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薛贵仁的脸色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他叹口气,“实不相瞒,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洗剑宗乃堂堂剑修第一大宗,又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我儿自己的实力也不差……何至于就卜算出了那般结果?”
合着薛贵仁自己心里也糊涂着呢?
为人父亲,便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也想着替自己的儿子周全。他本着的大概是这么一种心思吧?
离音便也不再多问。
她和薛贵仁来得算是早的,星光还未散尽两人就早早到这亲友观礼台上坐着了。等到天光亮起,天色和山色终于能区分开来时,才陆陆续续又有人来。
事实上,这也是亲友们真正该来的时辰。如离音和薛贵仁这般赶早,甚至还看了一轮洗剑宗山色和天色相应成势的画面的,还真是独独一份。
不过早来也有早来的好处。离音和薛贵仁就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最前排的最中心,这几乎是整个亲友观礼台上的最佳位置。
等到亲友团们短暂地打过一次招呼,朝阳将将升起时,有一声浩渺的钟声忽然在天地间响彻。
说它是钟声,其实又不太像。其音色在浑厚中还杂着铮铮尾声,有点低沉,倒像是什么金属相碰的声音。
这声音的来向也是模糊的。仿佛凭空自天地间响起,又凭空在天地间回荡,铺天盖地而来,听得人心神微凝。
薛贵仁嘿了一声,转头看离音,下意识就想显摆。
洗剑宗的这个钟声,可是有说法的。
未等他道破这个“说法”,就见离音忽然抬起了头,眼神直直看着北面的山峰,一直看到了云端深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
她的视线仍放在云端,却问薛贵仁,“这是剑钟?放在高山之巅的?”
薛贵仁噎了一下,好半晌才答道:“是。”
他有点不甘心,“你怎么知道的?”
离音的眼神便有点奇怪,仿佛薛贵仁问了个傻问题似的,“听出来的。钟声太过嘈杂了,隐隐还有铮鸣声。这里又是洗剑宗,联想到他们用剑撞钟也不奇怪吧?”
“那高山之巅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里的声音最强烈,最适合放一口钟引得天地回响……”
离音刚说到一半,眼神忽然一凝,“有人来了。”
薛贵仁下意识跟着她的眼神看去,就见北面山峰云端深处,忽然无声地速降了一群人。
来人俱是一身白底长袍,下降的速度又极快,一眼看过去,就仿佛有数十道流光匆匆自山顶向下滑坠似的,看得人眼皮微跳。
待这数十人站定后,离音又听见了一声快而脆的钟声。
钟声刚落,离音身周的人都拉长了脑袋,兴奋难耐,“剑要出鞘了!要出鞘了!”
剑出鞘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紧接着,离音的眼神忽然缩了一缩。
第一道剑光爆开,恍出了一抹灵鸟的影子。这灵鸟就停驻在一抹银白的剑锋之尖,展翅欲飞。
一声脆而亮、却极短的铮鸣声慢了一步入了众人的耳。铮鸣声响彻时,展翅的灵鸟终于飞了起来,越来越高,身影越来越淡。
声消,影散。只留三尺青锋,泛着冽冽寒光,几乎能逼伤人的眼。
离音的眼神亮了起来。
这是……剑意!
一道灵鸟剑意过后,持剑人上前一步,抱剑垂眼,“缈剑峰领队,张凌越,报到。”
声音刚落,第二道剑光紧接着爆开。
这次是一片连绵的竹影,在众人眼前的空气中独成一角风光。
竹影散尽,铮鸣声消失,另一人持剑上前,“独剑峰领队,朱世明,报到。”
紧随两人其后,又有重剑峰,软剑峰,伤剑峰……一连十四个剑峰领队一一报到。
十四道铮鸣声过后,眼前的广场上一字排开了十四个人。待得空气中激荡的灵气和雾气慢慢散尽,离音终于看清了这群人的模样。
是一群过分年轻的人。他们身上穿着洗剑宗弟子的宗门服饰,除了胸口处的剑纹不同之外,几乎浑然一体。
剑影人影相衬,独成一股可怕的势。
但好像……他们中间缺了人?
