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暗示的意味太明显,他想装作没听懂也不行。
不过还好,院试还有一年多,如此充足的时间,未必不能一争。
……
两日后,周放打算启程回家。
温钧带着周复生一起去送他,两人在码头上惜别,周放诗兴大发,还现场写了一首诗,赠予温钧,又非要温钧也还一首诗。
温钧无法,只得借着江水,现场作了一首。
他的精力都放在四书五经上,对诗词一道不太上心,写出来的诗还比不上周放一半的水平,让周放十分嫌弃。
不过虽然嫌弃,却也好好地收了起来。
两师徒道别完,按理周放就该上船离开了,却不防周尽忠突然冲了出来,冲着周复生涕泗横流,歉疚道:“复生,叔父对不住你,我这一走,以后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见到你,你一定要多多地往家里寄信,不要忘记了。”
周复生突然遭遇演技轰炸,脸色一冷,就要张口骂人。
“嘘声!”温钧拍了他脑袋一下,打断他的话,站出来面对周叔父,言笑晏晏道:“复生还小,可能会忘了,我一定好好督促他。若是我一时忙碌,忘了提醒复生,周叔父也不要怨恨,都是我的错,我有空自然会想起来。”
言外之意,要是没有寄信,那就是他这个做主子的忙,没有督促,怪不到周复生身上。
要是周叔父责怪,就是怨恨,就是迁怒。
周尽忠:“……”
周尽忠的脸色抽搐了一下,很快低下头掩饰过去,一脸老实相道:“您是老爷的弟子,我不敢说什么,一切就麻烦您了。”
温钧慢条斯理地一笑,指着船道:“快上船吧,别让老师久等了。”
周尽忠想要控制周复生不成,再不敢多留,也不敢在周放面前露出心思,连忙转身跟上去。
倒是听见动静,停下脚步回头等待的周放一脸审视,看着周尽忠跪在面前认错的样子,皱了皱眉:“算了,先上船,别耽误行程。”
周复生已经是弟子的书童,他有能力护住,不需要他这个老师插手。
当然,他也不会任由周尽忠进入周家,这样的人,就应该回庄子上去,一辈子出不了头。
看着大船渐渐走远,温钧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折扇,神情怡然道:“走吧,回家。”
周复生抬头:“少爷,谢谢你,又帮我一次。”
温钧微愣,随即失笑,用扇子拍了他脑袋一下:“以后好好做事就行。”
他还想将这件事一笔带过,却忘了,身边这个小子聪慧早熟,一定早已看出了他的用意。
他叹了口气,对周复生的遭遇有些无奈。
周尽忠此人,看着软弱可欺,连家里女人都管不住,害得侄子在家里吃尽了苦头,不得不带出来找生路。
可是细细一想,周复生遭遇的一切真的与他无关吗?
别忘了,他好歹是一家之主,要是他想要护着周复生,难道他妻子还会和他翻脸,非要针对一个小孩子?
一切原因,不过就是他不想管罢了。
恶意一些,温钧甚至怀疑,他妻子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他在后面指使的。
他长得身材高大健壮,看得出来是个经常干苦力的身体,还能够带着侄子不远千里来送信,毅力和决心缺一不可,怎么可能是那种惧怕女人的软脚虾?
温钧十分怀疑,这个周尽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要求周复生经常寄信回家,这个要求看起来十分正常,可是仔细思考,两叔侄关系又不亲密,中间还横着一个周婶娘,两人能聊什么?
还不是就那些细碎没营养的的话。
不过既然寄信,作为曾经在周家借住了三年的人,好歹应该孝敬一下叔父和婶娘。
周尽忠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这个。
他想要的,是一个不用费心却会自动送钱,日后有了出息还能提携他的侄子。
所以他不愿意见周复生卖身。
要是卖了身,周复生最重要的人就不是他,而是温钧了。他这个叔父,在温钧这个主人家面前,也要退一射之地。
当然,这些都是温钧的猜测,也有可能是误会,温钧一直没有确定。
但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却让温钧肯定,这绝对不是误会。
他在码头上提出这个,不就是打算借着码头上人来人往,逼迫周复生答应下来吗。
两人是叔侄关系,周复生要是不肯寄信,甚至出口讥讽,码头上人来人往,事情流传出去,肯定会有人议论。温钧也很有可能因为今天的事,对周复生心存介意。
还好,温钧身为周复生的少爷,就不用顾忌这些,直接帮他挡了回去。
周复生聪慧,知道少爷帮了自己,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感激,因此开口道谢。
他看着温钧,不禁暗暗思考,或许……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乡,得到的结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坏。
“走吧,别发呆了,先回家。老师走了,我更要好好温书,才不辜负他的期待。”
温钧的声音打断了周复生的出神,他愣了愣,连忙跟上温钧。
第58章
送走周放,还有一堆事处理。
温钧中了府试案首一事, 经过几日发酵, 早已流传开来。上林县里,不知道多少人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想要结交他。
另外还有来自亲朋好友、同窗乡邻的关怀,一起上阵,实在让人手忙脚乱,为此忙碌了一段时间。
对了, 就连远在临县的大姐温萤, 都特意写了一封信回家, 恭贺温钧。
信中尽是赞扬, 夸赞温钧做得好, 另外又表示了希望温钧再接再厉,明年院试得中的愿望。
温钧看完, 本没有什么想法, 随手放到一边, 没想到温常氏却无意中看见了,捏着信纸沉默半天, 抬头看温钧:“钧哥儿, 你一定要好好考!”
