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沁禾算了算时间,于是对着李祭酒和慕良一拱手,歉意道,“慕公公难得来国子监一趟,我本该作陪,但是有几个外来的使者还需安顿,就烦李大人多担待了。”
慕良猛地看向兰沁禾,再同对方目光相对后,反应过来自己反应过激了,下意识便垂下了眼睑,把视线移到地上。
“公事要紧,你去吧。”李祭酒点点头答应了,“这里我陪着慕公公就是。”
“娘娘不必顾忌奴才。”慕良跟着道。
两人都没有意见,兰沁禾便朝国子监里走去。她走了两步,想到还没跟兰熠道别,便打算回头看一眼兰熠,叫他安心。
一回头,她却赫然看见慕良正望着自己的背影。
其目光痴然,带了两分渴望和三分委屈,和他那副阴沉的面孔极不相配。
在看见兰沁禾回头之后,他慌忙低头,双手更是无措地握在了一起,甚至整个人都侧过了身子。
兰沁禾一怔,忽然之间有什么荒谬的想法涌现了出来。
从第一次见慕良时,对方谦卑恭敬的姿态,以及后面的灰匣朱笔,到现在一个掌印居然来督建小小的国子监。
兰沁禾恍惚之间,竟是被门槛拌得一个踉跄。好在学武了这么些年,很快让她稳住了身形。
但刚刚身形不稳之际,她分明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焦急的“娘娘!”
兰沁禾闭了闭眼,感觉这事如果被父亲知道了,她会被打断腿,然后关上八十年的禁闭。
慕良?慕公公?三十二岁的大太监?
这件事太过荒谬,直到接待完几个西洋使者、回到郡主府之后,兰沁禾依旧恍惚。
她满脑子都是慕良的模样。之前没有在意,现在不知是带了主观还是怎么的,她回想起慕良每次见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多了两分情愫。
“娘娘……”那人哑着嗓子,悄悄抬眸唤自己的声音,如今想起来,竟是那般的忍耐压抑。
“主子您怎么了?今儿脸色这般难看。”莲儿端了水给兰沁禾,再用湿帕子帮她拭去额上的汗。“是不是今天外面太热了?奴婢让厨房给您昨晚莲子羹吧。”
“不用。”兰沁禾喝了两口水,打算让自己想点别的事情,“银耳去哪了?”
“哦,银耳姐姐在准备明天茶宴的事儿。”
一转眼已到了十月,再过两日就该沐休了,兰沁禾的茶宴一般都在沐休前一天的下午举办,算算时间也是时候了。
“啊对了主子,老爷派人给你写了封信。”莲儿递上来一个信封,“他说要您立刻看。”
兰沁禾拆开一看,里面一个三个磅礴遒劲的大字——
纳兰杰。
她撑着额头,头疼地叹了口气。
“莲儿。”
“怎么了主子?”莲儿问。
“给我做碗莲子羹去。”败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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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兰府
万清接了兰沁禾回府,有事情叮嘱,“你明日在茶宴上,听听他们都在说什么。”
“怎么了母亲?”被叫来的兰沁禾疑惑道,“可是朝中出了大事?”
