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看向沈信,发现沈信也正稀奇地打量着沈超:“你错了,你又错了什么?我若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你刚向我与老爷认过错,难道这几日又做下了不是?”
“没有,”沈超有些发急,可他一下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多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之后,才向着沈信行了大礼:“前几日向老爷与大爷认错,儿子虽然是发于本心,可还存了侥幸。今日一看还是儿子自大了,世上哪有侥幸可言?”
沈信定定地看向拜伏于自己脚下的长子,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你若觉得自己真认清了,只管起来。”
沈超自己又默跪了片刻才缓缓起身,也就是在他起身之间,沈越觉得自己这个一向大大咧咧的堂兄,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没等他想清楚改变的是什么,沈超已经向他咧嘴笑开了:“沈越,春闱时只管放手施为,若还想着留手的话,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大哥,我也不认你是我兄弟了。”
沈越还是要看沈信一眼,才对着沈超也是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咱们让大伯做证,谁考的不如人,就给另一个扫一个月的院子如何?”
他二人若是都中了春闱,不管中的名次如何那可都是进士出身,还去给别人扫院子,不能不说沈越的这个主意太过促狭。沈信听了也是一笑:“好,我给你们做这个证。”至此心情大好。
话音刚落,房门已经大开,沈尚书平和的声音传来:“王爷请。”
忠顺亲王的声音显然是对沈学士说的:“老太师还请留步。沈尚书请。”话音刚落,一脚已经迈出了书房之门。
外头沈信早领着子侄站的规规矩矩,又跟着沈尚书一起将忠顺亲王送到府门之外,眼看着人登车行远,沈尚书才如泄了气一般:“都和我到书房来。”
沈超快步走到沈尚书身前,搀扶着沈尚书前行。沈尚书得了长孙之力,此时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态,将半个身子倚到长孙身上,欣慰一笑:“超儿也知道心疼人了。”一路再不说别话。
“忠顺亲王说自己拿不定主意,想请太爷给他参详一二。”沈尚书没隐瞒,直接把刚才忠顺亲王与沈学士的对话说给儿孙。
就在沈越他们退出沈学士的书房之后,忠顺亲王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原来真不是沈家人多想,确实有人打着义忠郡王的名义联络于他,想与他一起“共谋大事”。
忠顺亲王开始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义忠亲王自己都没成事,现在的义忠郡王不过是义忠亲王的庶子,义忠亲王就还有人脉没被太上皇清算,也不会交到他的手里。
即没人,忠顺亲王也不觉得义忠郡王府经过圈禁之后还能保住多少家财,想推翻逐渐坐稳了龙椅的当今,无疑是痴人说梦。他也就当陪小侄子做游戏,听他说说梦话罢了。
谁知见他久无动静,那些人就开始向他展示起自己的实力来,不时就有官员子弟到忠顺王府请见。忠顺亲王本来在王府没什么正经营生,也就和这些子弟们走动起来。这些子弟先以玩乐之事近之,再以权势之言诱之,更以金银美色惑之。
听这些人说的多了,渐渐的忠顺亲王也觉得自己吃亏起来:同样都是太上皇的儿子,怎么当今就可以掌天下权柄,自己却只能窝在王府里混吃等死?当年当今也不过与他一样,是个没有什么能为的皇子,不过是前头年长的几个哥哥坏了事,太上皇不得不选他坐上皇位。
如果当今也出了事呢?忠顺亲王不知道什么时候与那些人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第86章
那些人即是有意接近忠顺亲王, 虽然也顶着纨绔的名头, 察颜观色的本事自是不差, 对忠顺亲王的心态变化更是一直注意,发现他的想法有些松动, 就加紧了对他的游说与诱导。然后这些人就给还犹豫的忠顺亲王出了个主意:
将沈家拉入自己的阵营。
用这些人有说法,沈家一门在朝臣中的威望无人可及,沈学士当年即喝斥过义忠亲王不仁不孝, 更是成为了清流的一面旗帜。这样的人家加入进来, 只要沈学士登高一呼,天下读书人还不景从?
