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晚上点数之后,蔼哥儿才知道什么叫积少成多:银锞子不算,金锞子就足足有五十多个,每个都是三四分光景,算下来也有十来两。一两金十两银,不算那个金魁星,光是今天一天,蔼哥儿进帐就有百十多两。
沈任吃晚饭的时候还打趣他:“早起刚把旧年的银子送出去,今天一天就补齐了。”
蔼哥儿也笑眯眯:“这银子由着我自己花用吧。”
沈任警惕性很高:“你有什么花用处,不过是买点心,再买点儿玩意。你奶奶可是会时时点数的。”
蔼哥儿神情就委顿下来:“这是我给人行礼、磕头才得来的。”
房氏笑道:“没有二爷,别人可会给你荷包?”
理儿吧是这个理儿,放在现在说就有些扎心了。蔼哥儿看向房氏的目光几乎哀怨起来:“奶奶从有了妹妹,再不肯疼我了。我更要把银子收好,省得将来不凑手。”
要不是大过年的不兴打骂孩子,沈任直接想给这小子一巴掌。亏得他今日坐车的时候,还觉得这孩子已经长大,谁知道没等着弟、妹出生,就开始嫉妒,全无友爱之心。
房氏看出蔼哥儿有意说笑,自己也是满面笑容:“今年还能全给你,明年过年就要分妹妹一半,就是你也得给妹妹压岁钱呢。”
蔼哥儿不干了:“我今年六岁!”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甘、不愿、不平与控诉。
房氏点头:“你早晨的时候不是还给了玉儿压岁钱?自己的妹妹就更要给。对了,若真是妹妹,你还要给她攒嫁妆。”
自己怎么就忘了,自古除了婆媳难处,还有个姑嫂不合?蔼哥儿只好苦着脸:“奶奶还是生弟弟吧。到时我有兄弟扶持也挺好,看杨仪想要什么东西,杨保想法子也替他讨来。再说弟弟将来娶亲,弟妹自己就有嫁妆,不用我帮着攒。”
沈任一个没忍住,到底拍了蔼哥儿头一下子,房氏倒乐得听这句:这个时候的人,谁也不嫌儿子多。
看过花灯,年也就过完了,蔼哥儿重新恢复到了林府、自家两头跑的日子。不过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期待,那就是黛玉抓周的日子快到了。为了这个日子,他已经把赚钱的事儿放到了一边——黛玉抓周的东西好找,赚钱的法子不好想,尤其他现在还是一个行动都没有什么自由的孩子,赚钱更是难上加难,还是捡容易的来吧。
也是在抓周前两日,黛玉自己颤微微地站了起来,蔼哥儿没看到现场,等他来到后宅的时候,人家已经怎么哄都不肯站起来了。
贾敏好笑地看着蔼哥儿各种哄逗,黛玉却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问蔼哥儿:“后日就是玉儿抓周,你母亲可能过来?”
蔼哥儿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打包票:“奶奶早就说后日必到,还给玉儿准备了好东西呢。”
黛玉听说好东西,把小手向着蔼哥儿一伸:“拿,拿。”
蔼哥儿一脸懵:“哥哥儿现在没带着,等后日就给玉儿可好?”
贾敏也板起脸来向黛玉道:“不许没规矩。”
听到母亲训斥自己,黛玉小脸也垮了下来,回头就找古嬷嬷,伸出自己的胳膊:“嬷嬷。”她唯有这两个字吐得最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古嬷嬷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缘故。
贾敏就有些失落,可是脸上还是带了笑:“这孩子一向与古嬷嬷亲近。”
古嬷嬷也含着笑道:“姑娘是个伶俐的,知道老奴不敢逾越。”
蔼哥儿笑着向黛玉道:“玉儿自己去找古嬷嬷好不好?”