“大事,天大的事。”万清脸上的神情很严肃,“林公公今天走了。”
“什么?”兰沁禾大惊,从她上次去看望林公公到现在,也才半个月多一会儿的时间,怎么会就这么走了。
“皇上有了旨意,赐慕公公为掌印,楼公公为提督。”
兰沁禾一听到慕良两个字,忍不住心尖一颤,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许不自在。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了。”万清将手负在身后,“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的,兵仗局一事么。”
“记得。”
王瑞想让慕良帮他掩盖福建河道衙门的事情,却被慕良拒绝,他便让军器局的人找兵仗局的麻烦,一直捅到了皇上面前。
这件事和万清有莫大的联系,她兼着工部尚书的职,军器局隶属工部。一来二去,倒成了她找兵仗局、找慕良的不痛快了。
王瑞这一招实在是高,既打了慕良,又推万清出去挡枪,到时候什么事都落不到他头上。
“出了事情吗母亲?”兰沁禾问,“是不是查出了……”贪污的赃款。
“是,而且数目巨大。”万清扶着桌子,桌子上有一份誊抄的奏疏,上面还压着万清的叆叇[1],显然她是刚刚看完。
“你看看吧。”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兰沁禾去看。
兰沁禾拿起来,刚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等她看完,已是满面震惊。“母亲,这……”
上面所列宫中七个衙门,何止一个兵仗局的贪.污钱款,足足七个衙门的都涉及其中。而且所贪.污的钱款写得极为清楚,西朝建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查宫中的衙门。
粗粗算去,将近五百万的国帑!如何不让人触目惊心。
“皇上发了大火,将这七个衙门的掌印、提督太监都关了起来,等候处决。”万清道,“这个时候,慕良应该乾清宫在请罪。”
“怎么会这样?”兰沁禾不解,“这种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的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王阁老他想干什么。”
二十四衙门里都是太监掌权,直接隶属皇上。谁敢打这些太监的脸,就是打皇上的脸,就是要和皇上过不去。
西朝的官场上,和二十四衙门有所牵连的事情,大半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实在不行就由官员背锅,绝不会让二十四衙门沾上干系。
王瑞就算是首辅,这一回也太胆大妄为了。
“这不是他干的,他没这个胆子。”万清皱着眉,语气沉重,“这是慕良干的。”
兰沁禾一惊,仔细又把那七个衙门看去,这一次看了,她心中更是震撼。
“母亲,您是说……”
王瑞要查兵仗局,只是吓唬吓唬慕良而已,可慕良尽然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势来,向皇上进谏将宫中二十四衙门都彻查一遍。
这样一查,贪.污的钱是不是都查干净了倒不一定,但是林公公和楼公公一派的人大半都查出了猫腻、纷纷入狱。
“慕良还年轻,底下根基不稳,这一回,是长势了啊。”万清叹息着,“他今天明面上去皇上跟前请罪,但皇上知道,他才刚刚掌印不久,这下面的事情和他根本毫无干系,并不会对他有多少责罚。”
兰沁禾抿了抿唇,猜测道,“圣上会不会让慕良接手处理这件事?”
一个太监还好说,足足七个衙门,这件事朝臣就不能插手了,后续的一切处理审案都得由内宫的人来办。
“七个掌印七个提督,能审这个案子的,只有司礼监了。”万清看向兰沁禾,“听说慕良接了督建国子监的差事,我本不想你同他走近,但事不由人,你找了机会,探探他的口风。”
这件事说到底是工部的军器局捅上去的,万清难辞其咎,只希望慕良心里清楚,算账的时候别把她也算进去就好。
兰沁禾一噎,她心里对慕良还有点复杂,可兹事体大,她也推拖不得,只好应下。
“明天你摆茶宴的时候,再注意注意下面的官员对这件事的看法。”万清道,“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我怕会有谣言四起,若是明日有人谈论这件事,你今年就不要再摆茶宴了。”
“知道了母亲。”
这个时候,自然是能摘出去就摘出去,明哲保身要紧。
兰沁禾又同万清说了会儿话,见时间不早了,便伺候她歇下,自己也回屋准备睡了。
她今晚就住在兰府,等明天办完茶宴再回郡主府。
草草梳洗了之后,兰沁禾挥退了屋里的丫鬟,“不用留灯了,你们也去歇了吧。”
等屋内的丫鬟散去,房门紧闭之后,整个室内只有半窗月光洒入。
这是难得的静谧,兰沁禾去了头上的发簪,掀开床帐准备入睡。
没有睡着。
她望着棉被里凸出来的人形,沉默了一下。
是父亲又送人到她床上了,还是酥酥今天回府了?
那人连着头都包裹在被子里,光看身形还真不好判断。若是酥酥就算了,如果是父亲送来的男子,她冒然去掀被子……后果不堪设想。
在西朝,女子看了男子的身体,也是需要负责的。
“咳。”兰沁禾咳嗽了一声,想提醒里面的人,可对方却丝毫没有动静。
难不成是睡着了?
