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哥儿虽然巴不得这一声,却还期期艾艾地问:“那砚台?”
林如海只说:“我先替你收着。”
蔼哥儿只好垂头丧气地来见贾敏。每次他进来都是欢天喜地,让看的人都跟着有精神,现在这幅样子进来,贾敏不由问道:“可是这两日玩得太过,功课没做让你先生教训了?”
蔼哥儿只在那里摇头叹气。贾敏再问的时候,他还是摇头叹气。已经能让人扶着走两步的黛玉见他不说话,急得直叫:“哥,哥。”这个哥哥每天一来就与自己说话,今天却理都不理自己。
眼前这个自己喜欢什么就要什么的小妹妹是蔼哥儿乐意见到的,他可不想黛玉又成了那个不敢多行一步、不敢多说一句的林妹妹。见她恼了,忙上前哄她:“哥哥好可怜,好不容易得了一块好砚台,父亲也不让要,先生也给收起来了。妹妹说,哥哥可不可怜?”
贾敏这才弄明白他为何不乐,问道:“可是送的人不妥当?”
这人顺心了,智商也跟着上来了吧?蔼哥儿很服气地看了贾敏一眼:“是杨知府家的二公子,拿来与我换花。我觉得太贵重了些,不敢隐瞒说与父亲,父亲又让说与先生,先生就自己收起来了。”
自从收拾了贾敏的陪房,林如海不再担心府里的消息走漏,也把外头的事儿说些与贾敏听。因此他与杨森面和心不和的事情,贾敏还是知道的。想想对蔼哥儿道:“即是贵重,你父亲与先生也是让你爱惜东西的意思。”
这话是真的哄孩子呢,蔼哥儿自己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恰让黛玉看到了,有些新奇地直拉他的手,那意思是让他再翻一个。
自己翻白眼都让人教训了不知道多少次,黛玉这闺阁女儿还是不要做了。蔼哥儿轻轻摇了摇黛玉的手,向她道:“哥哥儿教黛玉背儿诗好不好?”
贾敏见他神色缓了过来,笑道:“你们且玩着,我去厨房看看准备的东西。”见两个小的并不理自己,一笑带人出门。蔼哥儿便将《声律》背给黛玉听。
他的声音很清脆,声调抑扬顿错,黛玉倒听住了。两人玩了一时,到了每日黛玉吃辅食的时候,又陪她一起吃过,蔼哥儿才心满意足地回府。
至此沈任再出门,便不带蔼哥儿,由着他在家里读书或是练字。房氏还不大显怀,好在胎象稳固,自己府里忙年还不成问题。娘两个有商有量地说着过年的各种讲究,倒让蔼哥儿了解了好些年俗。
一日京中又有信来,沈任的是沈尚书亲笔,他又出门去了,只能晚间回府再看。蔼哥儿也得了一封,是詠哥儿写与他的。
信里很大一段都写着刘氏也已经有了身孕,这下子自己也快有妹妹了,不独蔼哥儿会有。房氏听了也替刘氏高兴,上次她捎信回去还有些忐忑,怕刘氏心下不快。
蔼哥儿也笑向房氏道:“就是不知道这次伯母生了弟弟,詠哥哥会不会洗三的时候也掐他。”
房氏无奈:“他那时才多大,小孩子的事儿你还拿来说一辈子不成?再说这次说不定你伯母真能生个妹妹。”
蔼哥儿坏心地道:“奶奶生妹妹吧,詠哥哥自己在京里没伴,还是让伯母生弟弟和他做伴好了。”
第27章
沈任看沈尚书信的时候,就没有蔼哥儿那么轻松。此信是半个多月前沈尚书写的,并不是特意回上次沈任关于蔼哥儿离经叛道的问题——沈尚书写信的时候,还没有收到沈任的信。
信里说的都是京中的局势,当然也有府里各人的情况。不难看出,沈学士致仕对沈尚书还是有些影响的,好在他为人一向并不强势,在各方之间也能周旋。
“来人,把蔼哥儿叫来。”沈任向外头吩咐一声,外头就有人快步地出了院子,不一会儿,蔼哥儿快步进来:“请二爷安,二爷唤我?”
沈任把自己手里的信向胖儿子一递,自己在灯下打着腹稿。蔼哥儿看过之后,轻声问:“老爷如今管着户部,这官员们纷纷向国库借银子,老爷一人不驳,怕是?”
见他别事不理,只关心这一件,沈任挑了下眉毛:“圣人体恤臣子,怕臣子们不能好好过年,特意留了口喻,老爷这个户部尚书也只得听从。”
蔼哥儿把信重新看了一遍,是为了用这个时间想下面的话怎么说。他是看过原著的人,知道十几年后登位的皇帝,不会放过那些借债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借此一起收拾把债放出去现任户部沈尚书。
蔼哥儿想想也替下任皇帝憋屈的慌:做皇帝的为了银子,不得不想出用宫妃省亲的法子摸清各家家底,可见对大臣不信任到了何种程度。若是自己手里有银子,何必做这样史笔留书之事?当皇帝的惦记臣子家的银子,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要是他的话,不能收拾自己的老子,还不能收拾替老子办事的臣子?
