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千千岁——江枫愁眠
时间:2020-01-30 11:09:01

  “老祖宗!”内宫监的几位见了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请安,顺道诉苦,“老祖宗您看啊,江苏这些人是一点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竟然敢纵容这些刁民把监里的总管绑了起来,分明是打万岁爷的脸!”
  宦官背后就是皇帝,宦官在外就代表了皇帝,哪怕是首辅也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宦官。
  “放肆!”熟料慕良怒喝一声,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立马一个耳光扇在了内宫监掌印的脸上,直接把人打得嘴角流血。
  被打的太监茫然不知所措,“老、老祖宗?”
  “你一个没了半身的东西,连人都算不上,谁给你的胆子代表万岁爷?”慕良出口的声音极为阴冷,“那边的西宁郡主才是太后认的孙女、先帝爷亲封的王室、万岁爷亲口认的姐姐,她才是万岁爷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滚去请罪!”他一脚踢在了内宫监总理的膝盖上,把人直接踢得跪了下来。
  对方一愣,接着想起了慕良似乎是万党的人,他立马变了脸,涕泗横流地爬过去给兰沁禾磕头,“奴才罪该万死,请娘娘赐罪。”
  兰沁禾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心里到底还是为慕良呵护自己而熨烫的。
  她弯腰将人扶起来,为他掸去了身上的尘土,“公公千万别。这件事是我们江苏的错,您也是为里面的公公着急,哪有什么错,该赔礼道歉的是我们才是。”
  这番话递出的台阶很好走,对方悻悻地点头,“娘娘宽宏大量,方才是奴才急躁了。”
  兰沁酥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她看见慕良过来,便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于是携着众官员过来跟他赔罪。
  “慕公公且稍坐一坐,我们一定会把里面的公公们救出来的。”
  慕良淡淡地嗯了一声,虽然方才教训了顶撞娘娘的奴才,可要是真的园子里的太监出了事,江苏官府势必不会好过,娘娘也会受到牵连,瞒不住的。
  他皱着眉,暗骂王瑞不识时务,前面正在打仗,他还弄这些乌烟瘴气的诡计,难不成真要江苏大乱才肯罢休么。
  万清迟迟没有翻案陈宝国,就是因为现在内忧外患,她不敢再添乱。王瑞身为首辅,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王瑞自然是懂的,江苏的官员们也是懂的,否则今日就不会是只在一个园林里闹事,恐怕会在江苏各处起火了。
  慕良担忧地望着兰沁禾,这一劫娘娘该怎么过啊……
  兰沁禾遥遥地回望一眼慕良,唇角向两边拉开,贝齿轻咬下唇——
  飞?
  慕良愣了下,很快明白兰沁禾说的是——匪。
  他瞳孔微缩,明白了什么,接着冲兰沁禾点了点头,兰沁禾见他意会,再不毫不犹豫,分开守卫,进入了园林
  里面闹哄哄的一团,他们早就从门里望见了有司礼监的掌印到了,于是对着闯进来的兰沁禾喝到,“你是什么人,让司礼监的公公过来和我们说话!”
  兰沁禾单枪匹马进入,手无寸铁,面前却是一千多个举着铁器火把的壮汉。
  她镇定地回话道,“我是江苏布政使右参议,诸位乡亲有什么诉求都可以告诉我,抚台大人和司礼监掌印就在门外,你们的任何诉求他们都能听到。”
  为首的人大喊,“我们没什么诉求,就是请朝廷放我们一条生路!”
  “对!要不然免去我们家里的赋税,要不然放我们回去!”
  “朝廷要是非逼死我们,那我们就和朝廷同归于尽!”
  兰沁禾抬起双手,示意他们安静,放开了嗓子,让声音传遍每一处,“乡亲们,你们是在为皇上修园,你们的功劳皇上也都知道,朝廷一定会妥善安排你们和你们的家人,怎么可能会逼死你们呢?”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家里交那么多的税!”
  “那都是误传!”她道,“提高赋税是针对家中没有劳役的人家,你们现在为皇上做事,自然不用再多交税银。”
  “胡说!告示我们看了,根本就没有说要免除我们的税!你们这些官老爷就会哄骗人!”
  “我没有欺骗你们,如果朝廷这三年多问你们要一分钱,我替你们出!”
  “说的好听,到时候你调走了,我们去哪里找你!”
