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扇早便认出了陈瓒,也看到那个应是与他同行的女子,她有心想问一问绿韵如何,给三儿扫了一眼,到底是没有上前。
王彦带着语嫣走上小石桥,见她呆看着灯笼有些神思不属,不由道:“怎么了?”
她低声道:“表哥他……变了好多,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王彦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样不好么?”
语嫣摇摇头:“他看起来过得挺不错的,那就好了。”
王彦笑了笑,俯身连人带灯笼抱了起来,语嫣忙将灯笼举远了些,恼怒地看向他,还有几分惊魂未定:“王叔叔,要是给烫着了可怎么好?”
他笑着抱她往前走,袍袖如风:“我皮糙肉厚,不怕这些。”
语嫣无法,她一手还举着灯笼,只能单手搭住他肩头,整个人给他抱着,有些摇摇欲坠的,然而在他怀中,丝毫也不感到害怕。
她由他抱下桥,朝着桥底下张望。
河面映出一轮圆月,比天上的月亮更静美,随风荡漾,涟漪微微。
夜色当中,有一抹白影飞掠,停落在水中月,又轻点而去,圈圈映月,霜色如雪。语嫣啊地轻呼一声,转头想指给王彦看,侧首却见他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目光如水,比月色更柔。
她略微定住,竟无法动弹分毫。
他俯首凑近她一些:“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语嫣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方才有只鸟从水上飞过去了。”
王彦:“我也看到了。”
“骗人。”她嘟了嘟嘴。
“你怎么知道我骗人?”
“您分明是在……”她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里,心头猛地一跳,立马别过脸,“我要下去了。”
“再等一等。”
说话间,他已抱着她走到一条人少许多的小街。一眼望过去,唯有一家茶铺。一对老夫妻在铺间张罗,三两客人坐于其中,热腾腾的烟气在空中弥散,飘荡着极淡的茶香。
王彦回头,令紫扇和三儿在茶铺等候,抱着语嫣一路走到小街尽头的钟楼。非节庆日,钟楼大门紧闭,整座楼都是黑漆漆一片。
王彦:“语嫣,帮我一个忙。”
“什么?”
“钥匙在我衣襟里。”
她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假思索地将手探进他的衣襟。
柔软的手,隔着薄薄的意料触及微微发烫的胸膛,两个人都是一僵。
语嫣飞快缩了手,面红如霞:“您、您自己拿。”
他喉头发紧,低声道:“我自己不好拿,你不能帮帮我?”
“那您放我下来就好拿了。”
王彦一叹,不说话了。
语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眼前人虽面色平静,眸光却透着几分哀伤怅惘,活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她咬住唇,再一次伸出手摸进他衣襟里。
那手从他胸前滑过,就像是一团棉花揉过,一瞬之间,他的胸腔仿佛因着这轻轻一滑盈满了香气。
语嫣摸到那把钥匙,动作飞快地取了出来:“拿出来了。”
他盯着她红透的脸蛋:“再劳烦你,替我将门打开。”
语嫣没有吭声,只在他怀中倾身,用空着的那只手举起钥匙,对准了钥匙孔插进,转开,前推,随后听到吱嘎一声,大门应声打开。
门背后是浓黑一片,只有楼梯那处,有月色隐隐透落,照出一个幽暗的角落。
飞尘在暗光中轻扬,四下静得可怕。
语嫣不禁一缩,愈发贴紧了他。
王彦:“若是叫你自己下地走,恐怕你会吓得腿软。”
语嫣哼了一声。
他喉间发出一声极短的轻笑,抱着人大步走去,径直踩上了楼。如此,语嫣就给他抱到了钟楼顶楼。
顶楼在第九层,所在之处极高,抬头正可以望见月亮。
王彦放下语嫣,任由她提着灯望西南角走去。
那抹小小的身影,被柔白的光晕笼罩,仙气盈然,步履生莲。走了几步路,她忽然顿住,对他回眸一笑:“您怎么了,莫非是刚刚抱得太久,这会儿走不动了?”
她在月与灯间笑靥如花,纯净美好,不似凡间可有。
王彦举步而去,突然加快了步伐,吓得她手里的玉兔灯也跟着跳动了一下。他在她跟前顿住,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沉:“谁说我走不动了?”