温钧挑眉:“怎么了?”
看出温钧的不解,温常氏咬了咬牙, 面露忍耐地说道:“你大姐夫今年又纳了一房妾室, 现在当家的不是你大姐, 而是那个新入门的妾室。”
温钧一窒,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眼底闪过一道暗芒,脸色隐隐难看起来。
去年他娶亲,温蔷出嫁,大姐温萤回来帮忙,他就看出了李家对温家的轻慢。
温萤好歹也是他们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却只有一个车夫驾车送她回来,别说大姐夫陪着,连个丫鬟的踪影都没有。送了人之后,车夫急匆匆走了,态度懈怠,压根不在意温萤回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温钧雇了马车,让人将她送回去。
没想到,他们家翻过一年,丝毫没有张进,反而越发不知道礼数。
家里已经有了三房妾室,还往家里抬……
“我知道了,娘,你放心,我明年一定会努力的。”
女子嫁人之后,说话的底气一来自夫君的珍重,二来自于娘家的给力。很显然,大姐夫花心好色,对温萤丝毫没有夫妻之情,更别提珍重,第一条已经不可能。
第二条的话,只能靠温钧了。
只待他成为秀才,温萤的一切烦恼都会尽消。
她如此殷切期盼温钧能够参加院试,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她所嫁非人,不敢怨恨娘亲,只能期待弟弟给力一点,有了出息,给她撑腰。
也还好,温钧本就打算明年去参加院试,现在知道温萤的事,只不过身上的胆子又重了一层而已。
无所谓,债多了不愁。
而且他这次拿下了府试案首,就算院试倒霉一些,成绩不好,也不可能通不过。
他是南阳州第一名,要是第一名都通过不了院试,也没几个人能录取。
秀才这个功名,几乎是板上钉钉。
只是在那之前,他要先去临县一趟,拜访一下大姐的夫家。
……
温萤的亲事是当年温承贺在世时,由温常氏一手操办的。
那时候温家还是富足书香之家,临县的学子过来求娶,看起来一表人才,斯文有礼,家世又十分富贵,她一眼看中,答应了下来。
温承贺却觉得对方商贾之家,突然富贵,就算是装出文人模样,也掩盖不了底下的阴暗投机,不堪为良配,还不如他私塾里学子条件好。
夫妻俩有了争执,从来都是温常氏赢,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这次的争执有点出乎意料,向来一天能服软的老爷,固执了大半个月才无奈同意,但是温常氏却不太在乎,她心里甜蜜意之余,也知道老爷是为了女儿好,只是男主外,不懂女人在后院生活的苦,她挑中这家富户,也是为了女儿不要像她一样吃苦。
有了温常氏的安排,再加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温萤这个刚刚及笄的少女也不懂,稀里糊涂同意了婚事。
过不了多久,就嫁了过去。
没想到,这成了温常氏一生中最为懊悔的事。
温萤嫁人第三年,温承贺在乡试赶考途中遭遇暴雨,不幸病逝。而温承贺死后,只留下温常氏和一儿一女,寡母幼儿,眼瞅着没有什么用,李家当即翻脸,将季家那个寄养在家的表妹纳为妾室,狠狠地打了温家的脸。
偏温常氏讨要说法,对方还有借口,嫌弃温萤入门两年,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并表示,他们纳妾,也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温常氏无可奈何,一方面气自己眼瞎,不听夫君的,耽误了女儿婚事,一方面又恨李家翻脸无情,自己却不敢将女儿接回来。
家里那个条件,将女儿接回来,也不能帮她找到更好的夫君,反而还要拖累她,跟着自家一起吃苦。
当然,要是儿子能够中了秀才,又不一样了。
要是大女儿愿意,安排她和李家大公子和离也不是不行。
在此之前,儿子愿意去李家一趟,为大女儿涨涨威风,更是再好不过。
就这样,温钧送了名帖去李家,约好了上门拜访的日子,启程往临县走了一趟。
临县名为安县,名字虽然普通,却颇为富庶。