一朝坐上龙椅,不用管办事的臣子是不是迫不得已。
“圣人下的只是口喻。”蔼哥儿重新说道:“也只是体恤那些俸禄过低的官员。要是人人借银,一旦国库空虚,有人说老爷监管不力怎么办?”
沈任满意地点了点头:“纵是口喻,还有史官和起居注呢。再说也不会人人都借,大臣们还是要体面的。这几年国库充盈,哪儿来的空虚之说?”
要体面?蔼哥儿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先生前日还教过我,黄金红人眼、钱帛动人心,让我把东西握在自己的手里。圣人难道不怕朝庭万一用银子,臣子们无钱还帐?若再有外族犯边之事,国库无银该怎么办?”
“胡说!”沈任先向外看了一眼,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无人走动,才喝斥道:“什么话都敢说,这是你小孩子家该操心的?”他不得不借着训斥蔼哥儿掩饰自己心里的震惊。
蔼哥儿不再说话,可还是对着信看来看去。
沈任从他手里抽出信来,自己也是越看越惊:沈尚书信里指出的几个人,都是家中有人或亲戚在扬州或是附近府县为官的。这样家有外任官员,除了例行的冰敬炭敬,大都会借地利之便,挂奴才的名做些营生,有地方官罩着收益自是不俗,很可以补贴本家。结果却还要向国库伸手借银子,沈任再看还一脸沉思的蔼哥儿,摇了摇头。
这是个公然说自己不学为官之道的,对朝庭之事倒如此敏锐,哪儿象一个过年才六岁的孩子?难怪老太爷明明答应他不必学,还是要让他得个功名。沈任轻敲了下桌子:“此事不可与人议论。”
蔼哥儿点点头,见沈任再无别话,无声地躬身而出。
摘出一个沈学士竟然还没解除沈家将来的危机,这让蔼哥儿多少有些挫败感。沈尚书是绝不可能在沈学士刚致仕的情况下,接着乞骸骨的,那样只会直接让现任帝王疑心。
叹一口气,慢慢走两步,再叹一口气,慢慢再走两步。直到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蔼哥儿也没想到什么化解的法子。只好自我安慰还有十来年的时间,说不定到那时沈尚书早已经不任户部尚书,或者自己已经借书画有些声名。
明知是自我安慰,蔼哥儿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过他还是让双平把他这些日子得的表礼都拿出来,要亲自看看自己的小金库有多少东西。
男人们送的表礼与太太们送的不一样,没有金银锞子或是尺头那样的东西,多是玉佩、文房四宝、名家法帖之类。而沈任看似官职不低,可上头还有一位知府,所以蔼哥儿得的东西不如杨仪的那么贵重。
就这拿出来一点算,依然不少。光是说得上名头的砚台、纸笔就有十数样,玉佩更多要有个二十多块,名家法帖倒不多,只得三五本。
蔼哥儿最在意的是那些玉佩,他拿起一块细细端详着,又问双安:“这样的东西好不好出手?”
双安直接给自己家的小爷跪下了:“公子各样东西进出都有帐目,少了一件奶奶那里的嬷嬷们都得扒了小的的皮。”
是了,自己有了院子,进出就有了帐目,双安就是管着他进出帐的。房氏的得力嬷嬷,也会不时地替她前来照看一下,怕小厮们淘气坏了东西,或是有眼皮子浅的行偷盗之事。
蔼哥儿也只是问问,没好气地向双安道:“起来吧,真用到你的时候除了下跪,还能做什么?”
双安小心地觑着蔼哥儿的神色问道:“公子可是有想用银子的地方?若是真想用银子,直接和奶奶说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难道让他说自己是未雨绸缪,怕沈家十几年之后出事,所以现在开始得攒银子?叹口气让双安把东西都收起来,蔼哥儿开始练字:别的暂时都指望不上,只有写字是可以抓得住的。加之年关将至,沈任顾不得给他讲书,他有更多的时间用在练字之上。
过惯了大家族的年,小家庭准备得再周全、再丰富,也觉得美中不足:放炮没有人抢、菜品摆在那儿没有人争,说出来的话没有人抢白,蔼哥儿与房氏在席上相对一眼,都觉得这个年过得差点儿意思。
沈任倒是觉得不错。前几年他回不得京,过年也只自己草草应景,现在算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再看看房氏已经显怀的肚子,面上分外得意。
三人也守了岁,沈任与房氏两个相对出字迷,蔼哥儿跟着猜,有猜中的得了彩头,猜不中的混了彩头——夫妻两个谁也不好意思拿那几个金锞子,蔼哥儿很不客气地代收起来。收到最后,沈任与房氏都不记得自己得了几个,只让人好生替蔼哥儿收着。
等第二日给二人拜年,蔼哥儿更觉得年可以多过几天:两人给的压岁钱是分开的,拿得蔼哥儿难得一早晨都笑眯眯。
沈任训诫了几句,就要带他出门。蔼哥儿忙让双安快些回自己房里:“把那个红荷包拿来。”
房氏不解:“二爷带你出门,你带荷包做什么?”
