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大皇子妃对黛玉盯着皇长孙的功课已经司空见惯,可是一众请安的人当中,却有人出言了:“小沈夫人,皇长孙虽然年幼,可也是龙子龙孙,小沈夫人如此开口直斥,太不恭敬了吧?”
这一声问责,可是实实在在把整个坤宁宫大殿之内的人都说愣了。要知道,黛玉虽然没有公主的封号,却是皇后当众承认的嫡女,那她就是皇长孙的亲姑姑,而皇长孙还跟着黛玉的父亲读书,黛玉出言督促皇长孙的功课,可以说是名正言顺。
现在却有人当着皇后的面儿,说黛玉对皇长孙不恭敬,你让一个做姑姑的恭敬侄子,脑子有病吧?大家都在寻找那个开口斥责黛玉的人,想看看是哪个出门忘记吃药的人。
在一群面带疑惑的人中间,找出一个面色理所当然的人还是很容易的,那人就站在二皇子妃身侧,显然是二皇子的侧妃。
这个人黛玉认识,正是那位顾清婉!
这个发现让黛玉有些郁闷,她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顾家嫡女,怎么见了两面,两次都要针对自己?
“二皇子妃,你不知道玉儿的身份吗?”皇后冷冷的开口了,她不屑对一个侧妃张口,不代表不能训斥二皇子妃,这个也是她名义上的儿媳妇,做婆婆的训斥两句不是该当的吗?
二皇子妃脸色也不好看,这个顾侧妃仗着娘家得二皇子看重,在府里的时候就对自己多有不敬,现在又让皇后对自己有了意见。虽然自己正经婆婆是淑妃,可是淑妃自己在皇后面前也得伏低做小,自己哪儿能承受得住皇后的怒火?
“回母后,臣妾知道玉儿妹妹是母后的嫡女。”二皇子妃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向着黛玉行了个礼:“玉儿妹妹,是嫂子对下头的人太过宽纵,让玉儿妹妹受委屈了,请玉儿妹妹原谅。”
皇后轻哼了一声,对二皇子妃严厉道:“你是皇子正妃,也该拿出些气度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少带到本宫面前碍眼。”
顾清婉再站不住,自己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容禀。”
皇后看了大皇子妃一眼:“渊儿不上学本就不该,现在又累得他姑姑受人指责,你还等着本宫跟人对嘴吗?”
大皇子妃刚被皇后看那一眼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听到皇后声气不好,心里把这个顾清婉恨到骨头里,人家姑侄两个平日就愿意耍这个花枪,干你一个侧妃什么事?
“这位侧妃真真好教养,坤宁宫内无旨便敢喧哗,还有脸指责别人不恭敬?”大皇子妃自是知道顾清婉是谁,却还是直接把她无视个彻底:“不知道这位侧妃在娘家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对自己的侄子恭恭敬敬?且告诉本妃,你娘家是哪一家,我们妯娌也好一起去学习一二,长长见识!”
大皇子妃明显的轻视,让顾清婉的脸色就是一白,她的头更低了些,让人看不出神情变化,嘴里还在坚持着自己的理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沈夫人虽为皇后娘娘义女,可与皇长孙并无血缘关系,说她是皇长孙的姑姑,是皇后娘娘对她的爱护,可她不应因此持宠生娇。”
好一个持宠生娇,就算黛玉是个好脾气的,也会被这样三番五次的横加指责说恼了,何况她一向是被家人疼宠着长大,没长刁蛮那是本性好,并不代表就可以由着别人说三道四。
就见黛玉从来都带着笑意的小脸已经沉了下去,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直面跪着的顾清婉:“顾侧妃说我与皇长孙没有血缘关系,不该指责皇长孙,怎么就忘了皇长孙还是我父亲的学生?我督促他的学业,是在替父分忧,也是我的本份。”
二皇子妃在顾清婉分辨之时已经出言:“顾氏,你好大胆子,还不快闭嘴。”
顾清婉似乎要不吐不快:“皇后娘娘明鉴、皇子妃明鉴,有道是礼不可废,那林如海不过一介下臣,能教皇长孙是他的本份与荣幸,不能成为他与其家人骄傲的资本。小沈夫人又是出嫁女,更不该仍借着林如海之名,在皇长孙面前擅做威福。”
黛玉都呵呵了,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她不过是问了问皇长孙怎么没去上学,到顾清婉嘴里就成了擅做威福:“顾侧妃是要做女魏征吗?即说礼不可废,皇后娘娘与二皇子妃皆为尊长,已经指出顾侧妃行事不端之处,顾侧妃还要喋喋不休,一味指责别人,这就是你自己口中的守礼?”
