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出意外之前的一段时间,她突然找到了我。那时候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联系过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我曾在赫德福特做过一段时间的交换生,那里离剑桥不远,我们的老师是同门师兄弟,那时我们关系还不错,不过没几个人知道。我回国后不久她就认识了你父亲,迅速坠入爱河毕业结婚生子。”
她说到“坠入爱河”时口吻有种微妙的讽刺意味。
“如果爱情一直持续大概也是个美满的结局,可惜他们并不合适。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似乎导致他们矛盾激发关系破裂与你脱不了关系。她联系上我,希望我能帮助她。让她和你逃离安德烈的控制。”
她说到这里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眼泪从紧闭的眼睛中淌出,一滴滴砸在衣领上。
“我们商量之后,策划了回国路上的这一起意外车祸。”
“如果一切顺利,阿漓假装和安德烈矛盾爆发,一气之下跑回中国后,在安德烈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阿漓和你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去世的消息会传回德国。然后阿漓就会带着你摆脱安德烈的控制,除了你童年父亲角色的缺席这点小瑕疵,一切都会很完美。”
“为了让安德烈能够相信这一起意外,我们商量了由我丈夫来开车,他车技很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那伯父和伯母为什么也会在车上?”郑星柔听着终于坐不住发问。
“……利益。”克莉丝塔喃喃道,“您如此憎厌我的父亲,我母亲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吧?”
“你比你母亲活的明白。”她第二次这样强调,“这是件好事。”
但她很快就换了一种极度厌恶的语气,“是,当初尸检的时候我丈夫有大片脑后淤青和脑内积血,是被人击打产生的后果。”
“有人雇佣了我丈夫的兄嫂俩对你母亲下手。那个人除了安德烈还能是谁?他早就知道我们的算盘,甚至利用我们把你母亲推向深渊。
为了不被你母亲起疑,我丈夫的兄嫂只能用我丈夫的车。为此,他们打晕了我的丈夫,将他留在后座上。”
“具体经过怎么样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但是显然我那对兄嫂也只是可怜的牺牲品——警方的调查结果说是由于车辆内部设施损坏导致了这起意外。但我明白,这是人为的意外。在利用完我那对兄嫂之后,你父亲选择了杀人灭口。甚至为了确保杀死阿漓,他还雇了另一帮人,就是追尾你母亲那辆车上的人。没有了爱情的遮挡,你父亲就是个冷酷到极致的垃圾!”
郑星柔听到这里脸色惨白,神色怔愣迷茫,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好友的父亲是自己父亲死亡的间接凶手,可好友本身也是受害者,自己一直崇拜又同情的兄长,自己的伯父一家人直接害她失去父亲。
她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能怪谁。
女人注意到了她,目露不忍,但还是咬了咬牙,没有过去把她搂在怀中安慰。
“安德烈为什么要杀姜漓,又为什么留下了……月白?”夏洛克对这些复杂的爱恨纠缠没什么了解的兴致,他更关心这背后涉及到的真相。
这一个问句是英文,克莉丝塔还好心转述了一遍。
女人对此也不是很确定,“这……我只隐约了解一点。安德烈似乎是在做什么违背法律或道德的事情,而且会危害到月白。阿漓刚好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安德烈要杀人灭口。留下月白,也许是因为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或者他想继续拿月白来实现他不为人知的野心。”
“这就是您特意搬到这座城市来的原因吗?”克莉丝塔看着她,语气有些奇怪。
“没错。我不放心你。你外祖父母对当时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阿漓怕他们伤心,没敢告诉他们太多,以至于阿漓死后他们还把安德烈这个衣冠禽兽当成他们的好女婿!”
女人说的咬牙切齿,“你是阿漓的女儿,那时候又突然没了母亲,我想多照顾你一点,就带着星柔暂时来了这里,当时也并没有打算长留,毕竟我不可能为了你放弃我和星柔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结婚后就在选择这里定居。至于后来星柔和你做朋友的事情,确实是个意外。按我的想法,你们不该太接近,那样对谁都不好。可你们也许真的有缘分吧。”
“……谢谢您。”克莉丝塔似乎对这样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并不习惯,甚至有些恍惚,犹豫半晌才轻声道谢。
“不用说这些,我那时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星柔的父亲和阿漓而已,所以我把你当成了一个感情的寄托。”
克莉丝塔更能接受这个说辞,点点头表示了解,没有再提,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件事情——我父亲当初确实喜欢过我母亲,是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你父亲的喜欢有什么用呢?你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艺术家,而你父亲是个精明冷酷的商人。”
“从没有哪个故事里说这样的两人天生一对。”
“……我知道了。”克莉丝塔对女人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夏洛克似有所感,瞥她一眼。
“我知道的就这些,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见克莉丝塔摇头,她又转向郑星柔,“星柔,你呢?你应该有很多事想知道吧?”
