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人轻轻一笑:“刘大人竟然才看出来,果然是不堪大用呐。”
刘明远大刀一扫,寒光闪过,映照出一张俊美秀雅的面孔,虽仍是人面桃花、色若春晓,却明摆着是一张男人的脸。
刘明远微微一怔,随即毫不留情地挥刀向下。
品莲:“刘大人这刀,比起上回交手,似乎又慢了一些,看来你是越来越不行了。”
刘明远:“闭嘴,一个男生女相的兔儿爷也敢口出狂言,看我不砍断你的脖子!”
其实品莲这话真正是踩到了刘明远的痛处,他自解蛊后,浑身上下总有些使不上劲,且一日比一日严重。
几个回合下来,刘明远已有些体力不支,刀剑铿锵竟令他耳边轰鸣不止,好几次都险些一个趔趄。
在他晃神之际,品莲长剑一挑,直朝他眉心而去。
夜色太浓,看不清对面之人形貌,只见一星银芒刺目,迎风呼啸而来。
刘明远一震,一时竟无法动弹。
哐当一声,那一点寒芒忽而炸裂,眨眼间四散消失。
品莲虎口一麻,顿时神色一变:“什么人!”
对方并不言语,品莲忽而有所察觉,抬头朝上方看去。
在那屋顶上,隐约立着两道身影,远看似乎是……一男一女。
品莲脸上狰狞了一刹,随即拔剑而起,飞身没入夜色,转瞬消失无踪。
刘明远想将那二人的情形看个分明,却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等他意识到不对,人已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屋顶上两人飞身落下,女子走到刘明远跟前,将他扶起,抬手在他脉上一探,凝眉道:“果然是那蛊毒还没解干净。”
男子淡淡道:“你还想替他清蛊?”
女子俯首:“求侯爷恩准,此次以后,我与他就算是……两不相欠了。”
他扫了她一眼,轻轻一嗤:“随你。”
*
刘明远一觉醒过来,人已经躺在了自己屋里的榻上。
想起昨夜种种,他脸色骤沉,霍然而起。
“来人!”他声音嘶哑地大喊了一声,惊得院里几个仆从慌忙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奴才几个也不知道。”
刘明远大怒:“你们是怎么值夜的,我几时回你们都不知道?”
几人吓得纷纷跪地:“大人饶命,奴才的确不知道,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就……”
“行了,都滚出去!”刘明远一抬腿踢翻了矮凳。
下人们退出屋子后,他坐在那儿眉头越皱越紧。
昨夜他失去意识后,恍惚间竟梦见了一个令他极为意外之人,而且是一个……应该早就不在人世的人。
怎么会这样?
他沉吟片刻,忽然脸色一变,目光落到自己的手掌,露出几分不可置信之色。
那种困扰他多日的沉重无力感,此刻,竟然不翼而飞……
*
宋府。
这日晨,语嫣将将才起,就见紫扇揣了一个鼓鼓的纸袋往走进屋。她凑上前奇道:“这是什么?”
紫扇眉开眼笑地看着她:“小姐这么快就忘了,上回不是您自己心心念念要吃祥云斋的珍宝鸭么?”
语嫣眼睛一亮:“快打开看看……”顿了顿又疑惑道:“这是谁送过来的?”
“是王家那边着人送来的,”紫扇道,“前几日去王家做客的时候,您不是提了一嘴么?”
语嫣点头,她的确记得自己在王老夫人跟前夸过一句珍宝鸭的味道,可这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祖母和姐姐那儿可有?”语嫣忽道。
紫扇一边答话,一边打开油纸袋:“好像是没见着……”
语嫣蹙眉,更觉得古怪。就在此时,紫扇突然惊叫出声,猛地扔掉手里的东西。
语嫣给她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也吓得脸色一白。
那纸袋里头裹着的,哪里是什么珍宝鸭,竟是一只只的……蝎子!
给紫扇这么一扔,纸袋落到地上,滚落出好几只,尾巴和脚蜷曲着,通身黑色,骇人至极。
紫扇仍要大叫,给语嫣一把捂住了嘴:“别喊!”
紫扇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满脸不解地望向她,语嫣指了指地上:“你看,不会动,好像……是死的。”
紫扇一顿,泪眼花花地看去。
果真,那几只蝎子在地上一动不动,连脚不曾抖动一下。
两个人抱在一起缓缓朝地上的纸袋走过去,屏息凝目,不敢出声。
紫扇忽而直起身,睁大了眼:“真是死的!”
