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越便觉出房氏与黛玉不在府中的不便来——就算房氏身边的古嬷嬷与沈实家的也尽心尽力,可是回府却觉得没有了热乎气,人来人往总不是自己想见的那一个。他不愿意一人用饭,询哥儿两个过完年早回了学士府读书,只好等着沈任回府一起用。
挑了几筷子菜,沈越看沈任一眼,再挑几筷子菜,又哀怨的看沈任一眼。沈任让他看的心烦,啪的一拍筷子:“你是吃还是不吃?”
沈越狗腿的给老子夹一筷子菜:“老爷请用。”沈任看都不看那筷子菜,冷冷问了一句:“路上还顺当?”
“是,一路上都平安,我与大哥用了中饭才回府。”
“那个,庄子里东西可还齐备?”沈任别扭的再问一句。
沈越还是那么一本正经的回话:“老太太看着很欢喜,挑了最简朴的院子自住。庄头准备的齐全,一应都还得用。”
沈任这才从菜盘子上抬起眼睛看儿子:“怎么超儿还让他媳妇也去了,万一有个什么,庄子上请大夫都不方便。还是早些接回来的好。”
沈越心里快笑翻了,面上还摆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大哥也是体贴嫂子难得有闲,想着若是她生产之后,又要一年多不得出门。”
“体贴,”沈任鼻子里哼哼两声:“光凭着体贴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
“能让粗茶淡饭吃得香甜,也能让粗布衣觉得暖和。”沈越不怕死的来上一句。
这次沈任没拍筷子:“女人都是怎么想的?”
沈越就给他讲道理,比如要是太太对你不闻不问,上衙不送下衙不管换衣,你心里也不高兴吧;再比如阴天下雨太太也不管你带没带雨具,换季不问你冷暖,你晚回来也不管你用没用过饭,你也不甘心吧,再比如……
沈任在一堆比如面前败下阵来:“你太太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沈越就坏笑一声:“等着询哥儿过生日之前,总能回来吧。老太太那里也舍不得太爷,伯母也不放心大伯不是。”
“到那个时候,什么不都晚了。”沈任算算日子,房氏的生日是在四月二十六,询哥儿的生日恰在五月端午,若真等到询哥儿过生日才回,自己就想用实际行动表现,也没机会了。
沈越给老子洗完脑后就溜了——他那里还有吏部的事儿需要想清楚。现在五皇子已经把吏部摸得差不多了,一样向沈越提起了冗员的问题。
大凡一个皇朝,最初官员总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可随着建国日久,三年一科考、加之各种恩荫不断,总会出现冗员。还有些朝代做皇帝的太穷,干脆直接卖起官来,几品官该捐银多少,就是明码标价,原著里贾琏身上那个同知,不就是这么来的?
当今现在不穷,他比原著里更早的收回了欠银,还杜绝了新欠银的产生,也就没出现原著里宫妃省亲之事。可是有银子也不是这么用法,沈越自己觉得最先应该解决掉的,就是那些捐官。
他承认一些捐官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有才干,不过是没有考试运,科举不第不得不选择捐官。可绝大多数的捐官,都和原著里的贾琏差不多,挂着一个好听的名头,说不定连自己该去哪个衙门都不知道。
五皇子觉得可行,也与王尚书商量了一番。王尚书上次被五皇子教了个乖,不管五皇子提什么他都一律是是是,好好好。于是五皇子直接拿着自己拟好的折子,要与王尚书一起联名上奏。
尽管王尚书也努力推托过了,可刚才那是与好言犹在耳,五皇子这厚脸皮又练出来了,最后不得不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折子一递上去,好些家有捐官的大臣纷纷提出不同意见:他们当年可是替子弟缴过银子的,又不占位置,不过图个名声好听。怎么到现在,朝庭连这点子名声都要不给吗?
身在户部的六皇子就站出来给那些人算帐:你当初捐官花了多少,一年的俸禄又是多少,每年可得的冰炭孝敬是多少,有捐官在身可以免除多少的税赋,一年的得益应该是多少,说的那是头头是道。
站出来的人和六皇子说,这地方官就算是送冰炭孝敬,也送不到挂名在吏部的人头上,再说自己府上田地本就不用交税。自己儿孙得的不过是些俸禄,与自己当初捐的银子相比少多了。
六皇子就继续与他们掰扯:请问大人您家里有多少地呀,您是几品官,怎么家里这么多地全都不用交税呢?要不我们户部还是去查一查,您这些年来少交了多少税得了。
这突然一击,一下子让出班不同意的大臣们哑口无言:做了官庄子、铺子不交税,大家不都是这么办的吗,怎么就抓住自己不放了呢?