郑星柔垂下眼睛,“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面对刚刚知道的所谓真相。纯粹的爱恨喜厌都不能,无论怎么做仿佛都不对!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好好想一想。
女人看出来她心绪不宁,叹了口气,“那你送月白下楼吧。”
克莉丝塔对夏洛克眨了眨眼睛,跟着郑星柔下了楼。
夏洛克大概要问一些其它的事情,这一点他们三个都明白,所以郑夫人才特意留下了夏洛克。
不管夏洛克问些什么,最后调查出的真相总会告诉她的。
郑夫人端端正正地严肃看着他,“我刚刚没有看到你表态,那我假设你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我。所以你想问些什么?没关系,不用讲你上一回拜访时说的中文。你听得懂中文,我也听得懂英文。”
在夏洛克和克莉丝塔一同上门前,夏洛克自己来过一趟,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了几个问题,郑夫人恼怒之下直接把他轰出去了。
但做侦探做到夏洛克这个地步,即使郑夫人一个字也没有回答,他也可以从郑夫人的表情中读出许多东西。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建议克莉丝塔来见一见这位夫人。
结果很明显,这位夫人知道的东西比他预想中的还多。
夏洛克转过身,眼神锐利明亮如出鞘的银白刀刃,锋利到一刀斩去所有的谎言。“我只有一个问题。夫人,你说的那个姜漓另一位好友,与克莉丝塔……月白性情相似的人叫什么名字?”
郑夫人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惊讶过后很快回答了夏洛克
——
“夏洛蒂。她叫夏洛蒂。”
作者有话要说:有什么bug要告诉我~
有时候真的写着写着就忘了
祝大家国庆快乐鸭
第92章 命运回廊(十七)
郑星柔也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昔日的好友,她以为克莉丝塔会和她一样纠结,但克莉丝塔对“真相”表现得格外无动于衷。
“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郑星柔艰难开口,毕竟……不管怎么样,她的父亲是因为她们母女才会出事的啊……
克莉丝塔冷淡的眼神扫视过来,“你想听什么?”
她自己是很难理解郑星柔的复杂感情的,先不说她本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何况她还不是真正的姜月白。更进一步来说这是当初郑星柔的父母做出的决定,有什么该说的话也是针对那对夫妇,与郑星柔本人毫无关系。
郑星柔呐呐退后了一步,在她的想法中,姜月白和她道个歉,她大度地告诉姜月白这不是她的错,她们就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可是姜月白现在根本不按她的剧本来。
克莉丝塔瞧出了她的想法,只觉她天真又好笑。
“你以为你母亲为什么会那么干脆地把真相全盘托出?”
“不是因为你问了她吗……”这有什么可疑惑的?郑星柔想不通。
“对于害死自己丈夫的仇人的孩子,要多大度才会毫无芥蒂?”克莉丝塔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那位郑夫人在叙述中刻意把矛盾指向安德烈,只能说是一点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小心思罢了。当年她帮助姜漓无疑是出自真心,可付出的代价远超过她所能承受的,这无端付出的多余代价在悲痛中发酵成为阴毒的怨憎,潜伏暗处完成致命一击的报复。
父女反目,不正是最好的报复吗?
