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与房氏并不熟悉,请安二字却每日都听的,听到蔼哥儿让她给房氏请安,先向着房氏露出笑容,两只小手拢到腰间,又收了笑容,认真地把小手用力地向下按了一按:“安。”
别说有孕的房氏,就是别的太太们看着她萌萌的小样,也都笑出来:“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黛玉让大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生人,不安地把头看向贾敏,见贾敏正请大家入座,又看蔼哥儿,发现蔼哥儿正向房氏卖乖:“奶奶看玉儿懂事儿知礼吧?”
好在古嬷嬷眼睛一直没离开黛玉,见她小脑袋四处找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黛玉抬头,向古嬷嬷露出一个甜笑。
人即都到,贾敏向古嬷嬷点点头:“让姑娘抓周吧。”
古嬷嬷便将黛玉置于桌上。黛玉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让稀奇古怪的各样东西照花了眼,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蔼哥儿凑过来向着她说:“妹妹喜欢哪个,自己拿。”
黛玉便直直看向蔼哥儿,眼里似有疑问,蔼哥儿把手在桌子上轻点,还问:“妹妹喜欢什么?”
黛玉这下子知道了,慢慢从桌子上站起身子,引得太太们又是一片赞声:“姑娘自己都能站起来了,身子可真硬实。”等黛玉向前小小迈步,就更是赞声不绝。
蔼哥儿已经听不到大家的夸赞,只盯着黛玉的动作,想看看林仙子能抓个什么——桌子上也有些吃食,要是林仙子居然抓了那个,才叫好看。
就见黛玉只迈了两步,又扑通一下坐下了。她人小,现在还走不了几步。身前恰是一本书,黛玉记得蔼哥儿曾拿着这东西给自己念 ,一把抓起来,小脸转向蔼哥儿,还把书向蔼哥儿递一递,那意思是让蔼哥儿再给她念。
古嬷嬷笑着大声道:“姑娘抓了书,将来定是精通文墨,知书达理。”
大家也跟着说吉祥话,贾敏脸上笑意更浓。房氏并不在意黛玉抓得是什么,只看黛玉将将周岁就能够自己走路,心下大是满意。又可惜自己现在有身孕,要不也能抱她一抱。
及至宴罢,房氏并未与那些太太们一起离开,而是与贾敏一起闲话。一时林如海与沈任两人进来,大家对行了礼,分宾主落座后,林如海向蔼哥儿招啊招手。
蔼哥儿知道这是秋后算帐的时间,尽管刚才林如海态度不错,还有沈任与房氏一关。因此对林如海的召唤,心里还有些忐忑。
挨到林如海身前,蔼哥儿并未说话,林如海摸着他的头,向沈任道:“今日多亏了蔼哥儿。”
沈任点点头:“虽然童言童语,好在他还算有孝悌之心。”
贾敏也向房氏道谢,房氏自是谦逊不提。林如海又向蔼哥儿道:“今日你为了玉儿,一时激愤情有可原。却不可因此移了性情。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你年纪还小又为圣人门徒,那些佛经、道藏先不可看,可记住了?”
蔼哥儿点头:“是,学生记住了。”
沈任也向蔼哥儿招手,蔼哥儿再到他面前,脸上就挂了讨好的笑意,沈任强忍了笑,板着脸严厉道:“什么血书祈祷的话,日后不许再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竟忘了不成?那样的话,也是众人面前大声喊叫得的?亏得林大人敲打得及时,若让人说出去,你有几张嘴辩去?!”
原来是担心这个,蔼哥儿脸上也做出懊悔状:“不过是看那两人大言不惭,儿子怕他们再来捣乱才信口胡说的,日后他们若再不来,儿子一定不再乱说。”
听他还留话口,沈任的脸真的沉了下来:“他们若是有道行的人,经今日之事必不再来。若再来可见是贪嗔之辈,道行怕也有限。那样的人便是借着修行行利己之事,什么事做不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话你也忘了不成?”
蔼哥儿自己在心里翻个白眼,心说明明这些你还没讲好不好?面上却带着悔意,表现得对沈任感激不尽,再三谢过他的提醒。
林如海静静听着沈任训子,等他说完,才问贾敏:“听说今日总督太太也派人过来了,是怎么回事?”