身在礼部的九皇子就站了出来,他表示自己这段时间一直研究着礼部的部务,对朝臣们应该遵守的一些礼仪还有规矩还是知道一点儿的:大家一直做的事儿,并不等于就是对的。所以还请父皇下旨,查一查朝臣们各自都有多少田地,是不是按着该免税的免了,有没有隐瞒不报的。
这下子,所有朝臣都把那个和六皇子掰扯捐银多少的人给恨死了,不就是一个捐官儿吗,不做也就不做了,这下子好了吧,真查起该税田来,大家谁也跑不了。
身为轮值翰林的沈越,亲眼目睹了几位皇子协力怼朝臣的第一战,对他们的战力表示很满意,不由的偷眼去看御座上的圣人神情如何。谁知道圣人也在找他,还对着他笑了一下,沈越却觉得自己身子凉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去。
圣人觉得,自己对沈越这一笑,绝对是真心实意不带威胁的。他满意呀,自己儿子进步太大了,三个人出马就让这些官场老油子出声不得,把自己早想做的事儿给做成了。
“老大,你觉得如何?”既然底下的儿子们都这样给力了,让他们共同认可的大皇子,也该出来声援一下吧?
大皇子听到圣人问话后,从皇子头一位的位置上站了出来:“父皇明鉴,其实老五说的捐官之事,与老三在国子监清理监生是一个道理,并无可争议之处。若是有哪位不服气的,直接由着吏部进行考核,真有才之人也不遗漏,直接任命实职也无不可。”
当今唔了一声,觉得大儿子就是比五儿子考虑的周全些。见五皇子还知道惭愧的低头,也就没再多说,只示意大皇子往下说。
大皇子考虑的的确更周到些,因为他一直都是将兄弟们传递来的消息汇总,所以看的更全面。按着他说的,六皇子的质疑不是无的放矢,九皇子的疑问也该查实:“朝庭从来不禁臣子有私产,还一向优遇有加。如此相待,若是臣子们还要欺瞒税银,使朝庭受损、百姓受累,就失了为生民立命的初心。”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当今淡淡的问了一句,听不出喜怒,让朝臣们又抱了一丝希望:天下官员成千上万,能免税的还有举人之流,这要查起来涉及的人可就太多了,圣人也怕激起民变呀。
这个帝国终究还是圣人的帝国,不是皇子们的帝国,最后拍板的还得是圣人!
他们忘记了一点,既然圣人是天下共主,那交上来的税也都是交给圣人的。他们瞒着不交税,不就是在挖圣人的墙角吗?圣人难道会帮着一群挖自己的墙角的人,问罪想着替自己堵上漏洞的儿子?
所以说这希望总是用来破灭的,大皇子已经开始说出他的办法来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皇族为天下表率,儿臣建议先从皇族查起。然后是各位大学士再及各部尚书等人。”
当今听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狠,太狠了,自己的大儿子竟是这样的狠人!他不由的转脸又去看沈越,想知道这个主意是不是沈越出的。却见沈越也是一脸震惊,还一脸茫然不顾礼仪的看向自己,好象在问这个主意是不是自己授意的一样。
两人同时别开脸,想着这宗室怕是会头一个跳出来反对大皇子——前几代夺嫡之后,宗室皆以散轶为主,全靠着些庄子、铺子收益维持场面。又因毕竟是皇族,这低买、强占之事可不少。
就算有人告状,为了安抚这些皇族,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真正问罪的很少。现在大皇子头一个要拿宗室开刀,他们能乖乖让查才怪呢。
果然,询哥儿的祖丈人、老王爷已经站了出来,他的辈份太高,就算是对圣人也没行礼。当今嘴角都抽了一下,心里想着该怎么安抚这位宗人令——老王爷要不是宗人令,当日圣人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给截了胡。
朝臣们也都饱含希望的看向老王爷,这位可是辈份最高的宗室了,在皇族之中号召力很大。他一出言,一定会有大批皇族站出来,与他一起对抗大皇子的馊主意。皇族这里都查不下去,别人也就可以缓缓图之,最后销声匿迹了吧。
“圣人,”老王爷一脸严肃:“几位皇子都是谋国之言,是使我朝长存天地的良策。”朝臣们死命盯着老王爷的后背,心里还抱着他老人家先抑后扬的想法,却听老王爷接着道:“就如大皇子所言,欲正人先正己,皇族该做这样的表率。本王请从我王府查起!”
