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你真的变了很多。以前你只会生闷气,更不知道反击。”徐芷沅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了一声气,“我跟方嘉珩分手了。”
“……节哀。”
想了半天,林溪只能干巴巴地吐出这么一个词。她很平静,平静到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的地步;既不幸灾乐祸,也没有不甘和忧伤。更多的像是听到一件与己无关的逸闻,当事人她恰巧知道名字,如此而已。
徐芷沅又笑。她今晚总是笑,和她过去刻意作出的娇柔甜美完全不同,而是短促的一声,似嘲似讽,似笑似叹。
她说:“你肯定觉得我很活该吧。”
林溪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眼睛里折射出一点亮亮的光,还有头发飞舞在风中,有种无比的孤独。
“还好吧。实话说,我真的没什么感觉。”林溪诚实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想起你们了。”
“也是。你男朋友姓莱赫嘛,看起来还很喜欢你。人就是这样的,自己过得好了,就不太会去想以前不好的事。但如果现在过得不好,从前那些事情就不得不反复想起,觉得是不是当时自己做了另一个选择,未来就会不同。但其实都一样的。”
徐芷沅掸了一下烟灰。
“林溪,你还是比我幸运。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你总是比我幸运一点。不论我再怎么努力,你永远在我前面一点的位置。”
“有吗?”
林溪看怪物一样瞪着她,心想这话从何说起,十几岁的青春里徐芷沅快要活成她的一道阴影,天天在校园里秀恩爱,还有周倩倩这样的狐朋狗友打前锋,连嘲讽都不用亲自下场,只需要坐在课桌后笑一笑,不费吹灰之力就坐稳胜利者的宝座。
“你可怜我吗?”徐芷沅突然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说和方嘉珩分手,其实我是被他甩了。多可笑啊,我费心费力抓住的完美男友,兢兢业业地维护着这段关系,到头来我还是被甩了。”
“我为什么要觉得你可怜?”林溪搓搓胳膊,试图把夜风中起立敬礼的鸡皮疙瘩摁回去,没好气道,“你喜欢谁就能和谁在一起,还可以时不时欣赏一下我这个失败者可怜兮兮的表情,最后还春风得意去了A国。青春期的战争你赢得彻彻底底,我觉得我自己才比较可怜好不好?”
如果再算上她为拯救世界呕心沥血的话,她真的惨炸了耶!
她正气凛然地瞪着徐芷沅,试图用眼神充分表达出自己的鄙夷,不想片刻后徐芷沅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最后简直是乐不可支,连手里烧了一半的烟都丢了。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我才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可怜。”因为大笑,她说得有点断断续续,“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去拿,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主动给我。我一直都是靠自己,也做到了,有什么好可怜的?”
“所以我不喜欢你,一开始就不喜欢。”她渐渐收了笑声,看着茫茫海面,声音更沙哑了几分,“因为我们很像,却又很不像。”
她们认识挺早。初三的夏天,林溪刚开始上晚自习。每天十点她会穿过学校的操场才,有一天她发现有个女生躲在操场展台背面悄悄抽烟。她第一次发现时吓了一跳,傻乎乎地盯了人家半天,而徐芷沅那个时候就很镇定,挥挥手让她走。林溪跟个小猫似地乖乖走人,没走几步被“喂”了一声,她战战兢兢回过头,看到徐芷沅坐在高高的展台边,清纯白皙的脸上一派成熟的淡然,说你别告诉别人。
那同样是一个夏天的开始。那天起,林溪时不时就能看到徐芷沅,只不过她再也没抽烟。暑假的时候她们已经变得很熟,很奇怪地,突然有了晚上一起在学校操场看星星的默契。她们相互说一些自己的事,家人和同学和成绩;女孩子总是通过这样的交流迅速成为朋友。
当时林溪觉得自己交到了一个朋友。哪怕当她说看星星会让自己觉得人类的痛苦特别渺小的时候,徐芷沅嘲笑了她,她也还是觉得她们是朋友。她说了自己对家庭的困惑,说了面对父母和弟弟时的委屈,而徐芷沅就说自己的单亲家庭,说她看到母亲终日用酒精麻痹自己,而父亲会让新的家人住别墅,却每个月只给她和母亲几百块生活费。
嘲笑了林溪的感怀后,她看着同一片星空,慢慢说:“林溪,想要什么就自己去抢,站在原地只会永远痛苦下去。”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忽然问,林溪你知道校草方嘉珩吗,我上次看见你们说话,他是不是喜欢你。林溪满心做坏事被发现的惊慌,但徐芷沅只是笑笑不再多说。
初三很快过去了。方嘉珩终于成了徐芷沅的男朋友,而林溪也有了真正的闺蜜。
直到现在,异国的海域上,徐芷沅还是那样面对黑暗抽着烟,丢掉所有别人面前清纯乖巧可爱的伪装,自嘲地说方嘉珩甩了她。