蔼哥儿很理直气壮:“那荷包里装着我昨天猜迷得的彩头,算是我自己赚的银子,用那个给林妹妹压岁钱。”
房氏故意逗他:“那里不知道有多少是我得来的,快些还我。”
蔼哥儿讨好地笑:“已经是新年新气象,旧年的事儿不提也罢。再说奶奶自己一样给林妹妹备了压岁银子,何必说这样小气的话。”
房氏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快去快回,今日过年,你先生家里拜的客多,不要多留。”
蔼哥儿答应一声,头上又得了沈任一个暴栗,才兴高采烈地随着他一起出门。
第一站当然得是杨知府家,那是沈任的顶头上司。蔼哥儿再来杨府,心里想的是沈尚书信上提到的吏部侍郎杨时,也是向着国库借银子较多的一位。就是不知道那位杨侍郎是自己要用还是替谁借的。
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儿,蔼哥儿一面向人磕头一面想,好歹还能得点压岁钱,算是沾了点小便宜?又想着人家有两个儿子,沈任也一样得拿出压岁银子来,貌似自己家还亏了。
心里这样计较着,杨森已经笑着让杨保把他拉起来:“前日仪儿偏了你的好花,太太很是欢喜 。早说等你来了让你进去好生谢谢你。”
沈任与蔼哥儿一起谦逊着不敢当,杨森却似有意让人知道他们两家交好,杨仪也跳了出来,拉了蔼哥儿便向后走:“太太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蔼哥儿无法,只好挣脱了他的手,向着在座拜年的大人们团团一礼,又向沈任回道:“儿子去去就来。”
这样的礼数周全,自是引得众人齐声夸赞,沈任也笑眯眯看着胖儿子离开,再对诸人谦逊一回。
等坐上马车,沈任才向蔼哥儿伸手要过杨太太给他的荷包,掏出来一看,里头竟然是一个三寸大小的金魁星,让沈任这个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也不由得抽了一口气。
上官太太给了这样贵重的礼物,沈任不得不多思。蔼哥儿也没有发财了的欣喜,小声问沈任道:“二爷给杨仪两个的是什么?”
沈任掏出了一个荷包,看花样就出自自己府上,蔼哥儿打开一看,里头是十个笔锭如意的小金锞子。这样的压岁钱已经不薄,若不是上官的公子,平日往来的只给三五个银的很说得过去。比如最初蔼哥儿在杨森那里得的荷包,里头也不过是四个小金锞子。
蔼哥儿看了沈任一眼,还是小声地问着:“一会儿这个金魁星,儿子要不要给先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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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要不要给林如海看,从蔼哥儿与黛玉定亲时就不再是个问题。就连沈尚书信中提及的京官借国库银子之事,沈任也没有隐瞒,一一说与林如海听。
既然想守望相助,那就不必再有所隐瞒,何况盐税银子占国库每年收入的三成,而收缴这些盐税银子的,正是林如海。
“沈尚书这是想着自污?”林如海早把蔼哥儿打发去了内宅,自己与沈任讨论起来也就没有什么压力。
沈任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皇子们都大了。”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要是蔼哥儿在这里听到了,说不定会冲远在京中的沈尚书翻个白眼——自污的法子千种万种,何必选这么个难以洗清的?
林如海的头点得比沈任沉重:“圣上这是想看清皇子们的势力。只是……圣人已经有岁数的人了。”还能一切尽在把握吗?
这一点沈任也很赞同,加之那个自污的是自己的父亲,脸上也不由郑重起来:“以后怕是林兄这里更艰难了。”
盐商们关系盘根错节,与巡盐御史本就是相互博弈的关系。京中的圣人又给皇子们开了伸手抓银子的先河,将来这些皇子们银子不够用,未必不会直接把主意打到这银子的源头来。
蔼哥儿并不知道沈任与林如海已经虑到了皇子插手盐政的问题,这时正与贾敏有来到去地说着怎么给黛玉办抓周的事儿。
贾敏只说林如海官职太高,因此反不好请人,只请沈任一家,还有林如海的几位属官们的家眷。蔼哥儿也觉得这个主意可行,笑向黛玉道:“玉儿喜欢抓什么,到时候哥哥儿给你带来。”
黛玉听得懂的话越来越多,冒的话也越来越清晰:“哥,带。”
蔼哥儿与贾敏同时失笑,玩乐一回,沈任已经让人来叫蔼哥儿回家——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们父子给人拜年,不如沈任官职高的也会给他拜年,不回家侯着,让人空跑就是失了礼数。
好在官场上约定俗成,这中间的时间还是给留出来的。沈任与蔼哥儿回家略洗了洗,一起一起拜年的人才上门。蔼哥儿又收了一波压岁钱,掂着都不如杨森给的那个有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