“至于你说家父只是下臣,能教皇长孙是他的本份,那也是因家父才学得到圣人认可,才得了这份荣幸,并非家父钻营而来。皇长孙每日要亲入我娘家学习,也是圣人金口玉言,我请皇长孙尊圣人旨意,怎么就成了持宠生娇、擅作威福?!”
尽管明知道顾侧妃是无事生非,黛玉还是气得浑身微微发颤,她又不惯与人斗口,气急之下能条清理晰的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她的极限。大皇子妃见她真恼了,忙上前一把扶住她送到皇后身边:“这样的糊涂人,你何必与她生气,把自己气着了倒让她得意。莫说我与母后都知道你是为渊儿好,就是你哥哥也知你的情。”
皇后接过黛玉,发现她的小手都气得冰凉,向着大宫女喝道:“让二皇子妃带着顾侧妃去淑妃那里领训吧,别好好的扰了我们的兴致。顾氏非诏再不得进坤宁宫。”
二皇子妃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顾氏得罪了皇后,还是该担心自己回府后因顾氏受到二皇子的指责,此时只能不情愿的应一声是,再鄙夷的向着还瘫跪在地上的顾清婉喝一句:“还不快随我来?”
顾清婉现在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挣了几挣也没能起身。二皇子妃不耐烦的向她再喝一句:“还不快些。”就是皇子妃进坤宁宫,也不能带侍女,想那顾清婉不过一介侧妃,刚才又明显得罪了皇后,谁肯上前扶她一把?
抬头看时,四周都是鄙视的目光,让顾清婉心头都是一灰:自己怎么又没忍住?进宫前她明明想的很好,若是皇后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让皇后觉得自己端庄大方,明理守份。若是淑妃问话,自己又该怎样让她觉得自己体贴尽心,对二皇子的情谊非是二皇子妃可比。
可是一听到那个林黛玉的声音,她就觉得厌恶,觉得她惺惺作态,觉得她矫揉造作,忍不住想让她闭嘴,想让她出丑。
现在出丑的人又变成了自己,皇后娘娘明显厌恶了自己,一会儿去了淑妃那里,等着的也只能是指责。自己怎么就这样厌恶林黛玉呢?顾清婉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才踉跄着随二皇子妃离了正殿,由着接上来的侍女扶持着,一步一挨的向着淑妃的玉藻宫而行。
漫长的宫道,顾清婉沉默的走着,她一点儿一点儿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是从嫂子嫁进门之后,与自己说起出嫁前交往的人时,自己对林黛玉才有了认知吧?那时嫂子说起林黛玉的时候,往往欲言又止,只说林黛玉心机太过,让她若是与林黛玉交往的话,要小心些。
所以自己早就对林黛玉有了成见,毕竟在自己心里,嫂子一向温婉大气,也一向少论人非。能让嫂子都觉得心机太过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于是就有了自己第一次对林黛玉的指责,也有了这一次自己被皇后直接赶出坤宁宫。
两次接触,顾清婉不是没发现林黛玉是个有一说一之人,并没见识过她的心机,那么嫂子又是从哪儿得出林黛玉心机太过的结论呢?顾清婉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想明白。
她被淑妃直接让人送回了二皇子府,还直接带话给二皇子,要将她禁足半年!