语嫣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捏,他便无声一笑,将人牵到了西南角末端。
她仰起头,看到极白的圆月,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清辉如雾,寒风萧然,耳畔悄寂无声,如身置仙境。
凉意从袖口窜进,肌肤一片冰凉。
王彦从背后将人环住,抬头望着月色,一语不发。
给他这样抱着,暖意从背后渗透过来,寒意霎时消散了。语嫣扭过头,半仰着脸看他:“您怎么会有钟楼的钥匙?”
“别忘了你刘伯伯是做什么的。”
语嫣:“这样算不算是假公济私?”
“胡说,我是带人过来巡查。”
她抿嘴一笑:“到底是谁胡说?”
他低低道:“是我。”随即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住了她。
语嫣一颤,抓着灯杆的手骤然握紧。
他摩挲着她的唇,动作轻柔,细品慢尝,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舌尖已探入她唇齿之内,不遗余力地触碰勾缠。语嫣因手中还提着灯,身子迫不得已地半扭着,本就难受,他又越来越……她终于承受不住松了手,那灯笼轻轻落地,歪靠在廊柱上。
他仍吻着她,没有松开分毫,只伸手将那细腰一勾,使人完全转过身来,落入他怀中。
月色落在相拥而吻的二人身上,旖旎如画。
而此时此刻,在钟楼斜侧的腾云阁上,有两个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赵泽几乎是瞠目结舌,他擦了擦眼睛,又睁开,一脸见了鬼的神色,过许久才结巴道:“王大人可、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司徒晋盯着那两个旁若无人的人,双眸幽沉。
赵泽:“先前我还以为他是……呸,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啊,好个衣冠禽兽!”
司徒晋想说什么,却喉头发涩,目光就像是钉在了那两个人身上,无法挪开分毫。
赵泽斜睨他一眼,瞥见他绷紧的下颌,不由眯了眯眼,慢悠悠道:“虽说从前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眼下这么一瞧,倒是郎才女貌,说不出的般配……就是那小丫头着实小了一些,恐怕受不住王大人这般如狼似虎的……”
司徒晋猛然转身往楼下去,声音淡淡道:“没什么好看的,该走了。”
赵泽摸摸下巴,觑着他的背影,眼底露出意味深长之色:“是没什么好看的……”
第107章 缺根筋...
这日早宋老夫人醒时,握着归雪的手模模糊糊喊出了她的名字,令一屋子人都高兴坏了。老夫人神志不清已有数月,见谁都只喊归臣,还未吐露过别的,如今突然认出归雪,可见病情有所好转。
连翘将茶杯递给归雪,笑着道:“陆太医果真是个有本事的,咱们老太太给他这样调理诊治下去,总有一日会大好。”
“希望如此,”归雪道,“其实只要祖母身子康健,能不能记起也无关紧要。”
归雪在心中一叹,她虽盼着宋老夫人好起来,可又怕她真想起归臣死的那一节反倒不好。
“表少爷和二小姐来了。”
话音落下,霍廷和语嫣一前一后走进了屋。
归雪一见霍廷,目光微动,飞快垂下了眼,只规规矩矩福身行礼,期间一个正眼都没给他。
霍廷却一反常态,不仅面色未改,还十分镇定从容的模样。
“外祖母今早认了人,想来是病情见好了。”霍廷道。
归雪点头,并未言语。
语嫣:“姐姐,你是不是又累着了,怎么都不吭声?”
归雪攥着帕子的手一紧,仍没有说话,一旁知道内情的连翘忙道:“小姐昨儿是又没睡踏实,都是担心老夫人的缘故。”
霍廷忽道:“如此,大姑娘还是早回去歇着,此处有我们就好。”
归雪皱眉:“我哪里是这样没用的人?动不动就要回去歇……”她抬眸对上霍廷沉静的目光,心头蓦地一跳,慌忙别开了眼。
语嫣这会儿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古怪,怎么今儿倒是归雪看着满脸的不自在,原先那动不动就害羞的霍廷反倒平静多了?