语嫣松了口气,幸亏她自幼就性子皮,总喜欢找些蛐蛐、知了一类的虫子来玩,若是换了寻常的闺阁小姐,指不定就给吓晕过去了。
她蹲下来细细看那死蝎子,歪头问道:“方才你说,这是王家人送来的?”
紫扇:“给奴婢这东西的丫鬟就是这么说的。”
“那丫鬟是谁?”
紫扇顿住:“这……奴婢也不认得,瞧着是个脸生的。”
她心念一转,登时面露羞愧。一个根本不认得的小丫鬟递来的东西,她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接了过去,还直接交给了小姐,若这回里头装的真是些活的蝎子,那岂不……
想到此处,紫扇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手脚都有些发软。
语嫣握了握她的手,强自镇定:“谁能想到在府里头会有人送这样的东西给我?还是以王家的名义……这个人送来的是死蝎子,想必也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我。”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身子也不禁有些发颤。
第52章 三儿...
几日后,语嫣到归雪院中探望,掀开帘子见屋里有个男子,竟是陆奉,不由有些吃惊:“陆太医,今儿不是……”
陆奉寻常只有不当值的时候会到宋家来给归雪看诊,今日倒是反常。
陆奉有些窘迫:“我、我去外头写方子。”语罢逃也似的往外去了。
语嫣见如此,更加迷惑:“他这是怎么了?”
归雪笑吟吟的不说话,连翘在一边道:“陆太医这可是为了躲一尊大佛呢。”
归雪嗔她一眼:“怎么说话的!”
语嫣坐下道:“到底怎么回事呢,看个病罢了,还用得着避忌谁不成?”
连翘朝外头瞟了一眼,示意语嫣凑上前去,两个人在屋子里咬起了耳朵,把归雪看得哭笑不得。
语嫣眼睛越睁越大,后头站着的紫扇探头探脑的,也恨不得凑上去一块听。
原来,大半个月以前,陆奉到宋府给归雪看诊,半道上偶遇了那霍玉襄。当时不过是各自报了身份,相互见了礼,倒也没什么。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但凡陆奉登门,总能在半道上遇着霍玉襄。霍小姐身子康健,没什么不好的,却偏偏这儿不痛快、那儿不舒服的,每每遇着都要缠着陆奉给她瞧上半天。
头一回陆奉还秉着医者仁心的态度,好好地给人瞧了一回,这一而再、再而三以后,就琢磨出不对味来了。
语嫣扑哧一笑:“霍家表姐的胆子可真大,也不怕给祖母晓得。”
归雪嘴角一翘:“要不是忌惮着祖母那边,她恐怕早就登堂入室,干脆到我这屋里来守株待兔了。”
恐怕原先霍玉襄对陆奉也不过是稍有起意,是后来宋常山一口回绝了续弦的事,她才打起了陆奉的主意。平时一副自矜端庄的模样,实则早已是恨嫁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正说笑,陆奉拿着药方走了进来,对着归雪、连翘几人嘱咐用药一事。
语嫣托着下巴打量这位陆太医,原先没有仔细瞧过,眼下一看,果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怪不得霍家表姐……
“王大人。”身后忽然传来紫扇的声音。
语嫣一愣,扭头一看,就见王彦立在帘子前淡淡看着这边,她忙和归雪一道起身行礼。
陆奉转身看到王彦,有些惊喜:“王大人,您来了。”
王彦点头,又道:“今日并非休沐,陆太医怎么会来宋府?”