所以对郑夫人的说法,克莉丝塔没有全信。
郑夫人小心谨慎,为了自己和女儿,绝不会亲自淌这趟浑水,只是选择在这样一个恰当的时间提点克莉丝塔两句。
所以克莉丝塔才会说她是个聪明人。
世俗意义上的聪明人。
克莉丝塔没有和郑星柔继续谈下去,比起和郑星柔这样被保护的太好的女孩子接触,她更愿意和陈若泽详谈。
陈若泽手里还有一部分信息她没有套出来,刚好可以拿今天从郑夫人这里得到的消息去交换。
还有……陈若泽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也值得商榷。
自己这几年活的太过自我,就连许多眼底下的线索都忽略掉了。剩下就是希维尔那边,……回伦敦后该找个时间再见一面。
姜漓死亡的真相,时隔这么多年后还是被有心人翻出踪迹。就当时借用她女儿身份这么多年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
夏洛克很快下楼来,围巾下方垂落的长长流苏在北风中摇曳,贴合身材的毛呢大衣行走间摆出凌厉的弧度。
郑星柔有点怕这个英俊削瘦的青年,拢了拢头发,不太自然地朝克莉丝塔笑笑,“那我先上去了。”
克莉丝塔点头,目送她上楼,这才慢吞吞地看向夏洛克。
“外公外婆今天去学生家里,咱们晚上吃什么?”
两个厨艺白痴相对默然无语。
这种沉默的气氛一直到火锅底被端上来也没有好转。
克莉丝塔忍不住扶额,自己当时随口一说“要不去吃火锅吧!”,夏洛克这个地地道道连筷子都用不熟练的英国人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同意了!
穿着标准白色制服的服务员笑脸也有点僵,这一对客人,一个彻彻底底的白种人,还有一个明显的混血,虽然那个混血女孩子中文说的很流利,可是那个外国人一看就是连筷子都不会用的那种啊!她很怀疑这两个人会吃火锅吗?
“两位……如果需要一些服务上的帮助可以随时叫我们。”服务员艰难地开口。
克莉丝塔没注意到服务员语气中的为难,笑吟吟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反手相扣托起下巴,身体微的往前倾了些,是一个对某些事情很感兴趣的姿态。
“夏洛克,你在郑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让你震惊的事情?”
“哪里看出来的?”侦探对她如何瞧出来这件事更加感兴趣,当然不排除夏洛克故意转移话题的可能。
克莉丝塔兴致勃勃地从沸腾的锅底里捞起一片牛肉,“哦,我随口猜的。不过你刚刚告诉我我猜的没错。”
平生第一次被套路的夏洛克:“……”
夏洛克对着克莉丝塔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唇角弧度扬到最大。
克莉丝塔对着这个样子的侦探手里的筷子差点拿不稳,夏洛克得意地借此机会将锅里的食材一把捞到自己碗里。
小姑娘重新握着筷子,气呼呼地鼓起嘴,“夏洛克!你太过分了!”
侦探扬眉,笑容比她平日最喜欢做的天真无知表情还无辜。
……有点傻乎乎的可爱怎么回事?克莉丝塔对上夏洛克的笑容,默默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碗底的丸子。
这么傻乎乎的侦探,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那么那位女士到底告诉了你什么惊天秘闻?”吃到一半时,克莉丝塔突然冷不丁再次开口。
夏洛克被她这句话一打岔呛了一下,辣椒与花椒的气息在喉咙里扩散,逼得侦探眼角泪花闪烁。
克莉丝塔毫无同情心地光明正大拿出手机给他这副尊容拍了个照,顺手发给了麦考夫。
侦探被辣椒折磨得没有机会阻止克莉丝塔记录下如此有损他英明形象的一面,他抑制不住地使劲咳嗽着,额头上汗珠如豆,满脸通红。
一颗剥开的水果糖递到他眼前。
少女修长纤细的五指映衬着糖果,橙黄的糖果配着同色的糖纸,将少女的手衬得更白皙几分。
见侦探没有反应,克莉丝塔同情地叹了口气,纤长手指一翻,就把那颗水果糖直接塞进夏洛克口中。
“会不会好一点?”
见夏洛克毫无变化,她有点担忧地问。
夏洛克这时候已经完全愣住。
没有哪一个女孩子和他有过“亲密”到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少女指尖擦过他唇畔的柔软触感还停留在感官上,水果糖的香甜气息在唇舌间迅速漫开来,甜到刚刚好处,不会叫人发腻。
也许……麦考夫那个胖子喜欢甜食……也不是全然毫无道理的?
“要喝点水吗?”克莉丝塔再次询问道。
侦探这回终于有了反应,机械式地摇摇头,做完这个动作后才发觉不妥。
“不用,没事了。”
“那可就好。”克莉丝塔松了口气,“我就带了这一颗糖。我刚刚也没说什么吧?把你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