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怪不得温钧没有收到周放的回信,这会儿,温钧的信应该从荆楚郡刚刚转到京城,到了周放手上。
他压根没看过信,又怎么回信?
至于他口中的“王兄的弟弟”,不出意外,就是眼前的王三舅。
这倒是解了温钧目前的燃眉之急。
之前拒绝王三舅的收徒请求,也是因为他已经拜了周放为师,不能背叛师门。现在周放亲口要求他找王三舅学习,事情就好说了。
“不知道三舅收到的信中,可有老师的嘱咐?”
王三舅点点头。
温钧站起来,行了一个优雅的拱手礼:“那就拜托三舅了。”
王三舅摸了摸山羊胡子,松了口气。
太好了,他总算找到机会补偿了。
……
既然要教导温钧,王三舅等人就不好一直住在客栈里。
温钧命人将左侧院收拾干净,用来招待王三舅,又加了一道门,天黑后落锁,免得天黑后冲撞了家里的女眷。次日,王三舅一行人带着行李,从客栈到了温家,正式入住。
当然,住的时间不会太长。
王三舅是目前王家的管家人,短时间离开可以,长时间不在苍州城,王家很容易出事。他打算隔一个月回一次王家,在家里住几天,威慑下人,再回温家。
还有他几个侄儿,都已经弱冠娶妻,也不能长期待在外地,正好每个人轮流回王家呆几天,也能帮三舅母一些忙。
在温家住了几天后,王三舅在左侧院开辟了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教导温钧。
他不缺银子也不缺下人,要做什么,都不用和温家人说,让王家的下人去办就行。
这间屋子也是如此,弄好了之后,温钧才知道王三舅还特意为他做了这些。
他眯着眸子思考片刻,对王三舅倒是改观了一些。
经过前期准备,这日大早,王三舅正式开学。
“乡试增加了两门新的科目,一为律法,要求熟背《律法》,能够熟练地背诵,并且活学活用,知道某类罪行应该如何判刑。二为算学,要求掌握《九章算术》中的二百四十六道题型的解法。只要做到上面两项,乡试就不算什么。”
王三舅说得随意,然后发下了两本书籍,让温钧先看一看。
温钧在读书上向来尊师重道,也不推拒,认真地将两本书看了一遍。
《律法》好说,只需要记忆力强,几天就能背下来。
《九章算术》的话……
温钧随手一翻,翻到了著名的鸡兔同笼题,不禁失笑。
王三舅看见,上前看了一眼,安慰道:“你先看看前面,这后面的题目是难了一些,我们循序渐进就好。一年时间,应该能学会。”
温钧眼底都带上了浅浅的笑意,但是王三舅一片好心,他也不能让对方下不来台,于是点头,又翻回前面。
前面就更加简单了。《九章算术》第一章“方田”,教人如今计算长方形、等腰梯形、圆形、扇形、弓形、圆环、等腰三角形、直角梯形等等八种图形面积的计算方法。
对温钧来说,这就等于重温小学题目。
温钧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王三舅在这个年代,是十分少见的先生。
和一般的先生喜欢打击学生,以此来激励学生努力不同,王三舅更喜欢鼓励学生,让学生对读书产生兴趣,这样自己就会用功,不用他逼迫。
第一天上课,他压根就没有教什么东西,一直在不断地鼓励温钧,让他知道,律法和算学并不难,只要有天赋,再稍微用点功,就能顺利通过。
温钧对此表示:“……”
有些无奈。
第二天,王三舅终于不再鼓励,而是正式上课。不过,他仿佛是怕温钧刚刚接触这两门新课,会对这两门新课产生畏惧,所以教学进度十分缓慢,每一个细微的节点,都十分耐心地讲解数遍,才会通过。
他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就是对温钧的进度不太合适。
温钧拧眉思考半响,不得已,在王三舅面前露了一手。
他起身道:“三舅,我昨天回去之后,自己看了一点书,不如你看看我的进度,我们再上课?”
话一说完,就开始背书。
《律法》总共一百五十三条,他站起来,当场背诵了其中二十六条。
《九章算术》一共二百四十六个问题,他当着王三舅的面,直接解开了三十五道题。
之所以没有全部解开,主要是到了晚饭时间,季明珠来找他。
温钧放下书,歉意道:“三舅,你真的不用一直鼓励我,我知道自己很优秀。”
王三舅:“……”
王三舅看着温钧,整个人都傻眼了。
这,这难道就是天才的资质?
