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上舍,兰沁酥站在门口,远远就看见里面的兰沁禾。
“喂……”她本想喊兰沁禾出来,却见旁边一少年带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厮,走到了兰沁禾身边。
“郡主,”眉清目秀的少年俯身轻唤道,“您学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身子。”
座上的少女停了笔,抬头望向那人。
“不了,一会儿我家里人也该送饭来了。”她弯着眸子抿唇一笑,“我还不饿,子甫你先去吧。”
“就算不饿,先喝点热汤吧,这可是家母特定为您做的,熬了好些个时辰呢。”
“这……”兰沁禾稍有迟疑,对方已经拉着她站起来,“走吧走吧,喝碗汤再来。”
两人一起走远,门外的倚沐问,“主子,咱们不叫二小姐吗?”
“闭嘴。”兰沁酥靠着墙,隐去了自己身形。
她这时候才发现,书舍里留下的都是些男人。
她看着那个男人拉着兰沁禾起来、站在她身侧谈笑,说着一些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最恶心的是,那双眼睛里,带着让兰沁酥想呕吐的羞涩。
“走!”她猛地转身,大步就朝书院外走去。
倚沐一愣,“主子,那这饭?”
“没看见那儿排队等着送她饭吃么。”兰沁酥冷笑一声,“人家才不稀罕我们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地出了书院,把马从马车上拆下来,骑了马直往城外冲。
“主子?”倚沐大惊,“主子你去哪啊!”
兰沁酥丝毫不顾后面的叫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兰沁禾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什么考试什么读书,兰沁禾分明就是来书院和这些男的卿卿我我的!
真是下贱,得多不知羞耻的人才会在书院里搞这些事情,就她这样的人也敢张嘴孔孟闭嘴心理的?一会儿回去,她一定告诉父亲,把兰沁禾关一年的禁闭!
亏她这几日体谅她忙,还特地送饭来给她,结果倒好,人家在那里逍遥惬意的很,怪不得天天那么晚回家,早就是乐不思蜀了。
兰沁酥驾着马乱冲一气,一直冲到了城门外边,吹了好久冷风才稍微冷静下来。
生气归生气……她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兰沁禾有了自己的郡主府,她迟早会搬出去住。她们已经及笄了,虽然现在学业为主,可是确实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
也许明年,也许等兰沁禾科甲之后,她会娶夫生子,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父母她也会这么做。
晚风习习,兰沁酥坐在马上,脸色晦涩不明。
如果兰沁禾搬了出去、有了夫子,那她生病了怎么办,还会有谁愿意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
她闯祸打架了怎么办,还有谁会帮自己善后处理;
出了新衣服新首饰怎么办,她的钱不够的话,还会有谁能帮自己买……
兰沁酥一直知道兰沁禾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可她却从未想过,兰沁禾不过是她的姐姐而已,她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曾经对自己宠爱有加的人,有一天也会拥别人入怀,把别的人放在心尖。
她们只是姐妹而已。
少女抿了抿唇,胯.下的马匹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走出了不少路程。待她回神,发现四周的场景有些陌生。
这里应该是西郊……
兰沁酥调转马头,马上门禁,她还是先回去好了。不然等倚沐回去报告万清,她又没好果子吃了。
刚准备回去,忽然后肩一痛,紧接着酸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兰沁酥猛地回眸,就见一只毒镖陷入了自己后肩。她眼前黑晕一片,牵着缰绳的手也渐渐无力。
昏厥之前,兰沁酥只来得及看见远处有什么人在朝自己靠近。
砰——
……
“二小姐!二小姐!”
兰沁禾正准备拿书去问先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叫声。
这声音似乎是倚沐,听起来十分焦急,甚至带了哭腔。
书舍里的同学都被这声音惊起,纷纷抬头看向门外。兰沁禾起身,对着周边的同学们歉意一笑,接着快步朝门外走去。
“什么事?”她压低了声音,免得打扰了里面读书的同学。
“二小姐,三小姐一个人骑了马不见了,奴婢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她的人。”倚沐是真的急哭了,她又不敢告诉万清,否则三小姐回来一定会扒了她的皮的。
“酥酥不见了?”兰沁禾脸色一变,扶住了倚沐的肩膀,“你冷静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三小姐和奴婢来给您送饭,三小姐看见您喝了别人的汤,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她卸了马车上的马跑走的,奴婢追不上。”倚沐一边抹泪一边道,“奴婢以为她就是散散心,于是就回府了,可是一直等到现在也不见三小姐。”
她哭着抓住了兰沁禾的手,“二小姐怎么办啊,奴婢去了三小姐常去的地方,他们都说没有看见,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她走的时候是往哪个方向?”