  “去西宁郡主府找我。”兰沁禾将自己身上的王牌扔给了为首的男人,对方下意识接过,他拿过来一看,那是块白玉九尾凤印,上面有浮雕的字——西宁郡主。
  “好像是听说江苏来了个郡主。”劳役们小声议论。
  “但这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
  兰沁禾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商量,片刻人们有了结果,对着她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除非你能把免去我们三年税收的圣旨拿过来看,否则我们是不会相信的。”
  “可以!”这正是兰沁禾一开始就想的,“我留在这里陪你们等圣旨,但是你们必须把那几位公公放了。”
  “你想蒙我们?这些公公可比官家来得金贵。”兰沁禾万一不是什么郡主,那他们就吃亏了。
  “我还可以让官府每日给你们送来粮食,并且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们。”兰沁禾继续抛出饵食。
  这片园子已经被士兵包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出不去又没有人送食物进来,要不了几天就不攻自破。
  “乡亲们,你们也知道这次赋税是为了什么。纳兰将军的大军已经驻扎在了江苏,你们的血肉之躯再如何顽强,几门红衣大炮过来,又能剩下什么?”
  食物、兵力,这两点是客观的痛处。
  人群沉默了片刻,接着有人喊“交不了税是死,被你们打死也是死,我们宁愿被打死!这破园子我们不修了!”
  “对!不修了!”一语惊醒众人,顿时附和声又响了起来。
  这声势浩大如潮,外面的慕良和兰沁酥有点坐不住了,兰沁酥走到几个弓箭手面前,小声耳语,“若是有人靠近兰参议,立刻射杀。”
  兰沁禾湮没在了民愤之中,这会儿日头落了,余晖暗沉,夜风习习,她一个人站在千人之前,显得单薄纤细。
  她用上了内力,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传播出去,“我知道,朝廷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的家人!你们在这里为风吹日晒,从严冬劳作到酷暑,被迫和家人分离,还要时不时地被鞭打训斥。
  可你们还是留了下来,毫无怨言的日夜劳作,这份忠君之心,沁禾五体投地。”
  喧闹声安静了下来,众人举着铁器,听面前这位大小姐要说什么。
  兰沁禾振臂高呼,“可是乡亲们,倭寇已经打到了江苏!现在一千多艘战船就停在我们家的外面,他们的炮火对准了江苏,对准了我们的兄弟姐妹,对准了我们的家!
  朝廷着急啊,皇上也是真的害怕他的子民受伤啊!”
  她眼眶微红,眼眸里湿润了起来,“这样十万火急的时候,确实有些地方我们疏忽了,是我们做错了。譬如这道征税令,衙门在通告圣旨的时候有了些许的出入。但这都是我们江苏衙门的过错,这些宫里的公公何辜?”
  她近乎哀求地望着众人,“他们不过是来督建的,朝事政事一概和他们无关,要债也得找对人,你们就是把他们凌迟了,也没有用啊!”
  “江苏,文化毓秀之地,开朝至今出过三任首辅、五位次辅、二十余位内阁大学士,人杰地灵的地方,你们都是通情达理的淳朴良民,何以忍心伤害无辜?”
  她朝前走了两步,面上热泪纵横,“这件事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和朝廷对不起你们,我们有错,错在一身,还请乡亲们宽容几日,皇上免税的圣旨一定会下到,万请…万请不要迁怒于无辜!”
  女子提起了靛青色的官袍,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她哭着恳求呐喊,“沁禾替朝廷,给乡亲们赔罪了!”
  咚——
  自女子额头和地面接触的地方,凹陷了寸余。
 
 
第85章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了评论,我都写到这儿了咋还有人以为这本是童话呢。
  女主根本不可能当上皇帝。
  她和慕良都没有兵权,就算有兵权也没钱,就算又有兵又有钱又有热.武.器,想想曹操,想想刘备,想想孙权,能咋的,打了一辈子还就是那三块。
  退一万步,小皇帝脑子真进屎了,要禅位给一个外人,太后呢,全天下的王族能同意么。
  再退一亿步,她真成皇帝了,现在一个江苏就能把女主累成这样,当了皇帝十三个省、二十四监,还有党派争斗。她的人设不可能是享乐型,大家也都知道雍正是怎么死的。
  而且她也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好的皇帝从来就不会是一个好人,可她姑且还算是一个好人。
  另外关于司礼监掌印,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太监尊敬他是因为他是太监的老大,其他人尊敬他完全只是给皇帝脸而已。