黛玉听是听懂了,可却不想自己动弹,只坐在原地向着古嬷嬷一声声叫着。古嬷嬷在蔼哥儿的示意之下,只向着黛玉远远地伸出胳膊。黛玉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一急之下,小身子又颤微微地站了起来。
屋里谁也不敢大声,看着黛玉就那么站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去够古嬷嬷。那手离得有点儿远,黛玉够了几下没够着,小腿向前迈出一步,终是没什么力量,身子向着迈出的那边一歪,贾敏忙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黛玉自己也吓了一跳,小脸都有些发白,贾敏忙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哄着:“不怕,不怕,太太在呢。”
尽管贾敏也疼黛玉,可平日里要处理后宅的事务,娘两个亲近的时候并不多。血脉相关下,黛玉对她的怀抱还是很习惯的,见贾敏拍自己,以为是与自己做游戏,忘了刚才的害怕,也一下一下拍贾敏:“在,在。”
蔼哥儿向古嬷嬷使了个眼色,两人慢慢退出了屋子,蔼哥儿问的还是那个问题:“师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古嬷嬷也不瞒他:“年前太太接了京里的信,又气了一场。不过这次气的时间不长,也没添病。各府摆年酒的时候也有人在子嗣之事上说三道四,太太心里又有些郁结。这几日张罗姑娘抓周,时常与老爷商量,倒好多了。”
所以后宅的女人们争管家权,还真不全是为了银子,人家觉得那也是一番事业。贾敏有事儿要忙,都能忘记那些风言风语,可见人还是忙些的好。当然对于贾敏来说,再有一个儿子是最好的。
“等过几日天暖和了,嬷嬷还是劝着太太每日多走动。就是玉儿也是一样。”
古嬷嬷点头:“姑娘这弱症,换季的时候不犯,也就算好了大半。奴才寻思着咱们家里奶奶月份也渐渐大了,也该回府去服侍奶奶了。”
蔼哥儿没点头也没摇头,知道刚才贾敏的神态古嬷嬷看出来了。只是他记得原著里黛玉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算起来贾敏应该不是今年就是明年有身孕,若是做母亲的身体不好,生出来的孩子怕又与黛玉一样先天弱症。那时再让古嬷嬷过来调理,贾敏脸上并不好看。
“奶奶身子保养得好,跟前儿也不少人服侍,嬷嬷还是留在玉儿身边吧。离京时让嬷嬷跟着,太太应该跟嬷嬷说过原因。”蔼哥儿说得淡淡的,却让古嬷嬷一点点矮下身子:“是,老奴明白了。”
蔼哥儿还是云淡风轻:“林太太只是敏感些,性子却是真的,只看她如何对我就知道了。你劝着她保养好身子,若是坐了胎,不光她感激你,就是我与玉儿也感激。”
古嬷嬷在这个刚过了自己腰高的小人儿面前,一点儿也不敢拿大:“是,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蔼哥儿这才放缓了脸色:“玉儿是要学规矩,在外头不走大褶便可。在自己家里不必太约束她。她还小呢,没得拘得人古板了。”
古嬷嬷有些忐忑地问:“公子的意思是?”这姑娘家学不好规矩,将来要为人诟病,人家不光会说林家女教养不好,等出嫁之后也会说房氏不会调理儿媳妇。
蔼哥儿定定地看着古嬷嬷:“我相信嬷嬷的本事,一定能找得出法子,让玉儿在人前不至出错,在人后又能活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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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月十二日是个大晴天,江南春早,大家早已经换上了春衫。蔼哥儿一身翠蓝色的箭袖,腰间挂了个荷包,悬着的玉玦碧绿若滴,随着他跳下车的动作,在阳光下很是夺目。
下车后他并不急着离开,而是转头等着丫头搀了房氏下车,自己上前亲扶了,慢慢向着内宅而去。二门上李富家的满面笑容地迎在那里:“沈太太来了,我们太太本该亲迎,可是总督太太打发人来给姑娘贺生辰,太太无法,只好让奴才过来请沈太太千万多担待。”
房氏看着笑得一脸诚恳的李富家的,觉得眼前这位管家娘子,比自己头一次来时见的奴才都知礼,一面笑着让她起来,一面问:“总督太太竟然派人过来,你们太太自然要好生招呼。我又不是外人。”
林富家的闻言把腰又弯了弯:“是,我们太太也说,还请沈太太替她陪陪几位太太。”说着自己侧身在前引导,把房氏与蔼哥儿一起带向偏厅用茶。
蔼哥儿就没有房氏那么多顾忌,向着林富家的问道:“总督太太差了几个人过来,什么时候到的?”
林富家的知无不言:“来了不过半个时辰,一共来了四位管家娘子。给姑娘带了好些玩意,太太收也不好,不收又怕伤了总督太太的脸面。”
这下不光蔼哥儿,就是房氏也微皱了眉。江南总督姓时,官致从二品,论品级与林如海只高一级,却主一省军政。林如海纵管着盐务,可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按说不该如此看重黛玉这样一个小娃娃的周岁才是。
可那些管家娘子半个时辰前才到,显然是特意掐算了日子。此世行路不易,总督衙门驻金陵,虽然离得不甚远,一般这种事儿也会打个提前量,免得路上有什么突发之事,如此一算那些人至少昨天就该到扬州了。
住在谁家呢?蔼哥儿是不信几位管家娘子是住客栈之人。别人不说,就是知府杨森知道总督府来人,也会请进府里好生招待。
