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她自己,和别的海妖什么样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耶——你之前明明还试图跟小光法师表白!”讨人嫌的羽族翻着讨人嫌的白眼。
艾莲娜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那天林溪说喜欢学长,却又坚持短寿的自己不可以主动表白,当时她就想劝她,尽管她不知道学长怎么想,但对她来说,“拥有一名小溪这样的挚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能抵过之后无数年的孤独和悲伤。
如果什么都不曾拥有,当然什么都不会失去,可那样的活法又有什么乐趣呢?
相比结果而言,过程才往往是最值得珍惜的。
艾莲娜再次打量了羽族两眼,不出所料地发现他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她唇边的弧度加深了一些。
“那个啊,当然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她慢悠悠地说,“可你太讨厌了,具体的我不想告诉你。”
“我可也是你的学长啊,艾莲娜——!!!”
在羽族孩子气的大声嚷嚷中,被遗忘在一旁许久的海皇终于悠悠转醒。他充满迷茫地看着四周的一切,后知后觉地迟疑着问:“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艾莲娜盯了他一眼。
然后走过去,一拳揍在他脸上,将精神尚且萎靡的海皇重重击飞到海里。
“你错过的东西可真不少,兰德斯。”她淡定地说,“比如,60年前就错过的这顿揍。”
那场几十年前就酝酿在她世界中的暴风雨,那场带走了她的初恋也带走了她所有信心的暴风雨,到了今天,终于——彻底离去了。
云收雨霁,风过天晴。
“比起暴风雨,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月光照耀的海面啊。而且要是真实的月光,而非虚幻的圆月。”
永别了,幻月海域。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
作者有话要说:别方,这一卷还有尾声!
艾莲娜的心结说简单也很简单。她一直以来搞不懂的问题其实就是:大家都那样,那我是不是也是那样?
大家都说女性海妖只会对爱人产生感情而且是很疯狂的感情,那是不是自己也这样?
虽然我们看来可能很明确:你自己怎么想,难道不知道?
但联想一下生活实际,就能发现“自我认知”这事儿一直是个难题。
谁能真正说明白,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哪些情绪发自内心,哪些情绪不过是为了迎合大众?
很难的。
所以苏格拉底大大才说:认识你自己!
这句话还给刻神庙上了。
好了~啰啰嗦嗦这么久,我还想问:这章的糖甜吗朋友们!
嘿嘿嘿=3=
第58章 泡沫
“你们来了。”
幻月海域的海底依旧明亮清澈,淡蓝色的海水朝着四面八方无边无际地涌动。在穿过大片五彩的鱼群和珊瑚礁后,伴随海妖们的嬉笑,来自无形学院的执法者再次来到宫殿深处,见到了尤尔琴娜。
是的,尽管精神核心已经被净化,但她还一息尚存。
也只有一息了。
暗影还残存在这里,已经淡了许多,雾蒙蒙地弥漫开去,也正如风中残烛。
海皇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只青梅竹马的海妖,也是他的妻子。他神情平静,没有一丝哀愁,甚至他弯腰凑近她也只是为了从她身体里拿出自己的权杖。
“咳咳……咳咳咳咳……”
海皇的权杖是尤尔琴娜之所以还能勉力支撑的倚仗。现在她无力反抗,只冷眼看着他,也并未流露出不甘心或者悔恨之类的情绪。
她的外表恢复了正常,眉目苍白,却还留着过去的美丽和英气勃勃;墨绿的卷发飘在她周身,像一朵盛极将衰的海中花。
她看着权杖被从自己身体里强硬地、没有任何犹豫地拽出去,也看着自己最后一点生命之火被丈夫剥离。
海皇的权杖是一整根半透明的白水晶,其中流动着火焰般的光彩。兰德斯握着这柄权杖,漠然地垂眸看着尤莉。
“你快死了。”他顿了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呵……什么时候……海皇你也有允许战败者开口的慈悲了?”尤莉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眼神嘲讽。
海皇只是静静看着她。
“又是这个眼神啊……真奇怪……你和珞珈一点不像,除了这个眼神……”似是陷入回忆,尤莉眉心微颤,眼神落入迷蒙的旋涡,“犯倔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看在……珞珈的份上……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吧……”
“你们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接触到污染源的吗……是一个裹在披风里的男人……”
“他自称是……海神塞利昂的后裔……说……暗影才是生命进化的方向……”
“尤莉,你会关心什么‘生命进化的方向’?”对她知之甚深的海皇狐疑地眯起眼睛。
“我当然不会……”尤莉冷笑了一声,接着又是一串咳嗽,“只是……他说可以复活珞珈……”
“复活?别傻了!”海皇冷酷地斥责道,“连神只都无法复活,更别提珞珈那种孱弱的海妖!尤莉,你竟会愚蠢到相信这种谎话!”