不管是不是天才的资质,王三舅是真的开了一回眼界,他从大哥的信里了解到,周放对温钧这个弟子十分看重,因为温钧记忆力好,自制力强,是个科举的好苗子。
可是他不知道,原来温钧记忆力这么好,自制力这么强啊。
他之前教导几位侄儿,都是他教什么,侄儿们学什么。
温钧却是拿到书,就开始私底下诵读,不仅如此,他还聪慧,仅仅一日就记下了那些复杂拗口的的律法,和那些千奇百怪的题型。
王三舅沉默片刻,拿起教鞭道:“你和明珠先去用饭,我去隔壁找一下你几位表哥。”
温钧一愣,看着王三舅眼中燃烧的愤怒火焰,沉默半响,点头答应。
然后默默在心里为几位表哥点蜡。
……
就这样,那日之后,王三舅对温钧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鼓励为主,而是全身心地压榨温钧的脑子,除了背诵律法书,还找来大量的卷宗题型,让温钧自学,至于算学,他也能找来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刁难温钧。
温钧来者不拒,几乎全部都能吸收。
偶尔有不理解的,才需要王三舅从旁点拨。而稍一点拨,他立刻就能理解,并且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时间久了,王三舅越来越懊悔,自己错过了温钧这个优秀的弟子。
对着他那些不开窍的侄子们,态度日益严苛起来。
以前一天上两个时辰的课,现在一天上四个时辰的课。以前两天布置一篇功课,现在一天布置两篇功课,以前轻声细语以鼓励为主,现在则是鼓励和武力一起上阵,双管齐下。
别说,这样的改变,竟然意外地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王三舅以前对他们,太过宽容,现在这个才刚刚好。
就是几位表哥习惯了宽松的管教,突然严苛,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
一开始,他们不知道王三舅态度大变的原因,对温钧还算友好。但是挡不住王三舅天天将温钧挂在嘴边夸奖,他们很快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么苦头,对着温钧这个罪魁祸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日渐嫌弃起来。
温钧耸了耸肩,倒是一脸无所谓。
他本来和几位表哥也不太熟悉,嫌弃就嫌弃吧,他也不会掉一块肉。
只要他们不联合起来,套他麻袋,他都可以。
……
日子平静过去,眨眼就是半个月。
一大早,季明瑞带着红色的请帖上门,邀请温钧和季明珠回家,参加王雪雁的婚礼。
季明珠不在,温钧接待了他。
小小的少年站在正厅中央,像是被风暴摧残过的小树苗,背脊微弯,不等温钧说什么,无措地解释道:“我知道姐夫你和二姐都不想看见她,但是娘天天以泪洗面,爹不忍心,下了命令,我不得已走这一趟。”
季明瑞是季柳氏带大的,虽然知道季柳氏因为王雪雁之事,对他生了疏远之心,心里很难过,却还固执地叫她一声娘。
他说到这里,脸色低落:“如果姐夫你不想去,也不要紧,就当没这回事儿,也不要通知二姐这件事,免得她不高兴。”
温钧接过请柬,看着上面的字体,眸色幽深,随手扔到地面。
“不去。”
季明瑞丝毫不意外的样子,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等等。”季明瑞没有勉强季明珠,这让温钧有几分欣慰,叫住他道,“你现在赶回去,也错过了午饭,不如用完饭再回去,正好和你舅舅以及几位表哥一起说说话。”
王三舅来上林县之后,没见过季明瑞。
温钧想着王三舅教导他辛苦了,让他见见外甥也好。
谁知季明瑞听见这句话,脸色却流露出一丝畏惧:“算了吧,我还是不留了。”
温钧:“嗯?”
