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来的客人都规规矩矩地排队往里面放金银裸子,还有家境优渥的,直接放银票,温钧眼睛一眯,观察了半天,心情突然好了一点。
没想到他这虎头虎脑的儿子,竟然刚出生就能赚奶粉钱了。
想到这里,他叫来周复生,又让他将大门打开,言道来者皆是客,不要拒之门外。
周复生面色复杂,迟疑地看了眼温钧,点点头,这才转身去办。
温钧注意到,有些啼笑皆非。
他知道在周复生的看法里,他是一个不慕名利又正直风雅的正人君子,所以周复生的心里,对他除了忠心,还有一些崇拜仰慕。当他摆明了打算收礼的时候,周复生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温钧没法和他解释,这些人都不怀好意,能宰一刀是一刀,不宰才是浪费。
心里叹息一声,罢了,以后随口提点两句,他总会明白的。
这边添盆还在继续,不相熟的客人们添完之后,渐渐到了和温钧相熟的几家人家。
其中周家和王家与常人不同,关系亲近一些,是小镜子的长辈,也就不能放简单的金银之物,所以他们放的分别是玉佩和长命锁,寄予了对小镜子的深切期待。等仪式结束,这些东西还可以给小镜子日常穿戴用上。
就这样,一个个客人笑眯眯地上前添盆,足足花了两刻钟才结束。
结束后,收生婆婆看着铜盆里的金银,眼睛有些发亮,还好她见得世面多,并没有失态多久,很快就利索地将小镜子从襁褓里解了出来,开始正式的洗三。
小镜子出生才两天,身上的红色尚未褪去,皮肤娇嫩,窝在襁褓里睡得美滋滋,忽然被人打扰,顿时哇哇大哭。
不过哭得越响越吉利,在场众人看着虽然有几分心疼,却不好阻止。
好不容易洗三结束,温常氏心疼得眼睛都红了,连忙将小镜子身上的水擦净,放回襁褓里,好好地哄了起来,将孩子抱回屋里休息。
温钧也松了口气。
那收生婆婆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似乎就想让小镜子哭得狠一点才够吉利,他几次想要出口阻拦,都被温常氏按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结束,他终于不用忍耐这收生婆婆。
“复生,打赏,送人!”
收生婆婆正盯着铜盆里的添盆看个不停,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听见这句话,神情一愣,脸色黑了下来,不高兴地皱眉,等着温家的打赏。
要是可以多留一会儿,这铜盆里的东西,她完全可以顺手带走几件,反正主人家大概率发现不了——这也是许多收生婆婆心照不宣的外快,可惜这户人家许是不懂规矩,竟然一结束仪式,就急匆匆要将她送走。
温钧并不知道,自己挽救了小镜子的奶粉钱,让周复生将人送走之后,才转过头来,接待这些宾客。
宾客们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个都想和温钧搭话。
温钧来者不拒,四两拨千斤,一个都没得罪,也一个都没搭理,客客气气起地寒暄两句,交换了名字,就和下一个人聊天。这样一来,和这些人谁也没熟悉起来。
众人有种无处使力的憋屈感,心里恼怒,无奈放弃继续试探。
洗三礼这才彻底安静了下来,少了那些波涛汹涌的暗涌,大家言笑晏晏,任谁也看不出这些竟然交杂了如此多的势力在其中。
而在院子一旁,眼看其他人都受挫放弃,王莫笑十分满意,走到温钧身边,夸赞了他几句,对他没有接受任何一方势力的行为大肆赞扬
温钧微笑:“吃一堑长一智,还是舅舅教导的好。”
王莫笑听了,心里叹息,想到孩子,又打起精神,低声问温钧。
“孩子叫什么,定好了吗?”
温钧点头,将大名和小名都说了一遍。
王莫笑皱眉,有些不解:“镜子这个小名,是不是太简单了?”
自然简单,温钧想了十多个名字,让季明珠挑选,她犹犹豫豫半天,艰难选出了大名,却怎么也决定不了小名,最后小名交给了温常氏取。她是孩子的祖母,有这个权利。
温常氏看了一遍,却嫌弃这些小名都太普通,站在街口叫一声,能冒出至少三个同名的孩子,打算自己取一个。碰巧思考的时候,李曼从旁边过,手里拿着一柄小铜镜,温常氏一拍大腿,决定就叫镜子了。
小名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寄望,因为大名已经满满都是期待,小名也就不需要附带什么含义,只需要朗朗上口就好。
温常氏的想法一提出来,温钧就答应了。
当然,这对于饱读诗书的王莫笑而言,却是不够的,他语气里有点嫌弃这个小名不够响亮。
温钧本不予理会,却见周放也来凑热闹,点点头,表示赞同王莫笑的说法。
他无奈,只能搬出那句历史上十分著名的话来解释。
“老师和舅舅有所不知,古人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温钧道,“我不求小儿有大成就,只希望他此生拥有这两面镜子,能做一个正直,且知错能改的人,便足矣。”
“好一个‘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不愧是朕的状元郎!”
