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车上水蓝才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雪鸥姐姐,姑娘并没让咱们去给大奶奶请安,更没说替大奶奶做床围,姐姐这样私下做主,又让我说是姑娘让去的,不怕姑娘太太责怪吗?”
雪鸥听了微微一笑:“姑娘心思固然通达,却还是小孩子性情,只想着要好生迎接了二奶奶。可那府现在是大奶奶当家,咱们过府大奶奶怎么会不知道?就算大奶奶不是多心的,可礼多人不怪。二奶奶还不知在京中能呆多长时间,姑娘与大奶奶交好总没错。只要你们手下加紧些,多绣一幅能费什么事?”
把个水蓝听的连连点头:“难怪太太都夸姐姐心思缜密,果然我是做活儿做傻了。”被雪鸥轻点额头,二人带笑向黛玉回禀差事。
黛玉听雪鸥说自己做的主意,两只细嫩的小手一拍:“亏的你替我想到了,要不下次伯母还不知如何打趣我。雪雁,去取几匹上次蔼哥哥送来的雪绸来,你们几个也裁件冬衣。”
这几年沈越但从宫中得了赏赐,若是布料等物都请沈老太太、沈太太先挑,两位老人家如何肯占他这个便宜,十回里有一两回选其一二,算是收了孙子的孝心。其余的沈越便把上好的一分为二,一寄扬州,一送林府。次等的也不时会送过来,为的是让黛玉可以赏赐丫头。
因此黛玉的衣料在京中闺秀之中从来拔尖,就是她的几个丫头走出去穿戴都与别家不同,。黛玉自己打扮雅致,跟着的丫头们也染的颇有书香,她们主仆出的花样子,时时有别府的姑娘上门来求。京中人无不知林家女儿养的金贵。
现在听黛玉又要赏布料,雪雁自己先笑:“冬衣已经做了四五件,就是过年穿也够了。何况府里还有定例,姑娘不用惦记奴婢们。”
黛玉听了便笑她:“如今你也学着分斤掰两了。不过是几匹料子,放着只是招灰,过两年便失了颜色,不如现做出来穿了,我看着眼前还亮堂些。”
说的丫头们纷纷说这次定要挑些鲜艳的颜色,好让姑娘看个够。雪鹭笑嘻嘻道:“我前次正做了翠绿的百褶裙,这次再做上它一件大红褙子,穿上才叫热闹呢。”说的大家哄堂大笑。
笑过后,主仆几个又商量着定下花样,选了香妃色厚绨,按量好的尺寸交给水蓝几个针线上的丫头。又选了蜜合色的同款料子一并裁出,以备将来为刘氏绣床围之用。
沈越这日等林如海下衙,才到林府:“白日已经把卷子墨了给太爷看过,太爷觉得还看得过。”说完将自己带来的墨卷交给林如海。
林如海先把经义都放在一旁,只看他的试帖诗,待见格律工整,立意也还有可取之处就松了口气——他知沈越于做诗一道上,实在呆板了些。
等再看经义之时,神色就一点儿一点松动,最后将墨卷轻轻放到自己书桌之上:“比前头倒还算进益了些。”就不再说卷子的事儿,只说起各位考官的喜好来。
沈越便知林如海对自己的答案应该是满意的,安心听起林如海有介绍来:“……不论恩科,这次秋闱算来是圣人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又是天子脚下,这些考官还算公正。只是人的喜好不同,有些人喜欢锐气,有的人就要平和。你这文章,要看落到哪位房师的手里才能定名次。”
沈学士就没有林如海说的这样细致,只说一句“看得过”就算是对曾孙的褒奖,而林如海却连同考官们的性情、好恶都说与沈越听,为的是沈家如果真让他参加明年春闱的话,将来进了官场不至一头雾水。
沈越也明白他的用意,听完后笑着道:“不过是有个名义罢了,谁还能真将座师看成先生?”
林如海就把脸略沉了沉:“又胡说。你与沈超自是不在意这同年和座师,可多少寒门子弟十年苦读,纵是中了进士官场上也是一人无靠,全望着座师提携。这话出门不许再提。”
沈越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现代的学生除了几个学霸或是班干部,对老师大多敬而远之,毕业用不了几年连老师姓什么都忘了的还有呢,究其原因还不是老师与大家没有什么利益瓜葛?
这个时代却不一样。就如林如海所说,寒门子弟读书有成的实在不多,要想在官场上有人提携,点中自己卷子的座师就是现成的抱大腿对象。而那些同年、同乡,更容易一起抱团取暖。
说什么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沈越心里冷笑一声,不过是肥力太少不够吸引人。便如他与沈超,自然不会如寒门学子一样,要巴结座师才能有人介绍参加京中的文会诗会,可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却恨不得替座师捧屁掇臀只求一赞。
罢罢罢,即已经决定做官,就按着这世的官场规则行事吧。沈越在林如海沉脸的时候已经站起身,直到他把话说完才躬身下去:“都是学生想错了。”
“滚你的吧。”林如海喜他听劝,笑骂一句:“去见了你师母便出来,还有功课留给你。”
沈越脸上就现出苦相:“先生,我才刚考完秋闱呢。”
“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松。做学问就要勤学不辍,你自己偷懒还有理了不成?”林如海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国子监还是要去。”
我再去那些人要把我吃了,沈越这下真的苦了脸:“先生,人家国子监的都是直接参加春闱,我非得参加秋闱已经是异类。若是正上着课,有人来报说句没考中,还怎么呆得下去?”
