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无境——花汇秧
时间:2020-01-30 10:36:29

  父亲与母亲又大吵了一架。父亲气急败坏,摔门而出,正好碰见了刚归来的他,恶气一起,父亲就罚他去跪祠堂。
  他是他母亲的心头肉,罚他总是能气到母亲的。
  他不想落个忤逆的名声,大冷的天,到底去跪了祠堂。他也没想跪多久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他就病了,病得极重。
  就这样,他没能去参加科举。
  躺在床上,感受着体内的力气一点点流失,他的神智隐约有些恍惚起来。
  父亲和母亲又在他屋外大吵了一架。色厉内荏的男声之下,是难掩悲怆的女声。这压抑着的哭声像是冬日外的冷风,无孔不入。
  他觉得连骨头缝里都在发冷。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又看见了他那便宜弟弟。后者就躲在门帘后怯怯地看着他,神色有些担忧。
  他看着健康的便宜弟弟,忽然就极其不甘心起来。
  凭什么呢?他这般用力经营自己的生活,就因为他们母子,就成了一场空?
  他不服!
  可能是他的神色太狰狞了,吓到了便宜弟弟,后者惊得退了一步,摔了个屁股墩儿。
  他父亲急急撇下母亲,小心翼翼地哄着便宜弟弟,似乎他就是世间的珍宝似的。
  那般小心翼翼,疼入了骨子里的态度,是他从不曾体会过,甚至从不曾见过的。
  他心冷得很,面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自己蠢,也笑命运不公平。
  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不能父母恩爱,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不美满也就罢了,他明明这般努力了,为何还是得不到该有的回报?
  他就要死了。
  可他若是死了,母亲……又要怎么办?
  千种念头在他心里反反复复地绕,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眶红得吓人,模样仿佛厉鬼。
  他不甘心,不认命,既恨他父亲,恨他便宜弟弟,也恨这个世道……
  冲天戾气慢慢滋生,直冲他的脑袋,也将附身的离音给惊醒了。
  她一醒来,围绕着这个世子的画面便渐渐定格,成了一副固定的景。
  离音就站在这副景外,看着画面中孱弱且不甘心的世子,以及门外父慈子孝的侯爷和外室子,轻轻垂下了眼。
  难怪她总觉得这个故事分外熟悉。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家人应该姓燕,这侯爷应该是锦绣侯。至于这世子和这位外室子……这两人会以世子的魂和外室子的躯壳,组成一个名叫燕澜昇的人。
  这是身为世子的燕澜昇的故事。
  一点荧光自世子的眉心凝出,落到离音手中,化作了一颗珍珠模样的光团。
  这其实不是光团,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份记忆,或者说,一场因果。
  景昭让她垂钓的,其实是他人的人生阅历。
  可问题是……这份人生阅历客观吗?真实吗?
  当年离音是听过燕澜昇的故事的。她听过两个版本,一个来自于燕澜昇的妻子颜如星,一个来自于燕澜昇的师父赤廉,两人口中是两个不同的故事。
  她如今经历的,就是颜如星说的那个版本:偏心、变心且不负责任的父亲,疑似心机重重的外室,以及莫名丧命的世子……
  整个故事里,燕澜昇似乎并无大错,的确是造化弄人。
  可在赤廉口中,外室子似乎也极其可怜。
  究竟谁是谁非?
  离音看着眼前这副场景,细想了片刻,又化作一团光团,入了外室子的躯体里。
  耳听为虚,究竟是谁是非,她再亲眼去历一次就好了。
  在离音入外室子躯壳的瞬间,整个场景忽然又动了。画面开始回退,像是有人将播放着的进度条往回拉了似的。
  光阴倒转回十四年前。一个极冷的冬夜里,小院一声清脆的婴孩哭声响起。
  属于外室子的人生,正式开始……
  ——
  在离音忙着阅历他人的人生时,新本源大陆中部,凌峘宗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凌峘高山之巅的正殿上,延彧正沉着张脸坐在上首,直直看着下首的赵千默。
  赵千默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垂眼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赵千默瘦得实在厉害,像是纸片人一样,一身长空烈阳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脸上那点肉也消了下去,整个人的气势却不见萎靡,反倒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剑,锋利得能伤人。
  只不过这把剑,暂时在延彧面前收敛了锋芒。
  延彧看着赵千默这副样子,紧紧皱起了眉,“起来!你这是什么样子?为师何曾让你这般作践自己?站起身来!”