当然,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安县的地理位置原因。安县蔽塞,土地也不肥沃,种出来的粮食每年不够缴纳田税,早年饥荒不知道饿死过多少百姓。
为了求一条生路,安县几十户百姓带着全部家产逃出,前往外地拼搏,却破釜沉舟、阴差阳错地在经商这一方面有了起色,带着银子和家当,锦衣还乡。
这之后几十年,安县百姓实行一带一路,一个人富贵了就带起全家,一家富贵了就带起全族,硬生生在这一毛不拔的盐碱地上,活出了勃勃的生机。
李家也是如此富贵起来的。
他们家还是属于富贵得比较晚的,因为不肯变通,全靠同族拉扯,上一代才堪堪富起来。
底蕴不够,就连在同县亲友中,名声也不太好,也属于下层的。
所以他们家才费尽心思娶了温萤,希望沾一沾秀才公的女儿身上的才气,让下一代有点起色。
只是,到底粗鄙,没什么文化,温承贺一出事就翻脸……
近些日子,温钧成为府试案首的消息传开,渐渐也传到了安县,李家上上下下都有点心里发苦,想起当年的事情,后悔至极。
他们当年纳妾的时候,真的没想到温家竟然还有起来的一天。
这不,自从得知消息,为了李家对待温萤的态度立刻好了一大截,刚刚纳进门的妾室更是直接被抛在了脑后,后院的管家权又回到了温萤手上。
温萤经过这一遭,却如梦初醒,兴致缺缺,不想再沾惹管家权。
管家管得再好,李家想要收回去的时候,那些下人也不会站出来为她求情,何苦操心?
反正只要她小弟立起来了,李家就不敢怠慢她!
不过,温萤拒绝接受管家权,李家却也不敢当真将管家权丢给妾室,早就不管事的李夫人只能站出来,继续管家。
不管不知道,一管吓一跳。
前段时间她为了敲打温萤这个儿媳,将管家权交给儿子新纳的妾室,没想到才几个月,就搞出来一堆的烂摊子,等着她擦屁股。
为了这些,李夫人愁得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
心里更是暗自后悔,瞧瞧这妾室小门小户出身,连管个家都管不好。哪像以前,温萤管家六年,也不曾出过什么岔子,对他们夫妻两人更是事事贴心,毕恭毕敬,她的日子比神仙还舒适,一点烦恼都没有。
唉,只可叹当年猪油蒙了心,没想明白。现在把儿媳得罪狠了,后悔也没用。
……
李家看起来愧疚,说白了,也只是建立在温钧现在立起来的基础上。
要是温钧没有出息,温萤现在仍然是那个被扔在后院无人问津的少夫人。
温萤在这一点上,看得十分明白。
少女时期的那些幻想,都随着六年的打压和冷落渐渐消耗殆尽,每个李家人在她看来,都是带着功利心的,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她分得清轻重缓急,现在心里最看重的,肯定是女儿和娘家人。
温钧到李家的日子,不巧碰上下雨。
少年郎穿过杏花雨,踏水而来,一身长袍清隽出尘,身上满是读书人的骄矜气质。
不说温萤,就连凑热闹的众多李家人都看呆了,原来这就是府试案首的风范,如此出尘,如此卓尔不群。
一看,就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要是自家的孩子长大后能够沾惹上他的一丝才气,他们李家也不会明明有着大把银子,却还要受人嘲笑。
一时间,李家老爷和李夫人看温萤的目光都炙热了起来。
就连冷着脸,一脸不情愿的李家大少爷,都忍不住有点心动。
虽然温萤长得是普通了点,但是架不住她有个会读书的爹,还有个会读书的弟弟啊。
要是她能生下一个男丁,继承她爹和她弟弟的一半读书天赋,他做梦都能笑醒。
不过想法各异,面子上,大家却没出什么大错,温钧和温萤也不知道李家人的心思。
一群人到大门口来迎接温钧,已经给足了温钧的面子,说了两句虚伪的客套话,就全部移步到厅堂继续说话。
好在温钧也不介意,他此行来,只是为了敲打李家人。
在哪敲打不是敲打?
到了厅堂,他坐在下首,面色冷冷淡淡,不等李家人继续客套,直接道:“我这趟来,是为了我大姐和我外甥女,听说她们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事,过得不怎么开心,我一个男人,粗心大意,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怎么了,所以想来看看她们。亲家和姐夫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