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哥儿便做为难状:“这是我先生家庄子里的东西,我也只是拿来摆摆,并不敢胡乱给人。”
杨仪不干:“你只说你自己喜欢留下,你先生还能要回去不成?”
蔼哥儿直接给他一个白眼:“年后还要摆年酒,那时先生也会过来。若是问起来,我可拿什么给他看?前天去挑这几盆,已经骂我玩物丧志了。”
杨仪一下子无话可说。杨保早见他们两个嘀嘀咕咕,问过之后向杨仪道:“这有何难?即是林大人家里的花房,哪日出城时去走一遭,赏那花匠几两银子,还愁没有花看?”
你牛,你可真有公子气派。蔼哥儿好意提醒杨保:“先生家的花房,全为先生休沐之时散心之用,里面的花并不外卖。”
杨保也没了主意,又见兄弟一脸沮丧,笑向蔼哥儿做了上揖,倒把蔼哥儿吓了一跳:“保哥哥这是做什么。”说完自己牙都快倒了,觉得杨保这个名字起得太操蛋。
杨保还是那么笑眯眯:“你让仪儿挑两盆,等年后你先生问的时候,只说你见仪儿实在喜欢,好朋友相交往来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如何?也不让你挨骂,仪儿新得了一块歙砚,古朴端方,纹理细腻,做你们交换之物如何?”
尽管蔼哥儿最想的是用花换银子,可在自己家里的确不能大刺刺地提出来,杨保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能考虑,一块上好的歙砚价值可达百两,家里摆的这几盆花加一起,好吧加一起肯定超过百两,不过两盆的话,蔼哥儿觉得自己有得赚。
只是面上的功夫还要做,何况说起那块砚台的时候,杨仪脸上全是不舍。蔼哥儿干脆做出割肉的表情:“即说是朋友,别提什么交换的话,喜欢哪盆等你回府的时候搬着就是。先生就问起来,也不过多写几张大字、多背几篇书的事儿。”
杨保大了两岁,随着杨森见人也多些,眼睛一转就自以为明白了蔼哥儿的意思:他父亲与林如海因盐事面合心不合,沈越刚才不愿意让仪儿去林家庄子上挑花,现在是说给了,也看得出是强撑。看来沈越就算没得他先生吩咐不与自己兄弟亲近,林如海形迹间可能也带了些出来。
如此看来,林如海还是很看重这个学生的。正好仪儿与沈越还算投契,不妨让他二人交好,日后也好从沈越嘴里套出些消息。
想定了主意,杨保自以为豪爽地大笑了两声:“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挨罚。这事儿都是仪儿起的,该让他补偿你才对。就那么说定了,若是你先生真罚你,就用仪儿送你的砚台来写字可好?”这次不再说换,只说是杨仪送的。
蔼哥儿只当听不出其中的差异,连连摆手说不用,又说古人相交如何,他们也该效法先贤做君子之交。一席话说得杨仪热血沸腾。
杨仪重重地在蔼哥儿背上拍了一掌:“好兄弟,可见我没白交你这个朋友。你先生要罚你写字,正好用那块歙砚,字写好了你先生也就不好罚你了。”
见蔼哥儿还想推辞,杨仪又道:“再推便是不把我当朋友。”叫过自己的小厮,使他传话让家里快些把他新得的那块砚台送来。
杨保又与他们混了一会儿,依旧到花厅杨森身后站着。世家子弟培养多是如此,就算赴宴听得多是杂谈,可也能从言语之中有所得。回家后大人再一提点,当地官场谁与谁亲近,谁与谁只是点头之交,谁与谁看似交好实则有隙,就都知道了。
等到曲终人散,蔼哥儿顾不得沈任是不是酒醉,抱着那块砚台直接来到了正房。沈任与房氏正说着此次宴客的得失,见他匆忙来了,都笑问:“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巴巴了来献宝?”
蔼哥儿向着丫头们挥手,丫头们流水出去,锦儿自己站在离门五步的地方看人。沈任脸上不显,只等着看胖儿子又要做何惊世之语。
“二爷看看这个。”蔼哥儿等着人都退干净了,才把用两个小胖胳膊护着的砚台露出来,双手递到了沈任面前。
读书人对文房四宝大都偏爱,如沈任这样的世家子弟,几大名砚、几大名笔、各处纸张眼见手摸不知道过了多少。把砚台一接,入手沉重,再敲,其声如磬,细摸,纹理细腻,哈口气上去,雾蒙蒙久久不散。
“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沈任想了又想,今日他们自己府上摆宴,来的人都是蔼哥儿见过的,没有人给他这样的表礼。
蔼哥儿小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是杨仪相中了咱们家里摆的花,想要两盆孝敬他太太。我因是从先生庄子里挑来的,开始的时候不敢擅专。后来杨保就说用这块砚台与我换。”
沈任微微点头,又问:“那你自己收着也就是了,何必拿来给我看?”