林如海毫不为所动:“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算是博士当堂说你没中,更好生读书也就是了。”说毫不留情地摆手,赶苍蝇一样把沈越挥出门。
沈尚书却没有林如海这样狠心,听了沈越诉苦后特意使沈信过府与林如海商量,说是沈超自考过后就患得患失,想让沈越留在府里开导他两日。
林如海明知这是托词,还能真驳了沈尚书的面子?不过含笑应了沈信,然后笑言:“果然隔辈人亲,咱们只好做这个恶人了。”沈信大点其头,觉得林如海说的再对也没有。
第78章
尽管沈学士与林如海都觉得沈越与沈超考的不错,可就如林如海所言, 这样的事儿还是要依了考官的喜好, 期间的主观性极大。
而沈家不担心沈越兄弟能不能中,而是怕中的太低面子上不好看。若是被别家有考生的知道, 怕是会骂沈家不知足, 可对于一门皆进士的沈家来说,不指望着沈越兄弟三中三元,也该从乡试就位列前十。
如此一来,发榜那日大家都早早聚到了晚晖院, 虽然有人不时地逗一下早起的讷哥儿,可神情都有些紧张。老太太问起不知问了多少遍的话:“不是卯时就放榜吗,怎么看榜的还没回来?”
刘氏自己心也提着呢, 还得带笑安慰太婆婆:“老太太,现在才不过是卯时二刻, 就算那些小子们头一眼就看到他们兄弟的名字, 往家来也得会儿功夫不是。”看榜的人定是山堆海塞, 往出挤怕也得一会子。
老太太自失地一笑, 转头向谚哥儿道:“你也要好生读书。”
谚哥儿清脆地答应一声:“是,等询哥儿回来,我就与他一处上学,也和大哥二哥一样一处赶考。”
讷哥儿听他没提自己的名字,不高兴地道:“我, 我呢?”
“小不点儿, 才不稀罕带你。”谚哥儿最不耐烦这个动不动就撒娇的弟弟:“二婶还要带个弟弟回来, 你找他去吧。”
沈太太的心就转些到还没见过面的两个孙子身上:“若是越儿或是玉儿有一个留在扬州,也能不时画个像回来看看。最近的画像还是两年前的,不知道现在可长高了没有。”
刘氏听了指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道:“说来也是我与弟妹的缘份,这两个与询哥儿两个是脚前脚后有的,相差不过一两个月、半年,想来身量也差不多少。”
老太太便问可给两个孩子准备了衣裳,又问西院可让人天天打扫通风烧火了没有。听刘氏一一答过满意地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妥帖的,不过白问问。”
刘氏便看自己的婆婆一眼,老太太的衰老来的晚却很突然,原来问过一回的话,现在问上四五遍还要再问,让她心里有点儿发毛。
沈太太向着儿媳妇微不可见地摇头,自己赔笑对婆婆道:“就是她不上心,不是还有越儿呢,这孩子最是心细。何况老大媳妇巴不得她弟妹回来替她分忧,可不得好生巴结着先买个好?”