此时,外边有下人禀道:“陆太医来了。”
屋内几人俱是一怔,随后就看到陆奉掀起帘子走了进来。陆奉也没料到屋里头竟有这许多人,且霍廷他先前并未见过,一时多看了两眼。
霍廷打量陆奉一番,拱手道:“陆太医,在下霍廷。”
陆奉回了礼,又与归雪、语嫣二人相问礼,他与归雪目光相触,略微一滞,当日语嫣问的那句话仿佛又在他耳畔响起。
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当即别过头去,俯首查看老夫人的情形。
归雪想着让开一些好方便他动作,就往后退了一步。谁知她忘了自己本就立在床下低阶的边沿,如此后退,一脚踩空,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落。
她惊呼出声,在她身后的霍廷慌忙张开手想要把人接住,却见归雪的身子在半空中顿住,竟又被人一把扯了回去。
原来是陆奉听到背后归雪的声音,飞快转身将人一把扯了回来。
归雪被他这一拉,身不由己,往他怀中倒去,忙抬起手抵住他双肩,才将两人隔开。然而尽管如此,这一下也是靠得从所未有的近,呼吸相闻,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陆奉先回神,立即将人推远扶正,说了一句“冒犯”,又很快回过身,继续给老夫人看诊,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个小小的变故当一回事。
而另一头,霍廷的手还半张着,因给归雪挡着,才无人察觉。
他定定地凝视着陆奉和归雪的背影,缓缓地收回了手。
等陆奉循例给老夫人看诊毕,归雪就将今早老夫人认出自己的事告诉了陆奉。
“陆太医,祖母这样,是不是将要好了?”
对上归雪有些殷切的目光,陆奉却有些出神,他心道:她如今肯和自己说话,是不是对上回那事毫不介怀了?
归雪看陆奉皱眉不语,却想成了别的意思:“难道不是?”
陆奉突然咳嗽起来,像给自己呛住了一样。连翘忙倒水递给他喝,陆奉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按着喉咙喘气道:“老太太……恢复得不错,如此……继续调理即可。”
归雪松了口气,又觉得陆奉今日有些不对劲:“太医是怎么了?”
陆奉忙摆手说没什么,谁知他做这个动作时手里却还握着杯子,如此,竟将杯里的水都洒到了归雪脸上。
归雪猝不及防给溅了一脸,一时呆住。
陆奉腾地一下就站起来:“大小姐,我、我不是有意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有好半晌都说不出话。
这水是温的,溅着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这陆太医,今日的行径为免也太……莽撞了些。
语嫣忙抽出帕子去给归雪擦脸,边擦边瞪陆奉道:“您怎么今儿跟缺根筋似的?”
归雪给她这话逗得一笑,嘴上却道:“放肆,怎么和陆太医说话的!”
霍廷看到她这笑,嘴巴一张又闭上,原本已滚到嘴边的关切之语,不知为何又给他咽了回去。
这几日来,已好久未见她这样开怀地笑过了。
陆奉:“不不不,二小姐说的是,我是缺根筋,方才真是大大地冒犯,大小姐……千万别见怪。”
说到一半,自己都有些没脸往下说。
无缘无故地把人泼了一脸,哪好意思叫人别见怪?
归雪只当陆奉是心里有旁的事,并未多想:“无妨,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
陆奉原本七上八下,正在心底痛骂自己,见归雪云淡风轻的模样,才安定些许。
这事不大,归雪又不追究,那便就此揭过了。
之后,陆奉给宋老夫人开了药,就向宋家各人告辞,他出门未过多久,霍廷忽然说要去送送他,后脚也出了屋子。
留在屋子里的两姐妹哭笑不得地打趣了陆奉一番,随后就说起了另一桩事。
归雪告诉语嫣,两日前,方妙玉忽然去向成谜、不见踪影,刑部刚刚立案,满京城地在找人。
语嫣惊骇:“怎么会……人可找到了?”
“还没有,”归雪摇头道,“我刚刚听到的时候也给吓坏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语嫣惊怕至极:“都两日了,可方姐姐是两日前就没了影,怎么刑部现在才立案?”
归雪:“好像方家人最开始怕事情闹大了有碍方家姐姐的名声,也没想到会找不着人,他们自家找了两日都没半点消息,这才报到了刑部去,和方家姐姐一同没见的,还有当日她带出府的丫鬟和驱使马车的车夫……”
语嫣不知说什么好。
归雪发觉她脸色泛白,忙将人一搂:“方家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
之后又过去了半个月,方妙玉仍不知所踪,刑部那儿没有半点消息,方家人已知她是凶多吉少,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对刑部追逼。
京城之中,猜测纷纭。
有人说,方家大小姐多次议亲不成,其实是早跟府中的下人有了首尾,而这下人,正是那一道失踪的车夫,他们二人趁此机会远走高飞,而那个小丫鬟则是个可怜的牺牲品,说不定早给这二人抹了脖子埋在了哪里。还有人猜,方家大小姐一定是遇着了劫匪,给人抢到了寨子里当压寨夫人,否则怎么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