离音看着十四人最中心处特地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微微挑了下眉。
十四个人站定后,有一道中年人浑厚的声音传来,“行了行了,林雍和边尧都出去了,这次就不用给他们留位置了,你们自己看着补上。”
声音刚落,北面山峰之下的小平台上,另外三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分别是洗剑宗霸剑峰峰主康启为,锐剑锋峰主边江,驰剑峰峰主沈青青。
十四个领队对视了一眼,下意识想行礼。
康启为大咧咧地往下一坐,摆了摆手,“别整这些虚的。时辰是不是已经可以了?赶紧的,先立显影屏,再开天池,然后领着小崽子去剑湖拔剑。流程都知道?”
这么急?
十四个领队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只拱手行了个礼,而后十四柄剑先后扬起,在众人眼前的空气中轻轻一点再一提。
剑锋所到之处,有数十道高大的显影屏在广场四周立起。每一个显影屏正对着的都是一角山路,山路弯弯绕绕的,尽头处立着一个门,门上有匾,上书“天池”二字。
显影屏立定后,这十四人又在广场四周分散站立,各自站住一角。
“缈剑峰弟子入列。”
“独剑锋弟子入列。”
……
一连十四道指令之后,是康启为的声音,“霸剑峰弟子、锐剑峰弟子入列。”
十四峰外加霸剑峰和锐剑峰,洗剑十六峰的弟子就都全了。
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广场上就多出了一百六十位小辈弟子。
薛贵仁激动起来,“看那里,站在霸剑峰最前列的那个,个子最高最白,以青玉束冠的那个,那个就是我儿子,薛睿。”
离音眯着眼睛看去,在霸剑峰的最前列看见了一个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很是温柔的小青年。
这长得跟薛贵仁有点不一样啊?完全就是两个风格。
薛贵仁很是得意,“好看吧?不是我这个当爹的吹牛,我儿子在忘忧城,那可是响当当的风流人物……”
离音眼神一错,又落在薛睿身旁不远处的一个青年身上。
她会注意到这个小青年,是因为他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周围的同辈都在轻声交谈着,便是强自按捺也难掩其激动的心情。只他自己孤零零地站着,不言不语,神色还冷冰冰的,无端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剑修中也不是没有走冰冷剑意系列的,但即便是这类修士,其气质也是清透的冷,而不是像这个人一般仿佛沾了一身孤苦,苦大仇深。
有点奇怪。
离音问薛贵仁,“那人是谁?”
薛贵仁顺着离音的指示看去,嘴角轻轻一瘪,“楚飞流。”
他就是楚飞流?
离音有点惊讶。
薛贵仁忍了忍,没忍住,“他是不是长得一副不像好人的样子?我跟你说……”
没等薛贵仁说个明白,场上弟子就开始动了起来。他们被打乱了次序,依照着先前门内大比的次序拍成了一列。
打头的那人就是楚飞流,紧接着才是薛睿。
排完序,这一长列弟子一刻也不停,跟在一位领队身后往山下走去。
显影屏内的内容同时发生了变化,由天池门的场景转成了小道上的场景。
一群洗剑宗弟子排成长列,从洗剑宗其中一座卡在半山腰的广场上下来,沿着山谷走上一段路后,又爬上了另一座山,沿着山路往上,渐渐接近了天池的大门。
这一路的风光被框入了显影屏里,在众人眼前一一上映。
整个流程的节奏稍快,但并不显乱,是以观礼台的众人虽然觉得此次剑湖拔剑有些快了,倒也接受良好。
只薛贵仁皱紧了眉。
“不对劲!这不对劲!历次剑湖拔剑都得等到正午时分才能正式开始,正午前基本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相互论道聊天的,怎么这次会进行得这么快?”
他心头发沉,“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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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抱歉,我可能不得不请个假了。马上就是考试周了,我除了课程作业之外还需要有一部分助教工作,所以更新上可能得暂停一段时间。
我最后一门课的考试时间是在1219,所以恢复更新的时间大概在1220-1221之间
这应该是本文连载期间最后一次请长假了。
放寒假以后我会勤勤恳恳把本文更完的,再……信任一次?