“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从最初的时候开始。他喜欢天真的、单纯的、小兔子一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啊对了,就像你一样,林溪,他当初是真的喜欢你。但是啊,男生就是看脸的动物,无论多大的男人,都喜欢白白的、小小的、又软又可爱的女生。你不是这个类型的长相。”
“刚巧,我是。我那时候很穷,你是知道的,但我知道他喜欢看音乐剧。所以我天天省了晚饭钱,咬牙跟他买同场的票,然后在门口等他,再假装惊喜地说好巧。”
“他喜欢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方方面面,严丝合缝。就像那种提供个人定制的奢侈品,个性化的总是最合心意的。所以,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呢?他是一定会喜欢我。其实他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女友。”
“但我能做好。真的,为了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能做。喜欢是一部分,但还有一部分……我不想再穷了。一个女人怎么样才能一步登天,你知道吗?是嫁人。方家很有钱的。”
“也是我那时候眼界太窄。刚出国的时候还以为未来更光明,现在才知道方家爸妈一切都算好的。他在藤校,我在二流学校,但这都不重要,关键的是我那套小城市里学来的东西,在这里的上流社会行不通。我不再是他的完美女友,反而成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拖后腿的女友,所以他对我的喜欢也就‘嘭’这么一声——”
她比划了一个炸开的手势。
“——没了呗。”
“现在看来,你没和他在一起反而是种幸运。”徐芷沅调侃她,“莱赫集团甩了方家一个银河系,你男朋友又是大帅哥,看你现在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你过得比国内好多了。”
语气很平和。
她们的关系很奇怪,不是朋友,似乎也不是敌人,却也不是陌生人或者普通同学。刚才林溪说并不可怜她,但现在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丝真切的怜悯。
“我不知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林溪叹了口气,“值得吗?”
值得吗?为了一个人,几年来一直让自己活成另一个模样,到头来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这个问题,徐芷沅很认真地想了一想。
“其实还挺值得的。”她笑道,“他买的礼物都很贵,留学也都用的方家的钱,虽然学校普通,但回国唬唬人也够了。跟着四处交际,也算涨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东西。果然谈恋爱还是要找有钱人,这样就算分手也不亏。”
她点燃了第三根烟,就着海风和渐落的银河,让薄荷味的烟雾飘散无踪。那点火光明了又灭,她的表情模糊不清。
“我不是问这个。”林溪皱了下眉,“我是说,你喜欢他吗?你的喜欢值得你现在得到的吗?”
徐芷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那你呢?你就不怕同样的结局在你身上重演?”
“不怕。”林溪干脆道,“我们不会。”
徐芷沅笑笑,没去反驳她。她跳下船舷,扶着栏杆,伸了一个懒腰。
“真想跳下去啊。”她说,“这种时候,就应该有个人来跟我说You jump,I jump才对。”
“……我不会说的。还有,你最好找个我看不见的地方跳,不然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救你。”
徐芷沅一边笑一边抽烟。
“风太大,你回去吧。”她哑着嗓子说,“哦对了,这个送你好了。”
她递过来一串红色的手链,刚从她手腕上褪下。珠子半红半黑,林溪觉得还挺丑的,不懂这东西怎么还能做成手链。
“你要是不想要,扔了也可以。”徐芷沅已经靠在栏杆上继续抽她的烟,目光投向遥远的海面,“再见,林溪。不过你大概不会想再见到我。”
林溪走了两步,没忍住,又回头说:“还行吧。其实你真没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既没你自己想的那么讨人喜欢,也没你自己想的那么讨人厌。我无所谓见不见你,反正你那么厉害,怎么样也能过好。”
等到甲板上重新空无一人,徐芷沅半垂着眼帘,看着指间香烟一点点燃烧殆尽。
“怎么样也能过好吗……那你还真是,高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话无关:
我好饿啊……好想吃梅干菜烧肉……
以及写徐芷沅不是为了水,而是她真的有用><
第52章 嫉妒?
风将她的长发吹得贴在墙壁上。黯淡的光线里,深蓝色看着就像黑色。
艾莲娜站在转角阴影处,看着前方在船头吹风的两个人类女孩儿,自己默默退了一步,抓紧船舷。
“嫉妒了吗?”