等忠顺亲王说出自己担心沈家不会上钩的时候, 这些人把早想好的对策说了出来,那就是从沈家第四代的宗子着手,一来这位沈超曾是忠顺亲王的伴读,与忠顺亲王情份不差。二来即是宗子, 必是家族之中倾全力培养之人,沈家不会看着自己花大力气培养的接班人有闪失。
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 就连忠顺亲王在沈超面前抱怨也是那些人出的主意, 他们的想法让沈尚书等人猜了个正着,就是要看看沈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 好制定下一步的应对之策。
这些人没想到的是, 看似大大咧咧的沈超, 听到忠顺亲王抱怨之后的第一个反应, 就是劝忠顺亲王给太妃请安。原因无他, 凭的是沈超多年给忠顺亲王做伴读, 比那些诱导忠顺亲王的人更明白忠顺亲王与他母妃之间的感情,也更知道太妃不是为了荣华不顾自己性命之人。
沈超这个伴读不是白做的,他早发现太妃对忠顺亲王的影响力。也是因忠顺亲王这次进宫,太妃的劝说与在沈家看清的世间人情,让忠顺亲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向当今请罪。
听到这儿沈越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蹩脚编剧编出来的狗血剧:那些诱导忠顺亲王的人真当宫里的女人是白痴,还是当沈超这些年受到的教养是白学的?就算是沈超表现的再大大咧咧,家族观念也已经融到骨子里,对损害家族利益之事再敏感不过,出于本能的劝说就让那些人前功尽弃了。
更何况义忠王府让忠顺如此咬着沈家不放,里头满满都是要替先义忠亲王报沈学士当年头一个站出来指出他狼子野心之仇。身为沈家的宗子,沈超第一时间想到应该把劝说忠顺亲王之事推出去——沈家不搀和夺嫡之事,这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现在不是沈越吐槽的时候,他要听听为何忠顺亲王一定要请见沈学士。原来当年夺嫡的惨烈,让忠顺亲王对当皇帝的人都不大信任。他要留了一个心眼,要有人给他做个见证,而这个人最好就想沈家之人。
沈家人先给当今透个信,若是当今已经知道却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算是自首。若是当今还没发现义忠郡王的小动作,那他可算是戴罪立功。
“老爷,那?”沈信是最有资格问的人,他也直接问了出来。
“太爷已经答应了忠顺亲王。”沈尚书好象很疲惫的样子,一直用手撑着自己的头。
沈越替老人家捧了茶,并不问沈学士为什么会答应。想也知道,如今当今已经要将朝中的权柄收拢的差不多了,那义忠王府又曾经是出过意图弑父之人,当今还能真对他们一点防范都没有?
不过沈越也不是没有好奇之处,那就是义忠郡王怎么就动了这个心思。要知道当日义忠亲王可不是没有嫡子,那嫡子也是随着义忠亲王出门走动交际的。可当今就是封了一个无声无息的庶子为义忠郡王,若说没有让那位嫡子死心的意思在里头,沈越是不信的。
难道?沈越想到了一个可能,将眼去看沈尚书。就见沈尚书撑着头的手已经快与桌面平齐,再多的疑问都化成一句关心:“今日老爷劳累了一天,还是先歇歇吧。”
沈尚书看沈信一眼:“你上个请罪的折子,就说咱们家今日招待不周,怠慢了忠顺亲王,请圣人治罪。”沈信点头应是,心里默默打起腹稿,怎么用这封请罪折子将沈家与忠顺亲王撇清关系。
不想沈尚书还有话:“只是请罪,不必写别的。过几日太爷身子好些,还要进宫陪太上皇说话。”
沈越眉头都收到一起了,沈学士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应该马上报告给当今,怎么要说与太上皇听?随着当今对朝政掌控的越来越得心应手,太上皇心里没有想法才怪。说不定正等着看到当今与义忠郡王两败俱伤,然后自己再站出来收拾残局呢。
收拾残局这四个字从脑中飘过,沈越一下子开窍了:原著里先是贾元春封妃,然后才出铁网山之事,未必不是当今先向太上皇示之以弱,然后对异己者一网打尽。这异己者里头,分明就包含了太上皇!
沈尚书只说让沈信写请罪折子,也说了沈学士要进宫给太上皇请安,却没说也身为大学士的自己会做些什么。沈越不相信身为沈家家主的他,真的把责任都推到老父与儿子身上——沈信写了请罪折子,当今若是对忠顺亲王感兴趣,自然会叫沈家人问一问,最方便问的就是天子近臣、身为大学士兼户部尚书的沈尚书!!
这还真是三管齐下呀。沈越至此不得不对沈学士表达出最由衷的敬意,老狐狸,真是老狐狸。
即已想明白,那就没有再问的必要,沈越重新将林如海走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自己脑中回放,试图在其中找出自己可钻的空子,仍能不时地与黛玉见上一面。
怎么想都是林如海疾言厉色的模样,若不是顾及此时还在沈尚书书房之中,沈越都快抓耳挠腮了。没抓挠间,已经听到沈尚书让他们回房歇着的话,沈信要留下与沈尚书斟酌请罪折子,沈超兄弟两个退了出来。
人的成长有时只在一刻之间,沈越觉得现在的沈超比刚给沈信认错的时候又稳重了不少。不是沈超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是他脸上的神情,让人觉得多了些思考,少了些浮燥。
沈超发觉了沈越的打量,却没有如以前一样直接问他为何打量自己,也没如以前一样把自己心中所想直接分享给沈越,倒让沈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成长对自己来说是痛苦的,对亲近之人来说接受也不轻松。
两人默默行礼告别,走出几步之后沈超才叫住了沈越:“咱们还是兄弟。”
沈越被他这话逗笑了:“你刚才是不把我当兄弟了?”气的沈超冲他晃了晃拳头,沈越再向他一笑,径向西院而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廊下的丫头们见他过来,早有一个迎上前来,弯了腰轻声道:“奶奶刚歇下,公子也回房歇一会儿再来?”