“是西边。”
兰沁禾吸了口凉气,西边……在城内还好说,可是城外的西郊最近出现了贼寇,专门掳掠官家小姐用来取乐。
倚沐见她不说话了,更加心急如焚,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二小姐怎么办啊……三小姐会不会……”
脑中闪过无数让她慌乱的猜想,兰沁禾脸色极为难看。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透雕的祥龙白玉佩给倚沐,“你立刻拿我的王牌去兵部…不,去中军都督府调兵,一队随我去西郊,一队让他们在城里寻找。”
兵部调兵还要申请调令,现在她没有时间,只能拜托原来父亲的旧部所在的中军都督府派人。
“西郊?”倚沐泪眼朦胧地接过玉佩,“可是城门已经关了。”
“他们不会拦我的。”兰沁禾催促道,“快别哭了,赶紧去都督府。”
“是。”倚沐听了急忙返身出院。
外面的动静里面已然听了七.八分,梁子甫在倚沐离去后,立即走了出来,他看向兰沁禾,不说什么废话,直接将自己的佩剑递了过去。
兰沁禾深深地望了一眼他,也不说谢,稍一点头,接过剑后转身就走。
她牵了书院的马,直朝西边冲去。
……
兰沁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觉得浑身剧痛无比,被抽了二三十鞭,血液粘住了衣服,稍稍一动就是火烧火燎地刺痛。
和她关在一起的四个女孩中,三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被拉了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只有她因为长相格外艳丽,才得到了手下留情的恩宠,被抽了鞭子之后,就扔在这间房中。
她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被关在狭小的囚笼中,双手反剪用了一根麻绳捆了起来。
已经谈不上愤怒或是恨意了,十五岁的少女茫然混沌,她近乎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想。
外面似乎有什么吵闹的动静,这动静响了很久,分明是尖锐的声音,可传到兰沁酥耳中后,只变成模糊的一团,嗡嗡地堵在脑子里。
砰——
忽然眼前亮起刺眼的白光,大门被谁一脚踹开。
她懵懂僵硬地抬眸望去,看见已经大亮的天光下,站了一提着剑的少女。
来人右手上的剑满是血色,血液自剑刃滑落,碧色的衣袍上也溅了半边鲜血,似黑红色的魔纹一般,刻在那清浅的衣袍上,突兀非常。
牢门被上了插销,她却一脚就将其踹了开来,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断裂的木销破碎地端在门上,晃了两晃,咚的一声砸了下来。
逆着光,那张稍有稚嫩脸上充斥着刚刚杀戮后的阴沉和杀气,配着那身血衣和长剑,看起来森然如修罗,让人退避三尺不敢靠近。
兰沁酥眯着眼,混沌的脑子良久才辨认出,这样可怕的人到底是谁。
她眨一眨眼,两串泪珠落了下去。
姐姐……
兰沁禾看清里面的情况后,猛地踉跄了两步,她那双杏眼里甚至隐隐冒出了薄红,握着剑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栗。
旁边的士兵见此情况,急忙将部下拦在外边,又伸手解了自己的披风递给兰沁禾。
她不记得自己是用怎么样的心情将妹妹抱出来的,被披风裹着的女孩紧紧依偎在她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走一步,妹妹的身子就抽搐一阵,直到最后痛得忍受不住,一口咬在了兰沁禾胸口。
她横抱着妹妹,一步一步地朝家走,刚走了两步就膝盖一软朝前栽了下去。
也是一夜没有合眼坐下了。
士兵的队长见此,连忙扶住她,小声道,“郡主,是不是将那些贼寇全都杀了?”