兰德斯站在更后面的位置,也在抽烟。他抽的是雪茄,一团微暗的橘色火光稳定地氤氲在细腻发白的雪茄灰里,迷蒙的烟雾稍稍模糊了他眼中的锐意。
他面前的海浪都要比别处更温和些,更正确说来是温驯得奇异,几乎是瑟瑟发抖。表世界的海域并非他的辖区,但海洋是相通的;海皇的力量依旧能辐射至此,将海的凶暴化为宁静。
但海妖从来都更喜欢黑风暴雨、巨浪滔天。
“嫉妒的话就去把光法师抢过来。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可不是海妖的作风,更不是雷纳克家的教养。”海皇深深吸了一大口雪茄,让迷人的香气在口鼻中充盈,而后又悠悠吐出,“或者我亲爱的妹妹又需要来自兄长的亲切馈赠?”
艾莲娜身体一颤,急忙说:“我没有嫉妒!”
“连承认都不敢吗。”
“我真的没有!我,我不是……”
海皇的目光让她轻轻颤抖起来。那样幽深的、看似平静的眼睛,其实随时都能将万顷碧波化作白浪滔滔,吞没一切胆敢违逆他意志的存在。
“我的两个妹妹,皇族的海妖,居然没有一个活得像个样子。我们的祖先是怎么生活的?男性踩在骨肉的尸骸上追求权势,女性为了唯一的爱情可以掐断至亲的脖颈。海妖是海神塞利昂的造物,生命女神安格丽菲只给了我们唯一的欲/望;正是为了这份欲望我们才挣扎着生存至今。”
兰德斯漫不经心地朝海面一伸手,一条飞鱼突然自己跳到了他手里;他手掌一用力,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就被捏成血泥。当这摊生肉落回海里时,他的手掌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一丝腥味都没敢残存。
“这就是海皇的权势。每个男性海妖都想要它,但千年来胜者只有雷纳克,我的妹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只忠于自己的欲望。”
他目光严酷如海面冰山。显露出来的只有九分之一,更多部分沉寂在海平面下方,像一只沉眠却又随时可能苏醒的巨兽。
“如果那不是唯一的光法师,我会亲手为你烹制一道美味……就像多年前那次一样。”
顷刻间,艾莲娜秀美清冷的面容显出几分狰狞。
“不准你动她。”她冷声警告,一瞬间竟忘记了害怕。
“当然,我还期待迎来一个光法师作为海后,这对巩固我的荣光有很大好处。”兰德斯悠然道。
“兰德斯,”艾莲娜握紧双手,“你赢不过学长的。”
“啊,伊瑟·威尔曼,骁勇善战的冰霜精灵,王族的血脉,的确有些棘手。但海妖什么时候会因为顾虑这些就退缩?艾莲娜,你太懦弱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铲除障碍?”
海皇逼近妹妹,强迫她和自己目光相对,并满意地看到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紧紧缩在一起。
“我可以帮你。”他轻声细语,“也是为了我自己。来,妹妹,拿上这个。”
他将一颗柔软冰凉的小球塞进艾莲娜手中。那是弹珠大小的、透明的球体,里面滚动着水银一样的液体。一见这东西,艾莲娜完全僵住了。
“幻月海域独有的弗洛鱼,每一群的首领才有的毒腺,榨干了才能得到一滴;需要几百年,才能析出一丁点的毒素,向来被用在我们最重视的‘贵宾’身上。即便是冰霜精灵,也无法承受弗洛迅猛的毒性。”
海皇摸了摸妹妹的头,仿佛每一个温柔体贴的好哥哥。
“他不会防备你们。为了你自己,像个真正的海妖吧,艾莲娜。”
……真正的海妖?
她这样的就不是海妖吗?海妖……只能有一个样子?
还有林溪和学长……
抽完一整只雪茄,海皇慢悠悠回了船舱。途中有女人和他搭话,他也并不介意以一种相当暧昧的方式回应。繁衍也是皇者的部分职能;从神话到现实,从远古到现在,没有哪个合格的帝王不去发掘自己在生殖方面的才能。也因此,海妖皇族不会娶一个把自己当伴侣的海妖女性,那样会妨碍更多后代的产生。
血缘上的兄长消失在视野里,他所带来的茫然和不安却还留在她的心中。艾莲娜忽然想,是不是因为兰德斯自己并不在意有多少情人,所以只愤怒珞珈不够悍勇,却并不觉得是姜祁太……渣?是这么说的吧,林溪就很唏嘘地跟她说,爱上渣男实在很惨。
惨吗?就像兰德斯说的一样,海妖的女性会为了所爱之人奋不顾身,但太强烈太执着的感情往往也意味着过于自我中心,对另一方来讲说不定是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