老太太同意地点头:“她们姐妹和气,也是你的福气。你没经过妯娌相处,哪儿知道家里头最怕的就是妯娌不和,到时兄弟不成兄弟,婆媳不成婆媳,你夹在中间才难呢。”
沈太太同意地应和婆婆的话,就听外头守门的婆子大声说:“小猴子,还怪知道规矩的,竟然连我也不告诉一声。”又向着廊下的丫头们道:“看榜的回来了,快通报一声。”
不等丫头说话,刘氏已经一迭声道:“让他进来。”
看榜的小厮身上并不中看,也不知是不是要在主子面前显他的辛苦,帽子也歪了,衣襟也斜了,就连头发也是湿哒哒的,似乎曾经在这仲秋的天气里很出了些汗。
不过他并不敢抬头,进门没走两步就跪下:“给老太太、太太、大奶奶道喜,给大公子、二公子道喜。两位公子都中了,大公子中了第二名举人,二公子中了第四名。”
竟然都在五魁之列!谁还管他们兄弟谁在前谁在后?老太太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好,比你们父亲有出息。”沈太太婆媳也顾不上地上的小厮,都向老太太道喜。就是沈越兄弟也跪到老太太跟前磕头,感谢这位间接给了他们生命的老人。
前院已经传来了阵阵鞭炮之声,想是看榜的人兵分两路,也给同样等信的沈学士送了信儿,要不大管家不会没听到老太太吩咐就擅自放鞭。老太太笑眯眯:“去给太爷磕头去吧,记得让他赏你们好东西。”
沈太太叫那一直跪着的小厮起身:“是个懂事儿的,赏他。合府都赏两个月月钱,他们两个院子里的人赏三个月的。”
老太太又道:“今日他们兄弟同日中举,明年说不得也同日有喜事,你赏是公中的,我自己私房也赏一个月月例。”
刘氏强压着自己心里的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不是孙媳妇要与老太太争高低,您老人家的银子只管留着,这一个月的月例还是让孙媳妇赏吧。”
老太太向她摆手:“知道你高兴,只是你弟妹不在府里。”下头的话老太太没说,刘氏立刻知道此事自己不谨慎了——两房公子同日中举,却只有大房赏了合府月钱,难保没有眼皮浅的下人议论。
不等她向老太太请罪,沈太太已经替儿媳妇打了圆场:“他们都是我的孙子,还轮不到你沾他们的喜气,我也随着老太太,私房赏一个月的月例。”
能在上房近身服侍的丫头个个都是有眼色的,一起来给老太太、太太叩头谢赏,屋子里全是燕语莺声,把刘氏的那点儿小小的不自在给遮了过去。
这小小的插曲沈超兄弟两个并不知道,他们此时正站在沈学士面前听训:“有这样的名次,还不算丢人。超儿不过可骄,越儿也不必气馁。你终比他少读了两年书,平日杂事也比他多了不少。”
沈越听出老人家是怕他没考过沈超心中有疙瘩,赔笑道:“孙子连这个成绩都不敢想呢。倒是老太太说务必让太爷赏我们,不知太爷赏我们什么?”
“你想要什么?”沈学士听曾孙开口讨赏也不生气,反问沈越自己有什么中意的东西。
沈超直接表示自己的不满:“太爷也太偏心了,怎么不问我?”
对这个宗子,沈学士较之沈越其实更满意:原本看他天天抱怨诉苦,还当他真的不堪压力让老人家有些失望,谁知他天天喊叫,还真的把那压力直接喊出去了,丝毫没往心里去。这次的考试成绩便是明证。
“那你又想要什么?”沈学士从善如流。
沈超早就等着这句话:“前次太爷赏了谚哥儿一幅字,他日日在孙子面前显摆,不如这次也赏孙子一幅吧。”
沈学士见沈越也赞同地点头,两个刚中举的曾孙同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时老怀大慰:有些二子,两房未来三五十年是不愁了。难得的是他们兄弟感情一直好,只盼着一直这样好下去。
见沈学士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沈超还摸不着头脑,沈越却已经自己动手替老人家磨起墨来。沈超福至心灵的到书案前铺开雪浪纸,用镇纸小心压好,就见沈学士还在那里沉吟。
一时沈学士抬起头来,慢慢踱到了书案前,从林林的笔筒中挑出长毫,重重在砚台中一蘸,酣畅淋漓的四个大字跃然纸上:惠尔好我。
沈超等他老人家落款后,小心地将纸移开,再铺上一张雪浪纸,那纸上落下的便是:携手同行。然后沈学士同样落了款。
不等他老人家盖印,沈超兄弟已经双双跪下。这句语出《诗经》的句子,从小两人就烂熟于心,皆知老人家分开写来的用意。沈超行大,开口的也是他:“请太爷放心,我们兄弟定会相互扶持,保我沈家家声不堕。”
见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沈学士也不多说,摆手让二人起身,才拿出自己一方不常用的闲章端正印了上去:“去吧,即是榜已发过,也该去拜见你们的座师。”二人各自端着一张散着墨香的横幅,小心退出。
“你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懂字的好坏,不如都让哥哥替你保管着得了。”沈超一出了沈学士的书房,就将魔爪伸向了沈越手上的字。
沈越侧身让开了的爪子:“你敢抢我可喊了呀。我不懂字,咱们等大伯下衙了请他评评理。”
把个沈超气的也想翻白眼,想到自己不如沈越翻的熟练,生生忍下这口气:“你就仗着大爷偏心吧。”
这话说的也不算错,别看沈信在府里就是一个唱白脸的,可这白脸也分人,对沈越还能不时有个好脸色,见到沈超那可一直是苦大仇深、非训即批。好在还没如原著里贾政那样见着贾宝玉就叫畜生,要不沈越都得怀疑这个时代的男主人,是不是都对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误认知了。
现在听到沈超说沈信偏心自己,沈越也不怕再打击他:“象我这样又懂事又明理又知道孝敬长辈的,自然人人偏心。”说完不理会沈超一脸踩了屎的表情,回自己院子里让人好生把字收好。
“这是大奶奶让我刚送来的,说是让公子去拜见座师的时候穿。”红柳捧来一件崭新青衫,上头云纹暗绣,右肩膀处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