尤尔琴娜躺在地上。她转动眼珠,缓缓看向窗外,看向那无尽清澈的海水;她的眼神本来在渐渐失去光彩,却在这一刻忽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我怎么会信……因为,无论我信不信……无论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说谎……珞珈她……的确已经死了啊……”
“没有她的世界……对我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她声音凄凉至极,眉眼蕴藏着无尽的感伤。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
她望着上方,望着那需要穿过层层海水才能抵达的海面,望着那片明亮到虚幻的光晕,就如同透过重叠的现实一眼望见了她所眷恋的过去和存在。
“也好……”她喃喃着,恍惚一笑,脸颊倏然泛起一丝妩媚的红晕,“这样一来……我们的灵魂……终究都会化为海上的泡沫……”
“在无尽广阔的海洋里……或许终有一天,终有某一刻……即便是泡沫也能相遇……”
“到了那时……到了那时……”
生命最后的光芒在她眼中黯淡下去,最终凝固成两点死亡的象征。
海妖的灵魂是无法留存的。死去之后,他们的魂魄就会化为大海上的泡沫。那些泡沫随着海浪飘散,也许真的会在朝阳升起时蒸发成雨和云,也许会一直在海上流浪。谁知道呢。
海皇站在她的尸体旁,沉默了许久。无论是妹妹的死亡还是妻子的背叛,他一直都表现得全无所谓,不曾流露任何情感,以至于旁人都要感慨:能站在所有海妖之上的皇者,确实该有这份冷酷和坚定。
只有现在。他握着权杖,用力地握着,指节有一瞬的发白。
然后他转过身,对执法者们微一点头。
“开始吧。”他平静地说。
尤尔琴娜虽然死了,她留下的污染却还没有散尽,而她刚才提到的神秘男人也不知道是否还藏在海底。因此,幻月海域需要一次彻底的净化。
林溪点了点头。
——洁净之光,汇于初始之风,遵循古老的契约与术者的意志,秉持春日女神之名义,呼唤净化之风,吹散污秽邪恶之物……
“……净化之风!”
从来只有水流的海底,万年来第一次迎来本属于地面的春风。光元素汇聚成淡金色的风,在水流中轻盈穿行,带走一切污秽。在这无处不在的温暖与光明里,尤尔琴娜的遗骸也化于无形,被和风与洋流带走。她的身体已经被暗影腐蚀到极点,无法留存。或许海面会迎来一颗新的泡沫,或许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净化之风一圈圈叠荡出去,形成无尽的涟漪。良久后,林溪睁开眼睛,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伊瑟关切道。
“不……只是体内的神谕碎片告诉我,不久前这里还存在另一枚神谕碎片,但现在已经没有了。”
“被那个自称海神后裔的男人拿走了吧。”伊瑟摇摇头,“多想无益。别担心,以后我会为你取回来的。”
尼尔在旁边怪声怪气:“哦哟——‘为你取回来’哦——哎呀老大别打!我错了!”
艾莲娜精准评价:“活该。”
一切热闹中,只有海皇依旧是安静的。他抬起头,望着遥远的海面,还有那遥远的光线;那是刚才尤尔琴娜曾经看向的地方。
——林溪,走了!
——来啦!
——等等我啊老大!艾莲娜你也快点跟上!