蔼哥儿便只站在沈任椅子边装老实,听着贾敏道:“说来惭愧,竟让沈太太跟着受那奴才脸色。”一长一短将时家来人行事一一说与林如海与沈任两个听。沈任关心地看向房氏,见她面色并无波澜,还微微向自己摇头示意无碍才算放心。
即听到蔼哥儿做主直接赏了那几个婆子路茶,沈任并不觉得他所行不妥,倒觉得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正该如此。便他是总督府出来的人,讲规矩我们自然敬着,若无规矩……”
下话未说,房氏就已经感动得眼圈都要红了——丈夫与儿子都觉得自己是受了委屈,还愿意为自己出这口气,没什么事儿让她心里更熨贴。
贾敏看着他们夫妻互动,心里有些羡慕又不好多说,轻拉着房氏的手道:“本来你身子沉便不该劳动,偏今日在我府里又受了委屈。”
房氏一笑:“怕是现在有人觉得比我更委屈呢。”大家一想可不是,那几个婆子现在不定如何憋屈想着报仇。
林如海便向沈任道:“如此我们还是到书房商议吧。蔼哥儿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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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知道的委屈都不算委屈
第32章
僧道总是方外之人,林如海与沈任觉得这两人应该还有些脸皮,要不也不会被蔼哥儿几句话就给说退。真正让他们重视的,还是突然就冒出来的总督时常。
想也知道,如果没有总督本人的授意,总督太太不会派出四位管家娘子来给黛玉一个小奶娃庆周岁。可是为何授意,派来的人竟然是这样的态度,林如海与沈任想不明白。
按说这是主动示好,是想着对林如海这位掌管着盐税的巡盐御史进行拉拢。可来人却处处拿大,竟然还要召房氏这位有诰命之身的沈家太太去见她们!
还是前头的话,沈任自己官职虽然不高,可是京中沈家可没败落呢,就算是时总督本人见了沈任的话,估计也会客气地叫一声世侄。
蔼哥儿看着两个大人左思右想,出言道:“会不会那几个婆子在省城自大惯了,这次也是自作主张?”
林如海与沈任都觉得全无这种可能:若是真的如此,听到房氏的话后也不能转圜得那么快,与其见风使舵,何如一开始便不眼大心空?
他们这里摸不着头脑,只好定下以不变应万变、由沈任先修书回京使家中心里有底之计,那边总督府里总督时常听到婆子的回禀,早已经气得扔了茶碗。
这是以前没有的事,时太太看着暴燥的总督大人也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那沈家媳妇无礼,老爷怎么倒打骂我的陪房?”
“人家无礼?”总督大人怒视着太太:“你的陪房是什么人,有几品诰命在身?还让人家怀着孕的五品敕命去见她们,这是说我时家不把皇命放在眼里吗?”
时太太还不服气:“省城里多少太太,想着与她们几个说话还得看她们有没有空呢。”
时常听了一拍桌子:“巴结着几个奴才说话的那些所谓的太太们,可有一位家里有致仕的太师、父亲是尚书、兄长是侍讲学士的?不过是些寒门出身,寻不着门路才让内人走内宅磕头求照顾的,沈家可用你照顾什么?!”
这话说得时太太一噎,却是多年上风占惯了,不愿意轻易低头的:“怎么不用照顾?你是总督,他不过一个知州,圣人看着他祖父的面儿赏的一个虚衔。年底考绩之时,你说他好他便好,说他不好他能怎样?”
时常听了苦笑:“他是不能怎样,可是他祖父、父亲除夕是可以进宫领宴的。还有那个林如海,也是可以密折直奏的。人家没有过失我就说不好,你想没想过我进京述职之时,会有人说我不好?”
时太太还真没这样想过,也一拍桌子一立眼:“他们敢,我哥哥现在还是一等将军,也能参加大朝会。”
时总督冷笑一声:“我来问你,你哥哥是一等将军,是能参加大朝会,你那侄子倒是得了个什么官职?”
时太太就一声都出不得:她的侄子已是三十往上之人,比那个沈任还大上几岁,如今只在家里斗鸡走狗,与一帮勋贵子弟胡混,只等着她哥哥去了就自己袭爵,何曾有什么官职?
时总督向外叫了一声:“来人,把这几个婆子各打二十板子,撵出二门永不许进来。”见时太太还有说话,向她摆手道:“如今林如海与沈任在我治下,王爷早有命让我与他们交好。这几个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处置了也就罢了,对景让京里知道,就不是打二十板子的事。”
眼看着陪了自己几十年的婆子鼻涕眼泪地哀求,时太太也有些不忍:“京中离这里千里之遥,王爷又怎么能知道。”
“禁声!”时总督厉声向着太太喝了一句,外头早进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时太太却觉得眼生,眼睁睁看着她们把自己的四个陪房一个不落地拖了出去。
屋里立刻清静了下来,时常向着丫头们挥了挥手,没有一个人看时太太一眼,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下。时太太面对突然的安静有些不适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时常,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好一会儿,时常脸色已经转为平静:“太太日后就算是在自己府里,言谈也不可太过随意。”
时太太听了一惊,想起刚才丫头们退出的情景,心里就是一突:“老爷是说?”