可是同样是事件主角的黛玉,却得到了所有人的安慰,就连得了淑妃命令的匆匆赶回坤宁宫的二皇子妃,也要对她曲意奉承。
受到这么多的关注,黛玉也有些不好意思:“母亲放心,不过些许小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了。太后怕是已经等急了,咱们还是去慈宁宫吧。”
皇后再三确认过她真的没事,才算是放了心,带着或亲或庶的儿媳妇们一起,往慈宁宫一起请太后赏宴。而惹出这事儿的皇长孙,一直拉着黛玉的袖子保证:“姑姑放心,我再也不逃学了,明日就请先生责罚我。”那个顾侧妃,皇长孙心里暗暗发狠,一定得给她个好看。
太后一向清心养福,对皇后等人为何晚到问都不问,只让黛玉扶了自己,带着儿媳妇与孙媳妇一起,来到了设宴的崇华殿。内外命妇们早已经等侯于此,听从太监督导,齐齐拜见太后、皇后及各位皇子妃。
太后一如既往的温和命大家平身、赏坐,向着众人道:“秋日萧瑟,大家在家里也没什么取乐处,皇后体贴哀家,办了这赏花之宴,各位还在尽兴才好。”
一时殿内命妇人间纷纷领命,雅乐轻奏,水陆山珍流水般送到了各人面前。大家皆有过参加宫宴的经验,谁会真的只为一口吃食?不过略动几筷子应景,再与邻座之人轻谈几句,让气氛不至冷清。
“枯酒无聊,今日正好各家女孩也陪侍进宫,不知哪位千金替太后上寿?”皇后见交谈渐止,及时的向着闺秀们发出了邀请。
替太后上寿,这是多大有荣耀,不少姑娘们都跃跃欲试。不过教养所关,谁也不愿意做这出头之鸟。太后含笑向皇后道:“还是咱们自家的女孩先抛砖引玉吧。玉儿,你也不敬老婆子一杯。”
淑妃与二皇子妃的脸色都是一变,太后在此时提起自家女孩,首先想到的竟是黛玉,而不是真与她老人家有血缘关系的几位公主,显见得并非不知坤宁宫之事,而是要在此时才为黛玉张目。
第125章
黛玉听太后之言也不推托, 高举玉杯向着太后敬言:“祝太后圣寿常乐。”
太后端起眼前玉杯, 却不就饮:“只拿这一句话对付老婆子, 我却不依。你母亲都说你尽有急才,还不快做诗为贺?”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黛玉身上, 但见她罥烟眉轻收,略思片刻才诵道:“酒库新修近水傍,泼醅初熟五云浆。殿前供御频宣索,追入花间一阵香。”
太后细细重复一回, 才笑道:“好个追入花间一阵香,这是在向老婆子表功呢,知道这一殿的花你出了大半, 放心,不会让你吃亏。”
黛玉也轻笑起来:“不过是几盆子花,这个小孝敬总还出得起。”
太后中了直接饮下杯中琼浆, 又向着三位公主道:“玉儿已经给你们起了个好头, 还不快快和来。”
当今只有三位公主, 倒都比九皇子还年少些, 也都没指婚,听到太后让黛玉做诗后,无不心内思索,可惜素无急才, 一时难就。
最小的三公主才将八岁, 仗着年幼向太后娇笑讨情:“皇祖母知道我们不比玉儿姐姐, 还请宽限一时半刻, 先请别位姑娘们一展大才,我们姐妹再狗尾续貂吧。”
皇后喜她伶俐,叫她到自己的席边坐下,笑向太后道:“听她说是可怜见儿的,母后就饶她这回,一会儿她那狗尾巴续不好,再罚也师出有名。”
三公主不懈的向着太后讨好的笑,让太后也是一乐:“即是皇后替女儿求情,就饶她这一回。”说得参加宫宴的内外命妇们陪笑,三公主的生母也觉得自己面上有光。
这时就有女孩站了出来,向着太后敬酒,再把自己心中已经默念了几次的诗句念出来。太后听得乐陶陶,不时有赏赐,还逼着皇后同赏,将宴席的气氛带上了高潮。
三公主悄悄凑到黛玉跟前,小声向她道:“姐姐救命。”
黛玉看着她还有着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着实喜人,再看那大眼睛里闪着祈求,心下好笑不已,嘴里也学着她悄声问:“好好的说什么救命?”