陆奉握拳轻咳:“过几日休沐我有别的事要忙,恐怕赶不过来,这才把看诊的日子提前了。”
王彦睨他一眼:“原来如此。”
陆奉给他这样看着,愈发心虚。
语嫣眼睛一瞥,见他耳朵都红了,不由在一边捂嘴偷笑起来。
哪知这一笑,就引得王彦朝自己看过来,她吓了一跳,忙压下嘴角,做出个一本正经的模样。
归雪正觉得语嫣这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十分可笑,眼睛一转看向王彦,脸上的笑却不禁微微一凝。
王尚书此刻的神情,竟不像是作假,仿佛真真切切地有几分不快一般。
“大人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归雪问道。
“本来是来找你二叔,和他见过了就顺道来看看,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归雪:“多亏有陆太医悉心诊治,这个月以来都未曾咳血,夜里也睡得好多了。”
王彦颔首:“那就好,你这病是需要慢慢调理的,切记欲速则不达,不要操之过急。”
陆奉在旁边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王彦待了一会儿就要离开,语嫣忙跟上前:“王叔叔,我……有事想跟您说。”
王彦停下脚步等她开口,却见她目光飘忽,面有难色,便道:“出去说罢。”
两人走到院内,相对而立。
乍然从温暖的屋子里走到寒风阵阵的屋外,语嫣脖子一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彦下意识抬手就想将她的衣领拢紧,手指一动,察觉不妥,长眉轻轻地蹙起:“有什么事?”
语嫣见他蹙眉,以为他是还有要事,不敢耽搁,忙把几日前收到死蝎子的事告诉了他。
王彦一听,眸色转深:“那些蝎子你可还留着?”
“留着的。”
王彦:“过会儿我随你过去,你把东西给我。”
语嫣忙道:“晚一点我让人送到刑部就好,您还有事要忙,不必特意去跑一趟。”
王彦失笑:“谁说我有事要忙?况且再忙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眉眼清隽,如此一笑,雪光映衬之下更显丰神玉秀。语嫣心头一跳,眨眨眼疑惑道:“我以为您急着回去呢,刚刚您还皱着个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王彦一怔,只道:“我没有不高兴。”
语嫣莞尔一笑:“那就是我看错了……咱们赶紧过去罢,到时候真耽搁了您的正事就不好啦。”
王彦见她露出笑容,眉目如画,与上回在他脑海惊现的那一幕突然重叠,不由心头一紧。
他隐约记得,那一身吉服虽然华贵繁复,并非凡品,却不是……正红色。
“王叔叔,您怎么了,不舒服么?”语嫣忧心道。
王彦回过神,看向她:“没什么。”
她鬓边有几缕碎发给风吹拂起来,扑在颊边,时不时窜到鼻尖。
王彦感到心头也似被什么撩过,竟隐约发痒。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将碎发捋到了她耳后。
指尖微凉,触碰到温软的肌肤,令她微微瑟缩。
他立即收回手:“冷到了?”
语嫣缩着脖子点头:“还有一点痒。”
王彦摇头一笑,把手背到了身后。
到芳苓院,语嫣让紫扇将那一袋子死蝎子交给王彦,王彦伸手接过,面色如常地抱在怀里。
紫扇见了暗暗嘀咕,心说看王大人这样子,倒真跟抱了只珍宝鸭似的,那可都是蝎子啊……
语嫣见了还有些不放心,叮嘱他道:“您可千万当心,要是半路掉一只出来吓着旁人可就不好了……”
王彦轻轻一笑:“知道了。”他转身欲走,又停下来对她道:“往后外头来历不明的东西,万不能随随便便就收下。”
语嫣和紫扇相视一眼,俱是乖巧点头。
王彦走出院子,忽有所觉,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一望,就看到语嫣领着紫扇在院门口目送他。
见他望过来,她抿嘴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王彦一怔,立定片刻,才朝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
王彦走后不久,宋常山派了人让语嫣去前院。
语嫣到时,就见常山身边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生得褐发碧眼,像是外族人。
此女穿着丫鬟的衣服,人也比寻常女子高大,一双剔透晶莹的蓝眼睛淡淡地瞥向语嫣,透着冷漠,仿佛不带一丝情感。
大越外交政策宽松,尤其京城和边界地区,外族人并不少见。但语嫣先前一直住在杭州,很少有机会看到外族人。
她向常山行了礼,打量着这异族女子道:“爹爹,这位姑娘是……”
宋常山道:“她叫三儿,是刑部派来保护你的人,往后就在芳苓院做你的贴身丫鬟。”
话音落下,三儿就朝着语嫣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目不斜视道:“奴婢三儿,见过二小姐。”
语嫣忙伸手将她扶起,又有些迷惑:“刑部为什么要派人保护我?”
宋常山有些忧虑道:“上回那个品莲你总还记得,方才你王叔叔说了,此人近日偷袭了你刘伯伯,想必还会有所动作,毕竟上回你也险些遭害,他放心不下,就特意安排了三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