蔼哥儿向着他躬了躬身:“初时我只以为是普通的歙砚,有个五六十两、至百两也就顶天了。等见到东西之后,我,我不敢收。”
就算是不缺这样的东西,可是沈家一向不以骄奢教子,给蔼哥儿用的是他刚才说的那种五六十两的砚台。而眼前这个,粗粗一看价值便可达五六百两,做两个小儿间的往来,太过了。
沈任看了一脸谨慎的胖儿子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有什么想说的?”
“杨家可真有钱。先是兰草,再是歙砚。偏听杨仪的意思,这东西都是他新得的,并不是他们府里原有之物。”蔼哥儿边看沈任,边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知府大人,很得人望。”
得什么人望?沈任嗤笑一声,对儿子的皮里阳秋并不在意:“明日去你先生那里,把这砚台带去给他看。只此一次,下次不可了,知道吗?”
蔼哥儿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刚发现一个致富的门路,这就要被封死了,真是不甘心呀。看来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世家公子想赚银子还不引人注意,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或者还得从字上打主意。蔼哥儿叹了一口气,这个目标想实现就更远了。沈任好笑地问:“从京里带来这样的东西还少了,不过是怕你不爱惜东西,才不让你用。等你再稳重些,自然都是你的。”
蔼哥儿只是摇头,向着沈任直白道:“我想做恶少。”那样就不用顾及家里的名声,也不用顾及是否与民争利,还能强取豪夺,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银子,都先拿到自己手里再说。
沈任直接给他头上来了一下子:“胡闹。”心知胖儿子是为那花房上火,直接镇压下去:“那花房里你散心、怡情都可,不许拿来谋利,明不明白。”
就因为明白了,才想着做恶少好不好?蔼哥儿抬头问:“那我过两日还去花房,可使得?花房里的花真心好看,若是我会画就好了。”猛地想出主意,锃亮的胖脸都放着光:“二爷,请个人教我画画吧。若是我会画,就可以把花房里的花画出为给奶奶看,省得奶奶烦闷。”
房氏听着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蔼哥儿知道心疼我。”
沈任有些迟疑:“现在你跟着我与你先生两人读书,哪儿还有时候习画?”
蔼哥儿不好说自己前世还是有点儿绘画基础的,只好拉着沈任的袖子猛摇:“反正我还小呢,离考童生的时候还早。现在学起来,三日学一回也好,五日学一回也好,时候总能找出来。”
沈任就看一眼房氏,发现房氏只管看着他们父子两个扯皮,并无劝解之意,无奈道:“这会画的人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找出来的。再你现在终是有了先生的人,还是先与你先生说一声的好。正好明日你去说砚台之事时,一并说与你先生听。”
蔼哥儿听了点头不迭,觉得自己离书画双绝之日不远,加上林妹妹的诗才,到时他做画,林妹妹题诗,两人一起流芳千古,真是人生畅事。
想着想着,头上又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子,抬头看沈任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心虚地问:“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任虽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那一脸得意也知没想什么好事。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那日让你替妹妹取名,你可想好了?”
取名?蔼哥儿一脸懵,那不是沈任当日难为自己的借口吗?这些日子随着他四处见客,蔼哥儿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不想今日突然又提了起来。不由有些心虚地道:“这个名字,二爷自己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沈任一脸我就是要难为你的表情:“我有是我的,你奶奶也想了几个,总要放在一起参详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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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苦逼的蔼哥儿,最后用一个“赳”字交了差。他实在想不通,沈任嘴里盼着女儿,怎么就相中了这个名字。就算不是女儿,男孩子顶着一个赳赳武夫的名字,真的好吗?人家武将之家,取名还要点文气呢。想到他与詠哥儿的大名都是沈学士亲取的,房氏肚子里的这个估计也是一样,就不再纠结。
第二日将砚台交与林如海,又把自己观察的情况说了一遍,蔼哥儿便静静地站在林如海的书桌前等他训示。
林如海手指轻轻地抚过砚台,良久都没有开口。蔼哥儿也不急燥,就那么笔直地站着,没因林如海无暇顾及他而稍有松懈。等林如海回过神来,发现蔼哥儿的站姿未改,也满意地一笑:“坐吧。你父亲是怎么说?”
蔼哥儿直言:“父亲说只此一次,不可有下次了。”说完有些委屈:“明明是先生疼我,才把那花房由着我折腾,父亲一句话就……”明知道林如海也不会允许他有下次,却还要为下面的话做铺垫。
林如海了然地点头:“君子耻于利。给你花房,是让你陶养心性,不是让你换银子的。怎么,你府里给你的月钱不够花?”