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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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3章 所谓借运
天池山门在熹微晨光中缓缓打开,氤氲的雾气自内而外漫来,浮动着向下倾淌,将山门外的众人的鞋面都遮掩起来,飘飘渺渺的,看来仿佛置身仙境。
这一百来号弟子们就踏着这飘渺的雾气,跟在领队人的身后,跨过了在外人看来显得一片模糊的天池,又沿着天池一路往上,在雾气渐浓、浓得几乎要将人的身影遮挡起来之前,终于爬上了最高处。
皑皑雪色经由一个个显影屏入了众人的眼,众人一边有些惊讶,一边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洗剑宗是对这批弟子“手下留情”了。
剑湖就在天池的最顶部,只一条直道通到尽头,不弯也不拐。但自天池往剑湖的这一路往往不能一帆风顺,中途需得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考验。
最狠的一次,据说临近剑湖时,所有弟子都杀红了眼,身上的白袍俱都染了血。一列红袍人杀气凛然,未入剑湖,就引得剑湖内煞气共鸣。心神未定的弟子又被这煞气反噬,一下就被重伤了三成……
今次这群弟子这般平顺就到了剑湖之外,众人少不得有点惊讶。
若是放在往常,他们少不得还有些质疑。但因这次的弟子乃是他们自家的后辈,他们虽则惊讶,心内还是道了一声侥幸。
只有薛贵仁,他的面色沉得都快能滴水了。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如洗剑宗这般的大宗能常年屹立于修真界顶级宗门而不倒,除了底蕴之外,还需得靠着堪称严苛的训练。
倘若不是有事发生,彪悍心狠如洗剑宗,哪能在弟子的剑湖拔剑上如此放水?
一定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
这事会不会应在他儿子身上?
薛贵仁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离音将手中那本封面印着美人泪的书卷作一团,放在手心敲了敲,隐约琢磨出了点不同寻常来。
剑湖拔剑的流程加快了,这在离音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本该充斥着考验的拔剑之路就这般无波无澜地过了……这实在不太符合洗剑宗一贯的风格。
他们好像是很急。
离音看向薛贵仁,道:“你若实在不放心……”
她晃了晃手中的书,意有所指。
薛贵仁犹豫了下,还是道:“再等等。”
借运是有时间的。一株美人泪燃尽之后,借运就终止了。薛贵仁还是希望能把这个保命的底牌放在关键时刻。
两人说几句话的功夫,显影屏内,那群弟子已经靠近了剑湖。
剑湖内的风光第一眼是看不太真切的。因整个剑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千变万化,次次不同,凭人力不可预测。
便是洗剑宗内上了年纪的高层,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就看过剑湖的全貌了。次次剑湖拔剑的场景几乎都是迥异的,所以于洗剑宗弟子而言,不同人眼里就有不一样的剑湖。
这一次的剑湖又是什么样的?
便是老神在在如康启为、边江、沈青青这般的一峰之主,这会儿也将眼神放在了显影屏上。
显影屏内,洗剑十四峰的领队越众而出,在皑皑雪色的尽头站成了一排,对着雾气更深处,同时出了剑。
十四柄剑剑锋相抵,剑鸣声铮铮里,有一团白光无声荡开,向着雾气深处飞去。
这白光像是一块高明的除雾布,所到之处,将雾气尽数擦去,朦胧的景色随之清晰起来。这一次的剑湖景象,便一一在众人眼底铺展开——
皑皑雪色的最中心,高山在最高处往下陷,成了一湾内凹的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火山湖似的。
所不同的是,湖中填的不是水,而是剑。
成千上万柄剑,华美的,破败的,杀气凛凛的,死气沉沉的……都在同一时刻闯入人的视野里。
有些剑还威势赫赫地插在山体里,有些剑则被随意地丢弃在路边;有些剑剑身上还是一片亮银色,有些剑却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了……
说是大名鼎鼎的剑湖,隔着显影屏看上去,倒像是什么破铜烂铁的回收处。
显影屏外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没见过这么质朴的剑湖吧?
显影屏内,众位弟子一时也有些迟疑。
倒是站在人群最前方的楚飞流脸上一点异色也无。他对着几位领队示过意,直接提了一口气,想飞入剑湖中。
不料他人才刚腾空,就似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压制住了,整个人直直往剑湖底下坠去。
这事来得突然,显影屏内外的人都惊了下。
剑湖其实极深,内里埋着的又是各种姿势插着的剑,其中多的是倒插的。楚飞流自剑湖边沿往下坠去的这一路,半壁上就有无数倒插的剑剑锋正对着他,似是等着将他捅个对穿。
场面看上去有点吓人。
眼见得楚飞流真要被倒插的剑给洞穿了,有一条鞭子忽然自上而下快速接近,险险捆住了他的脚踝。
拉住了!
众人心神微松,下意识顺着鞭子的来处看去,正看见了在剑湖边缘憋红了脸的薛睿。
薛睿手中起了一团流光,掌控着手中的鞭子,想将楚飞流甩往一个安全一点的所在。
才刚发力,他的脸色忽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