当今直接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叔祖如此明理,让朕有些惭愧呀。还请叔祖放心,朕一定不会亏待皇族。”
刚说完,忠顺亲王也已经站出来:“臣弟请第二个查忠顺王府。”
若说老王爷竟然赞成,还能说是对自己截胡的愧疚,一向隐身于礼部的忠顺亲王也同意,当今是真没想到——当日这个弟弟向自己投诚之后,虽被安排在礼部视事,却一向避嫌,连礼部衙门都少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看下去时,就见老王爷与忠顺亲王一脸真诚,自己的九儿子正悄悄向自己眨眼。当今还能不明白这两人,都是让小九说动的?面上含了笑,让人给老王爷与忠顺都搬了椅子过来:“日后叔祖与忠顺都如此上朝。”
朝臣们觉得天都塌了:老王爷与忠顺亲王刚表完态请查王府是否有隐田,这边圣人便赐座上朝,这态度也表示得太明白了点儿吧。
他们有理由相信,查完了这两家辈份最高、与圣人血脉最亲近的王府,别的宗室想不让查都不可能了。皇室都查了,大学士们敢不让查,还是尚书们能说不让查?这些大脑袋们都查了,剩下的人但凡有一点不让查的表示,光是各部尚书都饶不了他们。
上行下效,好一个上行下效。如此传到地方,百姓们知晓之后,只会拍手叫好,想引发民变胁迫朝庭都办不到。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出这个主意的大皇子身上,能被圣人看中、重点培养还被诸皇子认可的大皇子,果有他的过人之处。
来势汹汹,想着弹劾五皇子的朝臣们,灰溜溜的退朝。他们怎么火速吩咐跟班通知家里,或是写信给自己各地的故旧亲眷,都不在当今考虑之列,人家正在养心殿里与老王爷和忠顺一起叙着亲情。
老王爷不把当今的恭维放在心上:“咱们都是一脉相承,想的是这个天下一直姓姬。老六和老九说的在理,若是这不交税的田越来越多,百姓们的负担就会越来越重,总有一日百姓会不堪重负,到那时做什么都晚了。”
忠顺也道:“小九和我说了外敌环伺之事,不安内外辱必至,不如等着外辱来前,把内部安定了的好。”
当今只有点头的份:“叔祖回去还要知会族人,请他们尽管放心,一旦国库更充裕,朕会增加宗室的米粮。”
老王爷摇了摇头:“圣人有这个心是好的,可是宗室本就庞大,若是圣人增了米粮,怕是那些没出息的天天只想着生孩子,好多得些钱粮。”
他老人家的担心还真不是多余,想这皇朝已经历经四五代,哪一任皇帝不生个十来个孩子?就算血脉已远,架不住子又生孙、孙又生子。这些人出生便有一份米粮,长大了还会得个爵位,又是一份俸禄。现在宗人府有登记的宗室,已经达四百余人,若是再增米粮,只怕会是爆发式的增长。
忠顺进言道:“虽然爵位经代而减,可是恩荫也不宜过重。不防想想怎样让宗室多事生产。”
当今何尝不想让宗室自食其力?可是这边刚说要查隐田,那头又要让宗室自力更生,哪怕老王爷威望再高,也压不住一干倚老卖老的宗室。真敢下这样的旨意,到时什么哭皇陵、哭宗庙之事都会出现。
欲速则不达呀,当今心里叹息一声,好在自己刚过天命之年,总有时间料理。
老王爷与忠顺也都明白此中之理,他们只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一提也不多劝。当今笑向老王爷道:“等小妹妹出阁之时,朕让皇后也备一份嫁妆。妹妹好歹也是县主,不能比长嫂嫁妆差的太多。”
说完当今自己心里都别扭。这皇家的辈份还真是够乱的——黛玉是皇后义女,却是沈家长媳。老王爷的孙女他自己叫妹妹,倒成了黛玉妯娌。
老王爷也不推辞,笑着谢过。即奖了老王爷,对忠顺这个关键时刻又站在自己一边的兄弟,当今也不吝啬:“忠顺也别只窝在礼部,那里小九看着倒也让朕放心。只是刑部还无人视事,你担起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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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听到当今让自己去刑部视事, 忠顺亲王本要推辞, 又想起九皇子对自己说的, 当今也不是不想着兄弟亲情,面上就做出洒脱之状来:“皇兄真信得过我, 我去给皇兄看着点儿就是。可有一宗,若是看得不好,皇兄还要担待些。”
当今听了哈哈一笑:“你小聪明尽有,刑部的事儿难不住你。”兄弟两个双目一对, 又都一笑,似乎过往的云烟皆散,新的一篇徐徐翻开。
送走老王爷与忠顺,再叫来几个儿子表扬一通, 又赏了东西,当今才问他们各自的感想。九皇子最敢说:“看着那些家伙一个个无话可说,真让人痛快。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兄弟们还要一起上。”
大皇子就言简意赅多了:“唯有兄弟一心,外人才不敢小视。”
当今自是满意,又勉励几句后放人回去,自己却到了慈宁宫,将今日之事说与太后听了, 才问一句:“沈越多智, 一个皇后义女怕是拴不住他。”
太后定定的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养子, 他的心性如何, 没有人比太后更清楚。今天能来与自己知会一声, 已经是他的极限:“皇帝要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