三公主向她吐了吐舌头:“你也知道我不过刚刚知韵,哪儿做得来诗,姐姐替我想一首,我给姐姐好生打个络子谢你。”
旁边坐着的二公主便一下子转过头来:“若是不替我做了,我便白认得姐姐了。”大公主也跟着点头。
这三位公主黛玉也在坤宁宫见过几面,其生母因只生了女孩,位份最高不过是嫔,日常以奉承皇后为要。那几个都是安份之人,时常对着女儿耳提面命,别在黛玉跟前拿公主架子,免得引皇后不喜,将来自己亲事上吃亏。因此四个人相处得不错,三位公主才敢这样明目张胆让黛玉替她们做弊。
黛玉在三人赤/裸/裸的威胁之下,无奈的让人取过纸笔,略一思索,便吟成三首,概因公主们的水平她都知晓,也不需要多典雅高深,才能一挥而就。
就算如此三公主已经喜之不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句还可如此经来。好姐姐,你明儿也教我做诗好不好?”
黛玉轻点她的额头:“平日让你多读书,只管贪玩,所以想用的时候便吃瘪了吧?”三公主并不在意,还只管拉着她不停的央求。
这一幕不知道多少人看到了眼里,贾敏与房氏也相对一笑,又齐齐打量起站出来向太后祝酒的闺秀们——难得有这样闺秀齐聚的宴席,正好可以留意一下可有与自己儿子年貌相当的。
并不是所有闺秀都善诗,等到最后一人祝完,太后还意犹未尽:“这女孩能诗,也算是我朝佳话。可惜还有姑娘们矜持,不肯让咱们一睹大才。”
皇后听了凑趣道:“母后即说是朝佳话,何不命人将这些姑娘们之诗编纂成册,也印出来让姑娘们留个念想?”
太后听了分明意动,有那女儿做了诗的命妇心中却暗暗着急:太后千万别同意,这诗集印出来,难保不让没参加过宫宴的人得了去,对自己女儿笔墨不就传扬出去了,被人说一声争强好胜,这名声可不是好听的。
大皇子妃听婆婆开口,哪儿有不奉承的:“母后所言甚是,正好皇家印书馆印做俱佳,听说那字都出自小沈大人之手,就算不看诗文,光得了那字,也值过了。有玉儿妹妹督促着,想来不日便可将诗集送到各位姑娘手中。”说完向着黛玉促狭一笑。
敢当着太后、皇后与众命妇面做诗的姑娘,对自己所做之诗自然有些信心,听皇后说要集册,无不心中暗暗祈求太后能从了皇后所请——都是年轻好胜的年纪,哪儿有不想自己之诗能流传的道理?
太后听大皇子妃的话,也是一笑:“可见你们婆媳一心。如此也好,少不得我老婆子也动动几十年没动过的笔杆子,给她们做个序吧。”
命妇们先听太后也同意刊印,心里有些发苦,可等听到太后竟然要亲自做序,心中就只剩下狂喜:若是太后亲自做序,那自己女儿之作,便是奉命而行,是对太后的孝敬,不光不是什么争胜之作,更可传出贤淑敬上的美名。
更有那没做诗的闺秀止不住的后悔,这样的盛事从来未曾有过,早知可以得太后做序,诗传于世,自己也该早学词律!就是命妇们,也想着回府之后,也该让自家女孩再多读些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