外院闹的人仰马翻,堂客这边应该也受到了波及。沈越向那丫头吩咐一句:“奶奶醒了叫我。”转身就走。房氏的这些丫头都知道公子和善是和善,对奴才们不轻易说一句重话,却也不刻意与她们这些人亲近。于是低应一声,继续去守着房门不提。
沈越自己也是身心俱疲,不愿意多走去外头书房,回到东边自己的那个小院。红柳绿柳两个见他回来,自去张罗茶水,人还没走远,就听到主子啊呀呀的几声,不觉相视一笑,都能想到沈越怎么样在那里边滚边叫嚷。
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沈越到底从林如海有意留的话风里寻出了漏洞,那就是如果自己诗作上有什么不解之处,而林如海又没在家的话,可以去寻贾敏解惑。去寻贾敏,那不就可以进林家的内宅?进得了内宅,离见到黛玉还有距离吗?
于是不论沈家还是林家的人,都发现沈越这段时间作诗的兴趣空前浓厚起来,就算是夜读后回内院的路上,对着树影间的月光,也要想想该怎样入诗更妥当。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又说熟能生巧,在这样浓厚的兴趣之下,沈越做出来的诗一天天的进步起来。说不定自己什么时候就能得个诗书画三绝的名头呢,有时沈越自己都会不自觉的这样想。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日沈越倒是如愿以偿的借讨教诗作之名进了林家内宅,也如愿地见到了黛玉。却见小丫头直接伸出玉手,向着自己展颜一笑:“蔼哥哥可是又有什么大作,太太正在理事,不如让妹妹先睹为快?”
也是沈越这几日得意过了头,完全忘记黛玉在原著里就是心思纤巧、用典精妙之人,这世随着林如海学习的时间比原著里长不说,还不时地向李先生与沈学士请教,境界远非原著中所比。
由是看到沈越得意洋洋地拿出几页薄纸,黛玉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然后把纸放下,似笑非笑的看向沈越:“蔼哥哥要拿这个给太太看?”
沈越嘴上还故做谦虚:“总觉的还缺些灵性,想请师母指正一二。”
黛玉把小嘴抿了抿:“能知道自己这诗里缺些灵性,可见蔼哥哥还有可救之处。”
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吧?沈越得意的脸色便是一垮:“竟是这样不堪?”他倒不是质疑黛玉的欣赏水平,只是还抱了一丝希望。
黛玉轻轻点头:“灵性之事全在天赋,后天练起来也不是一时之功。咱们只说用典,此处” 柴扉待僧敲”,蔼哥哥借了贾岛僧敲月下门一句,就有些做作了,与上句”苔生曲幽处”也不谐。”
沈越让她说的哑口无言,这两句算是他的得意之作,自己还觉得意境深远、诗中有画,却让小丫头说做作,有些不服起来:“妹妹从哪里看出做作来?”
黛玉才不管他脸色好不好看:“即是苔,必生阴暗处,哥哥说的曲幽处也还贴切,只是通诗诉夜景,这幽处之苔,若非特意去寻,夜间又谁能见呢?即是特意去寻了,后句偏做出尘之态,岂不是做作刻意?”
好吧,你说的对。沈越一下子被打击的有些丧气:“妹妹可能替为兄斧正?”
黛玉略想想道:“将前句改为衫拂苔生处如何?”没等沈越叫好,自己已经又否了:“不好,不好。刚还说蔼哥哥刻意了,这句才真是刻意。”说完不理会沈越,自己低头重想。
贾敏听人说沈越来了,心中暗暗好笑——那日林如海归家,已经向她说明了因做诗是沈越的短板,自己要激沈越好生学诗的念头。本想着沈越要过些日子才能想明关窍,谁知没用三日这孩子已经登门。
今日又来,定是又拿诗做幌子。好在沈越诗进步明显,贾敏自也乐见其成——谁又嫌自家女婿的成就高呢?等进屋见两个孩子都不说话,一个垂头默坐,一个拧眉站立,贾敏心里打了个突,就算自己也觉必无此事,还是问道:“怎么两个都不说话,可是拌嘴了?”
沈越闻声将礼行下去,苦笑道:“刚得了两首诗想请师母指教一下,不想妹妹看了挑出一堆毛病来,我也无可辩之处。妹妹自己想了一句我觉的好,又被她自己否了。”
贾敏把听到她声音已经站起来的黛玉的头点了一点:“你才多大,竟敢批驳起你哥哥来。”
沈越听了忙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妹妹说的有理,自是要听她的。”
发现自己白做了恶人,贾敏已经习惯,径将被黛玉批驳的那首诗拿来自看过,才笑道:“若说诉夜景自是牵强了些,怎么不把头一句改改?这荒寺本在山中,想那林荫也自繁茂,将日头隔了也是有的。将夜改日,后头两句也就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