时常点了点头:“不错。这人是谁我心里已经大致有了稿子,只不能与太太说,怕太太言语、行动上带出来就麻烦了。”
顺风顺水惯了的人,听说自己正被人监视心里本就不平,这监视要是自己人制造出来的,不平只会加倍而不会减少。时太太便是如此,就算刚才时常已经让她慎言,她还是不平地抱怨起来:
“咱们是替王爷办事的,自然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王爷倒不信起咱们来。他的势力一向在军中,难得有老爷这样的封疆大吏站过去,不对老爷礼遇倒监视起来,这是不信老爷吗?”
时常恨不得把这女人的嘴堵起来,见她一脸激愤,只能加重语气叫了一声:“太太!”
见太太还想说话,时常示意她侧耳听自己讲:“就因为王爷在意我们府上,所以不让人来看着他不放心。太太日后行事也要三思,我们即已经为王爷办事,就没有半路下船的道理,所以王爷想拉拢的人,我们受点委屈也在交好。王爷不喜的人,我们才能上去踩一脚。”
“刚才那几个人太太也是见过的,与暮儿媳妇说清楚,那几个人在后宅行事都是按着我的吩咐,让她不要多管。还有琳儿已是成婚多年的人,不要让她总是回娘家。”
后宅突然被时常安插进人,时太太本已经不满意,现在又听他不愿意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回娘家,时太太出离愤怒了:“时常,你是不是看着我哥哥至今没有实职,我的嫁妆也都花用光了,就嫌弃我人老珠黄了?想当初若不是我父亲,你还想得官儿?没有我的嫁妆,你怎么升迁?现在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嫌弃起来,你还有没有人心?”
一连串的问话,让时常胃都翻腾起来,就是这样,一有不如意就把这话翻出来说上一回,纵是自己最初得官是靠着岳父,可是镇国公府现在在京中还有一席之地,还不是因为有自己这个二品总督的姑老爷?还有她的嫁妆,现在打开她的私库数一数,比起她当日的嫁妆十倍都不止!!
还说她那个哥哥,要是没有她那个好哥哥,时常恨恨地看了时太太一眼,要是没有她那个好哥哥,自己这个一省总督何至于被王爷拿住了把柄,落得每日战战兢兢,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时太太让刚才时常那凶狠的一眼吓得再不敢出声,就听他鼻子里冷哼一声:“我为何嫌弃自己的女儿你还不知道?好好的大家子女儿,让你教得人不人鬼不鬼,上庙里进个香居然就对人家倾了心。沈家如何肯与我们这样的人家联姻?明知道人家不会同意,为你哭闹我也向人家求过了,人家即不同意也就该过去了。”
“我想着女儿嫁得也不算低,离我们又近婆家也不敢苛待,就该安生的相夫教子吧?她可倒好,日日往娘家跑不说,处处压制夫婿、不敬公婆,若我不在这总督位子上,你那好女儿早让人休回来了。”
时太太一拍桌子:“他们敢!”
“你且放眼看着他们敢不敢。你以为你那几个陪房为何难为人家沈任的太太,我真不知?不过是你们娘们日日一起咒骂人家鸠占鹊巢,被你那几个陪房听了去,此次见到正主,要替你那好女儿出个头,在你面前露个脸。可惜她们没拿住人家,倒让人家占了满理!这还是人家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若是知道你女儿出嫁还惦记着别人的夫君,这一府的女眷还要不要做人?!”
自己母女的私房话居然也让老爷知道了,时太太一时有些慌乱,不敢再如刚才一样气势十足地对拍桌子。时常松了口气:“等明日我会让暮儿亲去向沈任赔罪,你不得阻拦。家里的事儿就让暮儿媳妇张罗,你有岁数的人了,也该好生养养身子。”
这竟是要夺了自己管家权的意思,时太太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过一件小事,老爷就处处给我立起规矩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人前处处竖着敬我的牌坊,好让人知道你知恩图报?”
时常也忍不住,对着她恶狠狠道:“那还得多谢太太这些年的成全,若不是有这知恩图报的名声,我还入不得王爷的眼。”
时太太扑通一声坐到床边,声音里已经带了颤意:“你终于不装了,你连装也不稀罕装了是不是?”
时常冷冷一笑:“怎么会,你我夫妻恩爱多年,自然还要一直恩爱下去。不过是太太你自己身子不好,又怕我没有人服侍,不得不给我找一个知意的人。反正当初太太也不是没替我抬过姨娘。”
时太太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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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里,只有敬没有爱,那敬总会随着时间与一件件的小事越来越少。原著里贾政与王夫人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每次看书,总觉得相敬如宾和举案齐眉两词,有莫大的讽刺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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