  赵千默抿了下唇,到底站起了身。
  他师父能让他强制站起身,还是不劳烦他亲自动手了。
  延彧问他:“千默,你就没有什么想对为师说的吗?”
  赵千默终于抬头看他,声音有些嘶哑,“师父想听些什么?”
  延彧皱眉,“你这是什么话?”
  他顿了下,到底没忍住,追问道:“我问你,外界盛传沉魁有个小弟子出身渊南……说这事是你亲口确认的,可有其事?”
  赵千默眼神微暗。
  他就知道会是这件事。
  他抿了下唇,“我若是说没有……”
  他这话还没说完,延彧便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那为师就要好好找那些人讨教讨教了,我延彧的弟子,岂是能随意泼脏水的?”
  一副对赵千默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
  赵千默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似是泡在了酸水里,咕咕地冒着酸气。
  果然,他师父一直是这般天真莽撞的模样。便是到了现在,他和离音的事早已在他有意推动下传得满修真界尽知了,他师父还是轻易就信了他。
  也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故意糊涂。
  赵千默看着延彧,眼里似是有泪光在闪,“对不起……师父,弟子不该骗你。这事是真的。我的确说过离音出身渊南一族的话。”
  他深吸口气,“她也的确出身渊南。”
  延彧僵住了。
  他脸上的神情几番变换,好半晌后,只抖着声音问道:“那是个姑娘家,对不对?她……她现在如何了?”
  赵千默垂下了眼,“弟子不知。”
  “不知?你怎会不知?”延彧的一身气势都凛冽起来,像是暴雨前沉沉的乌云。
  这瞬间,他很自然就想到了他曾听到的消息。说赵千默亲自去拦下了那位渊南后裔,说赵千默差点就重伤了她……
  桩桩件件,都说赵千默与她不对付。
  一边是他一直想护着的故人后裔,一边是他的亲弟子……
  他引以为豪的弟子。
  延彧一身凛冽的气势如破了口子的气球,一下子就散了。
  他神情沧桑,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几岁似的,“为什么?”
  为什么?
  在他数次交待过让他好好寻渊南后裔的踪迹、让他替他好好厚待故人之子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还要亲自出手……将故人之子推向火坑?
  他为何要这么做?
  赵千默动了下唇,似是想回答,但没等他开口,大殿门外传来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似是爆破声。
  紧随着爆破声而来的,是一道携了三分怒气的声音:“我也想知道,我沉魁首座离音到底犯了你凌峘何事,以至于你这小辈几次三番、恨不能除她而后快?”
  一道灵力飓风卷入了殿内,又慢慢止息下来,露出了飓风中的人影来。
  来人一共十数人,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为首的乃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居于末尾的才是君无咎和锋少强这两名稍显年轻的人。
  不提君无咎和锋少强这两张常见的面孔,只看这几人身上的服饰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沉魁派下的长辈。
  为首的那人,正是沉魁如今的大长老。
  紧接在这批人之后,凌峘现任宗主匆匆赶来。他铁青着脸看着这些来自沉魁的不速之客,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尊者,他们一定要闯进来,您看……”
  延彧皱着眉,“你自去吧,此事我处理。”
  凌峘宗主大松了口气,很快退下了。
  大殿的殿门刚关上,延彧一身气势就毫无保留地外放,神情里带着冷冽,“尔等是沉魁哪个辈分上的人?寻个能主事的与我说话!”
  沉魁大长老上前一步。这一步内,他一身慈眉善目的老气渐渐退去,显出了真实的面容,意外年轻。
  “延彧尊者真是贵人多忘事,既如此,晚辈只好自报家门了。晚辈凌冲之,乃是如今沉魁的大长老,延彧尊者有何话只与晚辈说便是。”
  凌冲之?姓凌……
  延彧眼神微动,“黎尧是你什么人?”
  凌冲之淡淡一笑,“黎尧尊者正是晚辈之前的前一任脉主。”
  “这么说来,当年黎尧总是带在身边的那个小辈就是你?”
  “不错,正是晚辈。晚辈早早被选为下一任凌字脉脉主,曾跟在黎尧尊者身边长达百年,与尊者有着半师之谊……”
  延彧闻言,面色刚缓了下,很快又转为严肃,“既如此,说起来你还是我看着长大的。若是论辈分,你还需称我一声世叔。多年不见,当晚辈的直接闯我凌峘宗门,这就是你的礼节?”