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在几人身上响起,犹如石破天惊,让温钧和听见声音的人都先后僵硬了身体。
这是……皇帝?
温钧第一个反应过来,转过身,双手行礼:“见过……”
“嘘声!”皇帝扶住温钧的手臂,低声道,“朕可是微服私访的,别惊动了旁人。”
温钧沉默,您都自称朕了,也叫微服私访吗?
回想原著里这位皇帝的兢兢业业,大概率这是他老人家自从登基以来第一次微服私访,并不明白微服私访的要点,温钧深呼吸,十分理解地点点头,口中道:“皇上里面坐,微臣先将客人送走,再来伴驾。”
“干什么要送走,朕正想看看爱卿这里的客人都是什么人呢。”
皇帝拦住,苍老锐利的目光巡视院子,有些心情复杂的样子。
第115章
事实上皇帝做出微服私访这一举动, 也是经过慎重思考的。
他这一辈子, 一心扑在朝政上,并不怎么流连后宫,无奈能力出众, 就算一个月只去七八天, 也屡屡中标,三十年来, 后宫所出皇子近二十, 皇女近三十个, 数目众多。
只可惜经过后宫倾轧, 活下来的皇女一大堆, 活下来的成年皇子却只有寥寥数个。
这叫他很是心痛, 年纪大了之后,更加心软,不忍心对活下来的孩子做什么,甚至颇为优待。
于是,这几个活下来的成年皇子,养出了一颗野心勃勃的心。
如今朝廷里复杂的派系纠纷,和皇帝的纵容脱不开责任,他心知肚明, 却不敢插手处理, 生怕伤了其中哪个孩子。可是卧榻之处, 岂容他人鼾睡, 他是九五之尊, 真龙天子,手握万里江山,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可能将自身权利拱手相让,只能想法子平衡其中的微妙之处。
而这一切,都被温钧的到来打破了。
皇帝看重温钧,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这份看重,竟然让温钧获得了如此众多的窥探目光。
就连温钧长子的小小洗三礼,都来了这些多人。
在宫里知道消息,他有些按耐不住,亲自出宫来了温家。
说实话,皇帝并不觉得他对温钧有多么优待,相比温钧的才华,他所做的并不多,只是多召见了温钧几次,赏赐了一回东西而已。可是,仅仅如此,各方势力就忍耐不住了。
他亲自出宫,就是想要看看,他那些好儿子们有多着急,连区区一个从五品官员都这么争抢。
温钧观察皇帝脸色,在心里略一思考,也猜出了皇帝出现的大致用意。
见皇帝观察不动声色地观察众多客人,他站在一旁安静等待,一句话都没说。
皇帝的出现并不引人注目,说话声音也并不响亮,最重要的是,各方势力为了掩饰目的,派来的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几乎未曾见过皇帝。故此,皇帝的到来并未引起波折,院子里一如刚才的热闹。
只是,王莫笑却被突然出现的皇帝吓住了。
他拱了拱手,结巴道:“皇,皇上。”
他这老丈人不好好在宫里待着休息,休沐日跑外面来干什么?
王莫笑心里腹诽,心惊肉跳,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皇帝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的皱眉,摆了摆手,示意他站远点,站在这里碍眼。
王莫笑:“……”
王莫笑松了口气,又有一点委屈,老实站远了。
可是他这一挪动位置,却将皇帝的正脸彻底暴露在了院子里众官员面前。
百官众多,总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得到过皇帝召见。
一个官员正在和身边人说话,抱怨温钧滑溜溜的就像泥鳅,一点都不好下手,得到对方附和后,叹了口气,随意扫了温钧方向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张口结舌,震惊到无以复加。
皇上?