季明瑞面露难色:“三舅和几位表哥,都不太喜欢我。”
他的出生,让季王氏难产过世,也让王家这代失去了唯一的妹子。
王家本来就迁怒于他,对他不待见,结果他刚会说话,就天天嚷嚷着要娘。嚷嚷了几年后,季老爷写了一封信去王家,表示为了照顾年纪还小的他,需要另娶新夫人。
不到三个月,季柳氏进门。
季柳氏进门的时候,季明瑞才四岁,因为没见过亲生母亲,天性濡慕,第一天就叫了娘,天天跟前跟后,完全将季柳氏当成亲生母亲。
虽然说,那时候他才四岁,不懂事,但是心疼妹子的王家兄弟才不管这个,为了妹子不值,觉得季明瑞是个白眼狼,之后就彻底收回了对季明瑞的关心,只当王家只有一个外甥女,没有外甥。
后来季明瑞长大,因为和王家不亲近,还妒忌过季明珠,曾经跟着季明珠跑去王家,大闹了一场。
双方的关系彻底毁了。
王家人当场痛骂了他一顿,表示再也不想看见他。
王三舅来上林县的时候,没有主动找过季明瑞,而是直接奔着季明珠这边来,也是这个原因。
季明瑞说完过往,挠了挠后脑勺,脸色羞愧又不安:“所以,我还是不要留下了。”
“这……”清官难断家务事,温钧听了也觉得难搞,摇了摇头,看季明瑞的目光十分同情,想了想道,“算了,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在中间说和一二,看看能不能行,到时你再上门做客。”
季明瑞眼睛发亮:“可以吗?”
温钧并无把握,但是仍然点了点头:“你过几日再来就行。”
季明瑞在这件事上来说,并无大错。
他出生难产,害死了季王氏,不是他愿意的。他失去了亲生母亲,亲爹季老爷又是那个德行,想也知道不可能细致地照顾他,他年纪小,想要娘亲很正常。
后来迎娶新妇,说到底,都是季老爷的决定。
不管一开始的原因是什么,季老爷做出了这个决定,就不该将责任推到季明瑞身上。他那一年才四岁,懂什么?
非要找个人怪罪的话,只能怪季老爷。
照顾不好怀孕的妻子,却让妻子刚出月子又怀上,最终导致身体太弱,难产过世。
亦或是怪他,妻子过世后迎娶新妇,却不好好挑选,娶了一个万事不关心的续夫人,自己对家里的孩子也不上心。
季明瑞应该有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温钧想着,进屋后,打算去左侧院找王三舅。
复生跟上他,不小心踩到扔在地上的请柬,顺手捡起,打算拿到外面去扔掉。
突然,他诧异地叫了一声:“少爷,你看看这个名字。”
“怎么了?”温钧回头,见他盯着请柬不转眼,顺手接过,也看了一眼。
他并不关心王雪雁嫁给谁,所以刚才压根就没有细看,直接扔到了地上。现在仔细一看,他不禁脸色古怪,诧异道:“南坊县还有第二个朱诚良吗?”
“我也觉得奇怪。”复生思考半天,念叨道,“上次我们去院试的时候,入住的客栈一共有五位考生上榜,除了少爷和赵博少爷他们,就是这位朱诚良公子,他是南坊县人士没错。可是我明明记得,朱诚良公子在客栈的时候,身边是带着夫人的,怎么会……”
怎么会又要迎娶新妇?
而且不偏不倚地,娶得刚好是少夫人的继姐?
“有古怪。”温钧盯着请柬半天,将东西扔给复生,“你去打听一下,这个朱诚良是不是当日那个朱诚良。”
周复生点头:“我这就去。”
温钧站着没动,目送复生出门,眼眸微眯,思考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
有了这件事打岔,温钧便暂时没有去找王三舅,而是在书房里等待复生回来回话。
周复生是中午出门的,到了半夜才回来。
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温钧从床上爬起来,披着一件外袍打算出去见他。
季明珠揉了揉眼皮,也从床上坐起来:“夫君,你去干嘛?”
温钧回头,见她神色困倦,本来没想带她,想了想,还是打算带上,遂招手道:“过来,陪我一起去。”
季明珠蹙眉,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起身穿衣,拎着一盏灯笼,和他一起出门。
两人到了正厅,见到了等在这里的周复生。
温钧问:“结果如何?”
“少爷,我打听过了,就是南坊县的朱诚良公子,今年新中的秀才,不会错。”
“他家里那位夫人呢?”
周复生同样不解,困惑道:“没有打听到,朱诚良公子是南坊县人士,在这里没有亲戚,也就没有人认识他,想要详细的情况,还需要派人去南坊县打听一番。”
温钧拧眉,半响后,点点头,示意复生先下去休息。
“算了,先这样吧,其他的明天再说。”
周复生应了声,老实下去了。
等他走后,季明珠才开口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温钧握着季明珠的手,神色古怪地道:“王雪雁要嫁的那人,是南坊县的朱诚良。”
季明珠微愣,半响后,回过神,瞪大了眸子:“他不是已经娶妻了吗?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