的东西就走不动路,我真是太难了。”
姒熙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不,你看见肉的时候也走不动路。我才是太难了。”
——论如何喂养一头上古大妖。
第130章 忘川孟婆
忘川河上,阴风阵阵,两边的彼岸花开的荼蘼娇艳,黑色的大理石拱桥前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一个鬓角别着一枝鲜艳的彼岸花的紫衣女子站在一口大锅前,一手拿着斗勺,一手拿着木碗,从蒸汽腾腾的锅里舀出一勺黑乎乎的汤汁,递给身前的鬼。
“给,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尽数忘,投胎转世从头来。”
女子声音有些沙哑,是一种略带中性的烟嗓。
语气平静的不起半分波澜。
“那,那个……”男鬼站在那里,没有伸手接碗,而是颤颤巍巍结结巴巴的道。
孟婆神情不变,端着孟婆汤的手仍旧稳稳的停在男鬼前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语气已经十分不耐烦。
男鬼打了一个哆嗦,撸直了舌头,“我能不喝孟婆汤吗?我答应了女朋友,要在这里等着她,下一世我们还要在一起。”
孟婆放下勺子,空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男鬼乖顺的探了过来,耳边突然传出一声河东狮吼,“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得讨价还价?赶紧喝了汤去投胎,别耽误后面的鬼。”
男鬼揉着震得发疼的耳朵,好像又感受到了被母亲揪着耳朵教训的恐惧,“那,那他为什么可以?”
他指了指奈何桥边上一个坐在小马扎上安静的看着忘川河水的红衣男子,“我听鬼差说,他都在那里等了一千年了。”
说是奈何桥钉子户都不为过了。
孟婆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他老婆不是人,你女朋友也不是人吗?”
男鬼红了脸,急急的道,“你怎么骂人呢,谁不是……”
剩下的那个“人”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咽了回去,男鬼回过神,望望那个红衣青年,在看看这个紫衣孟婆,喃喃的道,“这世上真有妖啊。”
孟婆掀了掀眼皮,看着后面黑压压一片的鬼,快刀斩乱麻,“小子,老娘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痛快的喝了孟婆汤去投胎,而是我给你灌下孟婆汤去投胎。”
“你选哪个?”
“我哪个都不选。”男鬼像是看出了孟婆眼中的不耐,眼珠转动了几下,拔腿就往后面跑。
他来的时候就观察过,这次投胎的队伍很长,看守的鬼差却只有一个,只要他混进鬼群中,那鬼差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
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躲到女朋友寿终就寝。
男鬼这么自信的想到。
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还没等他跑两步,他的后脖颈一紧,被人捏着那层皮给拽了回来。
“嘭。”
后背磕在了孟婆煮汤的大锅上,烫的他“嗷”了一声,原地跳了起来。
然后被一只手从上面给按了下来。
男鬼抬头,正好看到按住他的那只手像是伸缩棒似的缩回了孟婆的身上,他指着她,神情惊恐,语焉不详,“你,你,你……”
“你什么你。”孟婆一招手,将男鬼从地上摄到了半空,“在老娘的地盘上还想玩心眼,你胆挺肥呀。”
真当她孟婆是吃素的吗。
孟婆冷哼一声,按住男鬼的头,卡住他的喉咙,端起孟婆汤就往他嘴里灌。
“不,我不要。”男鬼剧烈的挣扎扭动,却始终无法挣脱孟婆的桎梏,眼角不由渗出了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滴到了黑乎乎的孟婆汤中。
顷刻间,那碗黑乎乎的汤就变成了清澈的水。
孟婆汤,喝了可忘记过往一切,唯至情之泪可破其功效。
当然,这是在喝之前。
“晦气。”孟婆烦躁的将碗往案板上一搁,看向男鬼的眼神愈发不善,“居然敢浪费了老娘的一碗汤,我看你不用投胎了,直接留在这里做花肥行了。”
男鬼听到上半句时还有些欣喜,在听到下半句时直接变成了惊恐,“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投诉!”
孟婆冷笑一声,将鬼甩在了地上,“你以为你还在阳间呢,看清楚,这里是阴间!”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老娘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