皇帝倏忽转头,冷冷地扫了认出他的那名官员一眼。
那名官员本就心虚,见到皇帝本尊,还被如此瞪视,立刻两股战战,腿软到几乎站立不住。
几个和他交好的官员不明所以,连忙扶住他,询问他怎么回事。
官员脸色微白,低声解释。
几人闻言,先是一起发慌,然后不知道脑子里哪个筋不对,竟然齐齐转头偷看皇帝,在龙威之下慌忙变色,手忙脚乱,一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样子。
好在他们终究还有几分理智,知道皇帝既然穿着家常衣衫,应是不想暴露身份,这才可以俯身行礼,叫嚷出来。
皇帝:“……”
皇帝干咳一声,懒得理这些蠢货,转头看向温钧道:“走吧,先进里面去,你将这些人打发了,速来见我。”
本来还想继续观察,可是现在再待下去,却怕身份暴露,微服私访的行踪成了众人皆知的新闻。
那可就热闹了。
皇帝丢不起这个脸,说完就朝着大厅方向走。
温钧眼底流露出一丝隐藏得极好的笑意,恭敬答应,将皇帝送入大厅,转身去院子里送客。
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连周、王两家也不例外,温宅安静下来,温钧这才转身回大厅参见皇帝。
皇帝坐在上首,无奈抬手:“都说了,微服私访,爱卿不用多礼。”
“礼不可废。”温钧说着,却也没有固执,很快直起身体。
皇帝目露满意和温和之色,似是无聊,看了眼院子里正在收拾铜盆的下人,饶有兴趣道:“对了,爱卿之子的小名当真有趣,寓意颇好,希望此子如你所言,长大后成为一个正直,知错能改的贤臣。”
温钧微笑:“微臣会好好培养他的”
“唉。”说到儿子,皇帝想起来自己此行目的,有些伤感道,“儿子不好教,爱卿要多用些功夫,千万别等到日后为难。”
他现在就颇为后悔年轻时候没有管教几个儿子,将他们交给各自的母妃养大,现在再想管,却不好插手。
现在宫里也没有小皇子让他来展示父爱了。
这样想着,皇帝突然对小镜子来了兴趣,兴致盎然道:“朕来得晚,还没见到你儿子,快将他抱出来让朕看看。”
皇帝发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温钧答应,亲自去后院将小镜子报了来,掀开襁褓,露出小镜子那张红通通的稚嫩脸颊。
皇帝一愣,眼底流露出一丝微笑,低声道:“倒比朕的几个儿子看着乖。”
他现在是看什么都比几位皇子好,反正小镜子不可能不像几位皇子一样,私底下勾心斗角,还野心勃勃地等着他死,好继承他的位子。
皇帝看完,又夸温钧抱孩子的姿势熟练,是个慈父,末了,叹气道:“爱卿,你有一个好儿子啊。”
温钧微笑点头,心里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这刚出生三天的婴儿,能看出什么好不好的?
不过见皇帝对小镜子感兴趣,他还是十分欢迎的——能够得到这天底下最厉害之人的宠爱,总是很好的。
皇帝逗弄了两下小镜子,发现小镜子一直在睡觉,有些无聊。
过了一会儿,出门从温家离开了。
温钧带着小镜子一起将他送走,盯着他消失的背影,低头看小镜子,手指从小镜子柔嫩的脸颊轻轻划过,低语道:“儿子,你可真不得了了。”
皇帝来参加洗三礼的事情,不出意外,此刻已经传进了那些人的耳朵里。
那些人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接触温钧了。
皇帝的出现,是一种震慑,在他们没有弄懂皇帝的心思之前,不会再来打扰温钧。
……
回到屋里,温钧将孩子送还给温常氏。
刚出生的小孩子骨头都是软的,需要小心翼翼地抱住,他虽然学了两招,却也不敢长时间照顾。
不过孩子很乖,没有哭,一直都在睡觉,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放下儿子后,温钧就打算回产房里去看季明珠。
温常氏叫住他,目光发亮道:“刚才那位客人,真的是皇帝?”
温钧点头。
温常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被温钧接住后,在在身后的椅子上,抱紧了小镜子,脸色激动得涨红,一脸做梦的表情。
“我一个乡野村妇,竟然有幸见到皇帝。”
刚才温钧抱小镜子出去,温常氏不放心,一路送到了大厅,偷偷看了皇帝一眼,也听到了温钧和他的对话,这才知道,大厅那看起来不起眼的老人就是当今皇帝。
这太刺激了。
看温常氏的表情,温钧有些无奈失笑:“娘,你悠着点,这不算什么,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说上一两句话呢。”
温常氏摆手,谦卑道:“别,可不敢想。”
温钧摇头,眼底流露出笑意,未在多言,说了两句,将小镜子交给温常氏照顾,转身去产房见季明珠。
产房如今已经收拾过,擦洗得干干净净,还放置了香囊和香袋祛除味道,只是依旧不能开窗通风,免得月子见风,将来容易得病。
季明珠的身上也经过简单的清理,换了一身白色的中衣,衬得她脸色微白,看起来十分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