蔼哥儿直接摇头,他的月钱不过是出门为房氏、贾敏还有黛玉买些点心逗她们开心,并无别的用处。若说不够用,林如海也得追问把钱都花在何处,与其被问得张口结舌,还不如不耍小聪明。
“可是花房的花四季常开,真真好看。”蔼哥儿还是那套说辞,不过看他画的主角换成了贾敏与黛玉。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最后林如海也答应会留心擅画的先生。
“最多三日一教。画只怡情,不是举业的根本,你可记住了?”林如海面容严肃。
只要达到了目的,蔼哥儿很好说话:“是,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看着面似驯服,实际自己小心眼一大堆的学生,林如海只提点他:“杨家的长公子,已经学着办事,听说书也读得好。加上杨家在京中自有亲故,想来自有人在京中为他举荐。他家小公子,看着倒是爽直的性子,不过,”看了看听得两眼精光的蔼哥儿,林如海叹了口气:“罢了,你才多大,与他一起只是玩罢了。就是杨大公子那里,平日也可玩笑。”
尽管林如海中间改变了态度,可是蔼哥儿还是听懂了。说杨家京中自有亲故,那就少不得有往来,往来得亲密了就自成一党,就是不知道这一党有没有开始站队。让自己平日可以玩笑,那玩笑之外的事儿还是少做。别人可不管是不是孩子之间投契,只会说沈任与杨森两人已经成通家之好。
而沈家,除了已经致仕却三朝老臣的沈学士,还有一位管着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呢。就是大伯沈信,听说也由翰林院编修升了侍讲学士。都说非翰林不得入内阁,在外人眼里,沈家后劲并未因沈任的蛰伏而减少。
所以蔼哥儿这个沈家的嫡脉,不能没有选择地交朋友,也不能对谁都推心置腹。
蔼哥儿向着林如海也说自己的心里话:“先生,我想做恶少。”
林如海好气又好笑地也给他一下子:“不是过年,就赏你几戒尺。”
“先生以前从未这样想过吗?”蔼哥儿带点撒娇的口气问。
林如海见过他向贾敏撒娇,还是第一次自己面对这样软绵信任的语气。不由道:“自然也是想过的。因为家里世袭已经到了头,为了不坠家声,别的孩子出门玩乐的时候,我得读书,不能让人觉得一没了世袭,林家就一蹶不振,更不能让姑苏那支再对家里起觊觎之心。可是总是读书,总是要上进,有时会想,家里不少吃穿,不少银钱,何必非得让自己这么辛苦呢?还不如做个纨绔子弟,每日吃喝玩乐万事不操心。”
说着林如海已经陷入对过去的回忆之中:“可是稍有懈怠,老太太就会背着人哭泣,她老人家只有我一个,我不能让她失望。我得读书,得做官,得让老太太不担心家业不保。”
蔼哥儿心里说,老太太即是背着人哭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可是死者为大,人家还教导出这样一个能吏,总比贾母那个天天在人面前哭,却教出两个窝囊废高明。
不过林如海说到姑苏觊觎他们家产,蔼哥儿就要分辨一声:“老太太曾经说过,当年先祖只是在族里挑人,要替府里在外走动、打理家业,等着您的祖父成人,就会重回姑苏。并无鸠占鹊巢之意。”
林如海摸了摸他的头:“人心难测,一直在自己手里的东西,突然让你还给别人,你会不会愿意?你要记着,自己的东西要握在自己手里。黄金红人眼、钱帛动人心呀。”
既然想得这样明白,怎么原著里没给黛玉留下一草一纸?蔼哥儿疑惑地看着林如海。
林如海只当他难以在自己与京中老太太之间取舍,再拍了拍他的头:“你还小呢,等见多了就明白了。就算那时族里是好心,可是选出的人见了花花世界会移了性情,族里穷富不均会心生怨怼,都是人之常情。那时我们府里孀妇弱子,又如何应对?只能一开始就拒了。”
蔼哥儿还有疑问:“可是那时您的曾祖母,怎么不与族里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呢?”
林如海就是一噎,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事情都该意会,若是说明白不是直接撕破脸了吗?蔼哥儿从他神态就知他心中所想,深觉自己有话一定要直白说,不用人对他猜来猜去。
想想对林如海道:“日后我但有所求,都会明白对先生讲。先生对我有不满,也直接说出可好?我不惯猜人心上所想,要是猜错了,岂不是把本来的好意翻成了恶念?”
“去给你师母请安吧。”林如海对如此无赖的学生没有办法,直接把人打发到内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