胡思乱想不得头绪间,已经到了偏厅。里头隐隐传来了女人们的说话声,让蔼哥儿拉着房氏的手都有些紧。没办法,前世也看过宫斗宅斗剧,加上总督府突然打发人来,让蔼哥儿成功地阴谋论了。
房氏也发现一路来蔼哥儿太过安静,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以做提醒,面上已经带了笑容。蔼哥儿提起精神,对着那几位太太蹂/躏自己的胖脸还算从容。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每位太太都送了表礼。
这几位是林如海盐政属官的家眷,还不够资格与府城其他官眷走动,今日也算是第一次见到蔼哥儿。
不一会儿,贾敏的大丫头春风就来到了偏厅,向着房氏行礼:“沈太太,总督府的管家娘子们想拜见太太。”
说是拜见,却要房氏去正房相见,还真觉得自己宰相门前七品官了。蔼哥儿纵是心头不满,却还是小心地扶着房氏一起向着正房而去。
春风小声地向着房氏道:“那几位管家娘子句句不离他们府里的孙少爷,还要见咱们姑娘。太太无法,只好说了已经与公子定亲之事,她们就要见太太。”
房氏听了点点头,蔼哥儿不期然地想起沈尚书年前的那一封信。两人都没说话,只相互位着的手紧了紧。春风把要传的话传完,帮着扶房氏上台阶:“沈太太小心脚下。”
小丫头已经打起帘子,贾敏也从主位上站了起来,笑向进来的房氏道:“你身子不方便,本不该劳动你。只玉儿将来是你们家的人,若不让你看看她抓了什么,怕你心里没底。”
都说三岁看老,这个时候的人对抓周有着迷之信服,只看贾石头抓了胭脂能让贾政抓狂就知道了。贾敏这样说,一是显得二人亲昵,二来也是为了让总督府的管家娘子们知难而退。
做主人的贾敏都起身相迎,那四个女人也不敢太过拿大,跟着起身。就见房氏穿了宽松的亮蓝襦衣,并未束腰,看着肚子已经有五六个月了。
等贾敏邀了房氏入座,介绍完了下首的几位管家娘子,其中一个已经含笑道:“早听说沈学士家好教养,好家风,家里诸位太太奶奶个顶个都是钟灵毓秀的。我们太太几次和我们说,沈太太常居扬州,恨不能相见。这次我们有缘法与沈太太见一面,回去也好和我们太太说嘴。”
房氏面上虽有笑,却并不刻意亲近:“我也常想拜会总督太太,只我们老爷官职低微,又不得擅离地方,也就缘悭一面。还请多多替我致上总督太太,来日总督大人入阁,京中总有相见之日。”
那位管家娘子嘴动了两下,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才好。刚才她话里确有挑理之意,可是人家房氏已经说了缘由,还祝福她们家老爷能入阁拜相,总不能自己说老爷没那么大的能耐。
最主要的是,房氏说得很清楚,大家将来京中可以相见。纵是常笑京官穷,可谁也不敢说管着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家穷。别说他们家老爷能不能入阁,就是入了阁进了京,还能越得过三朝老臣的沈学士去?别看人家已经致仕,致仕前圣人可是赏了太师的荣衔。
大意了,以为这沈知州太太不过刚随夫外任,见到上官家、还是一省总督家的管家娘子总要客气些,可是人家客气是客气,里头的软钉子也是实打实的。
那妇人脑子转得也快:“我们老爷一心为圣人效命,只想着一省平安替圣人分忧,别的并不敢想。”
蔼哥儿自己悄悄翻了个白眼,你是总督太太吗,说出这样的话不怕硌了牙。他这里还没腹诽完,人家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这就是小公子吧,看上去可真精神。”说着也要向蔼哥儿伸手,蔼哥儿却退后了一步,并不弯腰,只轻声道了一句:“妹妹生辰,倒劳总督夫人惦记着,还劳动嬷嬷们一路奔波,沈越在这里替妹妹谢过各位。”
说完也不管那妇人的脸色:“来人。”锦儿应声而入,手里捧了一个托盘,上头整整齐齐的四个荷包。蔼哥儿一挥手,锦儿到管家娘子面前福了下去:“嬷嬷们辛苦了。”挨排一人送上一个荷包。
房氏在上首笑道:“不知道嬷嬷们来,不成敬意。”那四个管家娘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蔼哥儿跟着道:“若不是嬷嬷们还要回省城复命,怎么也该请嬷嬷们过府盘恒几日,些许车资,给嬷嬷们路上添茶吧。”
话说得极客气,话里的意思极不客气:你们不请自来,咱们招待是情份,不招待是本份。几个管家娘子无法,还得一一谢赏。贾敏也趁机□□风带了几位下去用饭。
等人走了,贾敏不顾形象地委顿了下去,向着房氏报歉地道:“你别笑我,这几位实在难缠,让人招架不住。”
房氏了然一笑:“我已经领教了,的确不客气。”
能嫁入沈家,房氏娘家自非等闲,原本在京中往来交际,以沈家与娘家两重身份在身,也是众星捧月的人物,何曾受过几个奴才的腌臜气?就算刚才自己未吃亏,心里还是觉得膈应:“不知道咱们这位总督太太出身哪家,真真让人开眼界。”
贾敏听了脸上一红:“是镇国公家一等将军牛忠的嫡亲妹子。算来还是我的长辈,所以有些话我也只好装听不见。”
房氏听到镇国公,就明白过来:“你们都是老亲。若是早知道,我该多送些表礼才是。”
贾敏渐渐缓了过来,坐直了身子:“什么表礼不表礼,不过是几个奴才。时总督家原也是老臣,只是家里长辈去得早有些败落,当年牛家也想过退亲,偏总督太太一心要嫁,到底遂了心愿。又用嫁妆帮衬着夫君打点,总督娶妻后官运也上来了,财力也有了,因此上一向敬妻如母,对总督太太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