兰沁禾目光微瞥,在床脚后面的衣架上,看见了件绯色的官袍。
还好,不是男人。
她单膝跪在床上,另只脚支撑在地,一手撑床,一手去掀开那人头上的棉被,果然看见自家妹妹那张熟悉的脸。
小姑娘被闷久了,睡得两颊粉红,被这动作吵醒,睁开了半只眼,看清了来人后,迷迷糊糊伸出了手勾住兰沁禾的脖子。
“……姐姐。”
“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兰沁禾放轻了声音,伸手替她揩去额上的细汗。
“这里有姐姐的味道。”兰沁酥又困倦地闭上了眼睛,勾着兰沁禾脖颈的手倒是没有放下。“在这里……很安心。”
兰沁禾顺着她的意思上了床。棉被之下,兰沁酥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件抹胸,她感受到身边有人,把手放了下来,改成搂住兰沁禾的腰,头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姐姐胸口。
“姐姐在。”兰沁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眼神黯淡了下来。
她明白为什么酥酥这么喜欢黏着她,也从来不会拒绝妹妹同自己亲近,哪怕已经隔了十二年,那件事仍然让人心有余悸。
那都是她的错,是她剥夺了妹妹的身体,是她害得兰家差点失去这个女儿。
……
八岁的时候,书院教骑射,原本射术不错的兰沁酥突然从马背上摔下来,从那天以后,便时不时就生病。
大夫说,这是兰沁禾在胎中吸走了本属于兰沁酥的精气。
“我还没死呢……”病床上的兰沁酥总是有气无力地对着兰沁禾这么说。
兰沁禾双手握着妹妹的一只手,跪在床榻边隐忍呜咽,眼泪一颗接一颗地落,哭得两肩止不住地颤抖。
“二小姐,三小姐只是风寒而已。”旁边的丫鬟劝道,“睡一觉明天就会好的,您不必这么难过。”
只是身体较为孱弱,容易染病而已,这点病连请三天假都不行。
但是兰沁禾不这么想,大夫说了是她抢走了妹妹的精气,才会害得妹妹变成现在的模样,是她剥夺了妹妹健康的身体,这些都是她的原因。
“你要是真的那么想补偿我,就给我买飨灵楼的糖糕。”病床上的兰沁酥翻了个身,正对着兰沁禾,一改病恹恹的模样,张口就提要求,“我要五块,而且要热的,你去给我买来。”
“可是……”兰沁禾愣了愣,“大夫说你现在要吃些清淡的。”
兰沁酥躺了回去,两脚一蹬,望着床顶,“好啊,那就让我病死好了,今天吃不到糖糕我就死。”
兰沁禾立即站起来往外走,“备马!”
倚沐瞧见了这一幕,有点不忍,对着兰沁酥道,“主子,您这样对二小姐是不是有点……”
“管她呢,总比在我床前哭丧好。”兰沁酥拉了拉被子,“我睡一会儿,糖糕到了叫醒我。”
虽然过年的时候兰沁禾帮她背了锅,两姐妹的关系有了缓和,但兰沁酥性格如此,要她像兰露那样撒娇作态她才学不来。
那都是小妾妓.女的狐媚招数,她身为兰家嫡女,怎么可能如此不知廉耻。
往后的日子里兰沁酥过得极为滋润,和同学打架,姐姐去道歉;想吃什么玩什么,姐姐去买;不想做的事情,姐姐去做。
这段时间里,兰国骑还留在西北善后,万清则被升官加职忙得不可开交,兰沁酥上头没人压着,在兰府里可以说是随心所欲如鱼得水。
久而久之,等兰父兰母缓过劲有力气顾及家里的时候,这种风气竟是已然成型,再难改变。
“三小姐,二小姐最近要准备乡试了,您就消停些吧。”府里的丫鬟头疼地劝说。
“谁不消停了。”已经十五岁的兰沁酥身姿高挑,一双狐狸眼一眯一瞪之间,颇有兰国骑的威严。
“我这不就是给我的好姐姐送饭去了么。”她轻哼了一声,路过那丫鬟时,讥讽道,“兰沁禾都没说话,你一个奴婢倒是替她叫冤?怎么着,要不要兰沁禾的郡主也让你给替了?”
“奴、奴婢不敢。”
“知道自己是个奴婢就好。”兰沁酥扯了扯嘴角,“走了倚沐。”
兰沁禾最近一直在书院待到很晚,方便随时向先生请教问题,兰家便派人去送饭食。今天大概是兰沁酥心情特别好,主动说要给姐姐送饭。
三小姐的命令,也没有人敢驳,只能给她安排了马车,又配了个奴婢跟着。
兰沁酥进了书院,心里想着,一会儿那人见到自己给她亲自送饭,一定又会露出感动得手足无措的模样来,接着还得拉着她,跟个婆子似的问这问那,好像自己走两步路就会死了似的。
对于这种反应,兰沁酥面上嫌弃,心里其实十分得意。
是郡主是嫡长女是好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天围着自己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