  他一身长辈的架势摆得足足的。
  凌冲之面色也淡了,“尊者好大的威风。您既要晚辈尽好一个晚辈该做的事,那您这位长辈应该也有所表率才是,可别总想着倚老卖老,表面做一套,背地里又是另一套……”
  这话毫不客气,听得延彧和赵千默神色同时一厉。
  就在赵千默色变的瞬间,凌冲之直直看了过来,眼神如电。
  赵千默刚绷起心神,凌冲之又很快将视线移开了,似是看见了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似的。
  他道:“吾等今日前来,为的也不是来拜见长辈,早在数十万年前,黎尧尊者就叫吾等免了这些繁文缛节了,为的是什么,想必尊者心中有数……”
  延彧闻言,一身凌厉的气势稍顿,脸色有片刻凝滞。
  凌冲之直视着延彧,“事实上,若不是实在有事,吾等不会以这种方式登凌峘的大门。吾等是来找尊者要一个说法的。我沉魁便是与凌峘有些不对付,彼此也恪守底线,相安无事多年。如今你凌峘弟子公然想对付我沉魁首座离音……难不成凌峘想公然宣战?”
  延彧皱起了眉,“宣战?何至于此?”
  凌冲之扯了扯嘴角,“既不为宣战,那就是凌峘有些人以为我沉魁的黎尧尊者久不露面,便因此失了依仗了?好教尊者知晓,我们几个老家伙觍为沉魁长老,这些年来受沉魁供奉,修为侥幸都过了十五万年。若是凌峘真想一战,吾等奉陪到底……”
  这般说着,他将一身威压直接外放。
  紧跟其后,沉魁几位长老辈的人也都同时释放了威压。数道威压连绵成浪,很快就将延彧的一身威势给盖过去了。
  延彧神情凝重起来。
  于如今的沉魁而言,七位长老的修为的确足够威慑一方,远不需黎尧再添庇护了。
  十多万年说起来很短却又很长,至少足够晚了延彧这些人一辈的,诸如凌冲之、君瑜之这样的人独当一面了。
  这些人还年少时,看延彧这些人的确如看高山般不可逾越。可十多万年的时间差,足够他们弥补这些差距了。延彧、黎尧这些人也好,凌冲之、君瑜之这些人也罢,在如今的小辈弟子眼中,其实已经算是一个时代的人了。
  即便他们中间还相隔了万年。可当年岁过去了十多万年以后,十五万年和十六万年的差距已经不算什么差距了,至少远比一万多年和一百多年的差距要小。
  延彧正是明白了这一点,神情才会凝重。
  这时候,赵千默直接站了出来,“尊者若是想问有关离音的事,问我就是了,我师父知道的不如我多……我赵千默做事,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这话也不知是踩中了延彧的哪一个痛点,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就惨白起来。
  沉魁的众人还未接话,先有一道嘶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人做事一人当?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延彧,十多万年前,在沈谈面前,你那师尊是不是也是这般说的?”
  这话音刚落,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意直接暴力破开了大殿的殿门。剧烈的灵气波动刚顺着空气飘过来,残留的剑意就早已被主人收拾得一干二净,不留分毫。
  这等收放自如的剑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在场众人提起心神,直直看了过去。
  有一人背着把剑背光而来。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容,于是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一道瘦而长的身影,携了一身沧桑缓缓而来。
  凌冲之这些人尚有些犹疑,延彧已经忍不住喊出了声,“不语?你……你出关了?”
  来人正是洗剑宗方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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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更新情况:明天日五(上午9点),八月1-5号日万(一日两更,一更上午9点,二更下午6点)。
 
 
第371章 旧友反目
  方不语慢慢走到人前。
  他是个不太修边幅的人,面容格外深刻,因深刻也显得粗糙,像是一个在边陲之地待了许久的将军,一举一动间都是满满的风沙气。
  他抬眼淡淡看了延彧一眼,“也就只有你,从头到尾都信了我是闭关的话了……就当我是闭关好了。天地都变了,我若是再不出来,岂不是又要被你们凌峘这不可一世的师徒摆了一道?”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听得延彧神色微变。
  这时候,殿外一阵阵破空声响起,十数位凌峘高层姗姗来迟。
  他们显然是循着这破门的动静来的,俱是一身气势凛然的模样。
  沉魁的人,凌峘的人,加上一个方不语,将偌大的一个正殿几乎都挤得有些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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