  所以一旦皇帝不喜欢慕良了,随口就能杀了他,他只是个奴才,根本没王瑞那样复杂,不会有百官要挟这种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兰沁禾一直不自信,他一辈子都活在这种“被厌弃就会被杀”的恐惧里)
  他权力没那么大啊,就是能给皇帝吹风,所以别人怕他而已。只是个太监奴才,不是啥摄政王。
  兰沁禾一番感人肺腑的话,不仅戳到了劳役们没有粮食、火器的痛处,也使他们内心触动。
  他们也不是真的冥顽不灵的反民,只是想求个活路而已,都还心存良知。几番交涉,劳役们同意了兰沁禾的提议,放了园子里的宦官们,改为囚.禁兰沁禾为人质,并且要求官府每日送来三餐。
  兰沁禾在进入园子前对慕良说了个“匪”字,细腻如慕
  良当时就明白了兰沁禾的意思。
  虽然她对着劳役们把免税说得很容易,好像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为了一千个反民特意修改旨意,朝廷是不会松口的,一旦朝廷松了口,就是再向别的百姓传递一个讯息——只要你们闹事,朝廷就能给你们免税。
  这样一来势必天下大乱。
  哪个省闹事就该由哪个省摆平,摆平不了就革去省里官员的职,换新的省官去摆平。一千个劳役想要直接和朝廷谈条件,天方夜谭。
  但如果闹出了一大批人命就不一样了。
  月初刚刚捕获的土匪们已经打入了死牢,兰沁禾的意思便是将他们行刑,冒充劳役的尸体上报朝廷。
  “为皇上修园的百姓因为交不起过重的赋税,于是自尽”,这样的消息报上去,未免全国动荡,内阁一定会免去这些劳役的赋税。
  只有死了人,朝廷才好松口。
  娘娘被关在一群反民之中,慕良的焦急担忧可想而知,他立马着手这件事,出动了锦衣卫,连夜把这件事直接摆到了王瑞面前。
  此时皇上已经罢黜兰沁酥的巡抚一职,王党所制造这一场民变的效果已然达到,于是卖了兰沁禾一个顺水人情,交由殷姮批复——准免去江苏修建皇园的一千三百二十一位劳役的三年赋税,且日后不再追讨。
  圣旨一到江苏,慕良马上拿着它去救兰沁禾。
  他送了兰沁禾回住所,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
  兰沁禾忍不住笑他,“前几日还那么威风,怎么现在事情解决了反倒哭起鼻子了?”
  她身上脏,就没有靠近慕良,远远地站在房间的一角。
  “臣……心疼娘娘。”慕良后悔了,娘娘还是带在京城做一个国子监司业好。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同那些百姓一块吃住谈天,比在衙门里松快不知多少,气色都好了许多。”
  兰沁禾说着,笑道,“好了,好几日没有梳洗,你去前面花厅坐坐,我过会儿再去找你。”
  慕良眨去了眼中的水雾,意识到兰沁禾要做的事情后,红着脸退了出去,“是。”
  外面的小厮搬了浴桶进来,正好和他擦肩而过。慕良瞧见了那圆圆的木桶,一时浑身臊得慌,马上扭头盯着脚下的地,快步离开了兰沁禾的屋子。
  兰沁禾还不知道慕良看个木桶都能把自己臊得抬不起头,她脱去了穿了五日的官袍,抽了头上的玉簪,修长的腿跨入水中。
  “唉……”
  半晌,屋子里响起一声疲乏的叹息。
  潮湿的水雾中,女子后颈靠着木桶桶沿,闭着眼浸在水里。
  终于解决了免税的事情,她心里多少松快了一些,可身体上的劳累还在。
  从前兰沁禾对殷姮不以为然,殷姮总是劝她不要入仕,说害怕她受伤。那时候的兰沁禾不明白,做个文官怎么会受伤呢?每日待在衙门公署里,风吹不到日晒不着,哪有受伤的机会。
  如今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从皇园出来,她先是去了巡抚衙门跟省里汇报了情况,接着才拖着身子回住处。
  她现在太累了,于是婉拒了妹妹过来,现在的自己是照顾不了酥酥的。
  兰沁禾睁开眼,她看着雅致华美的房屋,又想起了这几日在皇园里的日子。
  哗——水声激动。
  她倏地捂住了脸,心中刺痛酸涩。
  在有人为了几百钱的税银而奋命时,她在赌局上两个时辰就能玩掉二十两,甚至还为了讨好慕良,买了几千两的瓷玉供他砸。
  京师的生活太过奢靡,小时候的兰沁禾跟在母亲和祖母身边尚且还能坚持粗茶淡饭,然而自打进入了贵族的圈子里,因为人人都是王公贵族、人人都比她更加挥霍无度,所以她也渐渐软和了,竟然还觉得自己已然独立于闹市,甚至不知廉耻地去劝诫妹妹要勤俭。
  兰沁禾低着头,将脸埋在手里,无颜于世,羞于见人。
  她看着身下的木桶,想起了那些劳役的生活,每隔七八日才能去河边轮流清洗,就是这样还有侍卫太监盯着他们,防止这些劳役逃跑。
  这般想着,连澡兰沁禾也没有心情洗了。
  她快速清洗完身子跨出浴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再去拿簪子时,她望着满柜的珠翠金银,愈加难受怅然,最后选了支角落里的木簪,把微湿的头发松松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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