外人都走了,宫殿深处即将回归往日的平静。但不过几秒后,有一个人又悄然来到他身边。
“你还有什么事?”海皇语气淡漠,“为了60年前那个人类,亲手揍了兄长一顿还不够吗?”
海皇仅剩的妹妹、曾经海底的公主,站在他身边,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眼睛也有着相似的淡漠。
淡漠的,却还是美丽的,像极了月色中的大海,深邃神秘,又如藏着千言万语。
“在我看来,你就算死一百次都不够。”艾莲娜低声说,“但是在‘正常的海妖’眼中,你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对吗,兰德斯?”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我才是异类,错的是我,所以我连怨恨和愤怒都是心虚的。我畏惧你,既是恐惧于你的力量,也是恐惧于你所代表的‘真正的海妖’的习性。”
“可问题在于,你是‘真正的海妖’吗?”
海皇瞥了她一眼,神色寡淡到极点,只眼里一点尖锐的傲慢。
“艾莲娜,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你以为我被人类抛弃的时候,所爆发的愤怒真的全部出于所谓‘雷纳克的荣光不容侵犯’吗?还是说,其中多多少少,都掺杂了属于你自己的、真正的情感?”
那是不是,其实也能被视为一个维护妹妹的兄长的情感,是想要让受伤的亲人振作起来的努力?只是他们终究是海妖,即便有那么一点点柔软,也只能用最粗暴和无可挽回的手段表达。
海皇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兰德斯,你喜欢……不,你爱尤莉吗?”艾莲娜低声说,“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刻意遗忘了,但刚才我又忽然想起来了一些。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你和尤莉也都还没有成年的时候,你们都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候……你好像很弱的,兰德斯。天天被人欺负,天天哭哭啼啼,是尤莉在保护你。她是将军的女儿,也继承了将军的英勇,每次都把欺负你的海妖狠狠揍一顿,再带你去她的秘密基地吃糖。等回来的时候,她还会给我带两个贝壳,说其中一个有糖,另一个没有。你们要我猜,猜中有糖的就两个都给我,猜不中就什么都没有。但其实两个贝壳都有糖,所以我的期待永远不会落空。”
“就是因为那段时光,我后来才那么喜欢收集贝壳。但到了最后,所有我珍视的藏品,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兰德斯,你们是不是也都忘了?包括小时候你说你想让尤莉当你的皇后,这句话你们是不是谁都不记得了?”
艾莲娜凝视着她的兄长,眼中是货真价实的困惑。
“不正常的、软弱的海妖,真的只有我一个吗,兰德斯?”
海皇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扫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扫过源源不竭的、神只留下的泉水,扫过那些无止境的清凉海水——代代海妖居住的家园,也是无数泛着铁锈气的故事的生长地。他在这里长大,仰望头顶时看见的并不仅是海水和光,更是海妖的命运轨迹,是无数先代在不同时间书写下的相同的故事:男性成为权势中的枯骨,女性化为爱情中的泡沫。
他终于微微笑起来。纯白的制服边缘和他深蓝的发丝都在水里飘动,给人以柔软的错觉;那些妆点了他的金色勋章将几点光斑印上他的脸颊,也让他的这个微笑有了柔软的错觉。
“谁知道呢?”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些奇怪的回忆,只不过是你记错了而已吧。不过……”
“海中新生的海妖,好像的确越来越不像我们的祖先了。和当年的你一样喜欢一个人默默收集贝壳的、怪异的小孩子,好像也越来越多了。”
“我们的生命法则由海神塞利昂与生命女神安格丽菲共同写成。按照神典,我们本该永恒不变。然而在连神只都已经陨落许久的现在,出现一点变化……似乎也不是太过奇怪的事情。”
“假如变化真的来临,未来会如何?”海皇举起权杖,凝视着其中火焰般不断流动的光彩,自言自语道,“我们这些由神灵创造的幻想种族,在一个非神所造的世界……真是感到很害怕啊。”
“害怕……原来你也会害怕啊,兰德斯。我曾经一直以为,海皇是无所畏惧的。”
艾莲娜怔怔出了一会儿神。
“所以,你是真的爱尤莉吗?她能够那么轻易地控制属于海皇的权杖,真的没有你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