按律法他们当然不能私自处决人犯,但这件事涉及了郡主的妹妹。
兰沁禾身体一顿,僵硬地微微偏头,望向了那队长。
“不,请全部交给刑部。等他们入狱后,有劳您替我给牢头传个话。”
少女说这话时,面若冰霜,双眼泛红,声音低哑,哪怕身处白昼,依然让人不禁寒颤。
队长只觉得尾椎发麻,被西宁郡主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真是太难受了,明明传言里的西宁郡主是个极为亲和友善的人,根本不是眼前这副冷面修罗的模样。
“请您帮我告诉他们,一定要让人犯……洗心革面,永不再犯。”
这句话说得沉重,被西宁郡主打了招呼,进去之后还不如死了痛快。
但这个时候,谁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兰沁禾抱紧了怀里的妹妹,一手将她紧紧按在怀中,一手控着缰绳,朝着兰府疾行而去。
山路颠簸,可她揽着妹妹的那只手,稳如磐石。
兰沁禾胸襟之处,兰沁酥脸埋着的地方,牙齿之下渐渐透出了血色,濡湿了一片红意,她却仿若未觉。
作者有话要说:[1]叆叇:眼镜。
第22章
兰家出了这样的事,三小姐兰沁酥自从被救出来之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只要看见男人就会忽然尖叫、抓自己头发。
不止男人,寻常的丫鬟和万清去看她,她也总是蒙在被子里,不肯见人。可要是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又会哭喊着叫救命。
大家都说三小姐这是染上了脏东西,得去请和尚道士来。
但请了道士又请了和尚,依旧什么用都没有,她还是那副寒蝉若惊的模样,只有兰沁禾陪着的时候,才能消停下来。
这一陪足足陪了三个月,兰沁酥才渐渐恢复正常。
“要不这次考试我就不去了。”乡试早上,兰沁禾早就穿好了衣服,却迟迟没有赶赴考场。
她扭头担忧地望着床上的妹妹,这三个月来,兰沁酥没有了之前的神气骄傲,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脸色苍白,眼神都黯淡了许多。
“下届再考,我不去了。”兰沁禾放下书箱,返身折回妹妹身边。
她今年不过十五,下届也不过十八。考试每三年都有,可是妹妹只有一个。
万清负着手,她看了看兰沁禾,又看了看缩在房内的小女儿,沉思了半天,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也好,多陪陪你妹妹,下次再去考吧。”
那件事说到底,是她做母亲的没有顾好子女。
兰沁酥在看见姐姐回来时,眼里的光芒立刻亮了起来,像看见护法神回来似的,一下子就安心了许多,却又在想到了什么之后,愈加失落黯然。
“酥酥没事……”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对兰沁禾说,“姐姐去考试吧。”
这一段时间来,兰沁酥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声,像是怕引来什么人似的,有时候得贴在她嘴前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打紧。”兰沁禾笑了笑,脱了鞋袜上床,陪在妹妹身边,“正好我这次也没准备好,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不如在家偷个懒。”
她试着把妹妹身上的棉被打开一点,还是八月,一天到晚披着棉被,热得小姑娘满头汗。
“走,姐姐带你听戏去。九王爷养的戏班子借给我了一个月,你听了要是欢喜,姐姐就把他们安置到你院子里来,你什么时候想听了都给你唱。”
兰沁禾算着自己乡试的时间,把人家请来给妹妹解闷,一早就安排好了章程。
“不听戏。”兰沁酥摇了摇头,抬眸看了眼兰沁禾,嗫语道,“想姐姐中举。”
她知道这三个月来姐姐都是陪着自己、等自己睡着之后,才从衣襟里抽出书来,对着月光抹黑看。
她甚至不敢点灯,怕惊醒妹妹。
那一段时光,成了兰沁酥印象最深的日子。
在那人提着剑踹开牢门的一瞬,她对兰沁禾的感觉就发生了悄然的转变。
回去的路上,她闻着那人一身的血腥味,脸埋在她胸口,牙齿用力地咬住可以咬到的肉,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
兰沁酥从未这么安心过,哪怕那时,她什么都看不到。
……
天光未亮兰沁酥就醒了过来,她昨日又梦见了十五岁时候的事情,睡了不久便惊醒了过来。
刚刚撑了半个身子起来,后脑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按了下去,接着响起了女子的声音,“还早,再睡会儿。”
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一点点鼻音,旁边的兰沁禾还闭着眼,却知道妹妹已经醒了。
那三个月里,她每夜都守着兰沁酥,只要妹妹一梦魇,兰沁禾睡得再死都醒得过来,早就练出了这等本事,根本不需要睁眼看。
兰沁酥顺着后脑的力道,乖巧地重新躺下,正好枕在兰沁禾的臂弯上。
她睁着眼,悄悄打量睡觉时候的兰沁禾。
和她喜欢侧卧蜷身不同,兰沁禾封了郡主之后就有宫里的麽麽教导她礼仪,举手投足皆有标准,就连睡觉都是笔直中正的,一夜过去,头发连一丝都没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