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过来的妇女看着不像是孙家的人,拉了肖敏一把,压低了声音说:“这是要逼死翠娥呢,造孽呢,好端端一条命,都快过年了不让人过个安生年吗,你们这帮子生儿子不长屁眼子的缺德东西,呸呸呸。”
从古至今,族规大于法律,大于王法,特别是在大河村这种山旮旯里面外人伸手不进的地方,族长的权利无限大,旁人一般还不敢管人家族中的事情。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新国家,实行的也是新制度,哪里由得这些村民私底下执行家法。
肖敏高声说道:“这件事情我没有看到就罢了,看到了就要劝劝你,现在是新国家新法制,你这样逼人家去死是要吃枪子的,哪怕你是翠娥大伯,也不能要人性命。”
孙振兴冷笑:“这是放在现在我只是要打她一顿,放在往年我直接绑她沉潭底浸猪笼也没人敢管,肖老师你不过也就是个小学老师,别拿着鸡毛当令剑,在我这里冒充什么当官的,少拿这套糊弄我。”他身后真的有个青年,手里拿着一个猪笼。
孙振兴这样一说完,孙家婶子直接扑翠娥身上了:“谁要杀我家姑娘,我就跟谁拼了,我跟孙石头就是拼着死了埋不进祖坟,也不会让人伤害我家姑娘的。”肖敏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孙家婶子这话一出,翠娥竟然摸了一下孙家婶子的手背。
孙家婶子现在真是绝望极了,都说族中的弟兄是倚靠,出了事情找族人,没想到她这辈子老老实实的也没有惹祸,自没有享受过大族带来的福音,到了老了,却因为族规失去了一个儿子,又即将失去一个女儿。
孙家婶子的大儿子是因为当初要给族里的长辈的坟山守夜,到晚上叫野猪给插死的,族里长辈们不记得好,现在公然要处决她的小闺女。
老天爷啊,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肖敏知道有些族中的族规非常严,虽然是新社会,但是族长执行族规浸猪笼,也没人敢说什么敢反对的,但是她血液里面有一种不同于大河村里任何一个人的血液,她始终认为作为要讲道理讲法制。
肖敏:“看来以前你把人家泡进猪笼里面的事情做的也不少啊,这事儿我看到了就管定了,不管你是孙家的族长也好,是翠娥的大伯也好,都没有权力定人家的生死,要是想弄死人家,得问问法律允许不允许,要不咱们去县公安局理论理论,看看翠娥这事儿要怎么处理?”
她这话一说出来,孙振兴就不敢说话了,他这个人在孙家族中一向都是横着走的,什么时候碰到过这么硬的硬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肖敏一个女人弄得下不来来,他脸上已经是很不好看了。
孙家婶子心里也是慌了神,本来翠娥不愿意嫁人她就意识到了翠娥肯定是跟人搞上对象了,但是没想到那个人是知青。
这要是别人就罢了,为啥要是知青。
其实乡下姑娘城里知青,城里知青乡下后生,搞搞对象再平常也不过,但是大河村这一带是重男轻女的地方,儿子生的多女儿生的少,少不了对不到媳妇的本地后生,大家也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本低的姑娘家家不能找外地的知青,否则本地郎不也就少了一个可以选择的对象了嘛。
所以说大河村这边约定俗成的有个规矩,本地姑娘不能找外地男知青,但是本地男子能娶外地的女知青,所以说当时方传国跟翠娥搞对象,他自己也是害怕的紧,前些年有个男知青想要在村里搞对象,没让村里的年轻男子给打死。
但是一般也就见找男方麻烦的,很少也有去找姑娘的不自在的啊。
这帮人虽然不直接杀人,但是比推着孙翠娥下池塘还可恨呢,肖敏跟陈小军使了个颜色,陈小军这手长脚长的,一把就把孙翠娥给抱了起来,大步往家里走去。
虽然孙家在大河村也是大户,但是陈家才是大河村头一号的望族,就连生产队长这些年都是姓陈的当,陈小军这一抱起孙翠娥,孙振兴气的手哆嗦,但也不敢从陈小军手里抢人。
这一路回去肖敏就在想,孙振兴看着平日里挺老实的,怎么就要逼死自己的亲侄女呢。
跟着过来的外姓妇女是这两年从山上迁下来的猎户,在村里没生活过,讲话就不怕得罪人,这一路上都帮着忙打着手电筒,跟肖敏解释道:“孙家也是个大族,这个时候族长说什么别人不敢反驳呢,我家就住在孙石头对门,孙家婶子对我也颇为照顾,这样我是看不下去的,小姑娘家家处个对象的事情,何必要逼着人去死。”
到了家里,把家里的热水都倒了出来,又从陈大哥和陈二哥家里弄来了所有的热水,给孙翠娥全身给泡了,这姑娘身上终于也就不哆嗦了,人身上终于有了一股子人的气味儿。
肖敏怕翠娥想不开,又在自家旁边的房间空出来一间房,先给孙家婶子住下了,孙家婶子千恩万谢过了,然后带着翠娥一起住了过去。
等翠娥睡下了,肖敏才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原委。
原来这孙振兴媳妇娘家有个半傻子的侄子,那傻子的娘就是看中了翠娥,非要孙振兴找孙家婶子提亲。
这孙家婶子哪能同意啊,赶紧的帮翠娥找婆家,谁知道翠娥自己不愿意嫁,可把孙家婶子给急坏了。
这孙振兴媳妇平日里跟孙家婶子关系也不怎么样,再加上孙石头这个人老实巴交的,孙振兴媳妇觉得如果把翠娥嫁给她傻侄子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好事情,既可以让孙家婶子不痛快,还能让自己的傻侄子娶到媳妇,
她心里盘算着,孙石头这人老实好拿捏,自己这个妯娌就算脾气再硬也是个女人,孙翠娥嫁到自己娘家去,捏成圆的扁的还不是她说了算。
孙振兴最怕媳妇,虽然也觉得翠娥嫁给傻子不合适,但是这事儿还是提了。
傻子娘给的条件也不错,一袋五十斤的大米,一百八十八块钱做聘礼,直接杀到孙石头家里去提亲。
当时就给孙家婶子给打出去了。
哪有这么办事的你看看,上门提亲你总的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吧,至少找个媒人做个介绍,双方觉得合适见上一面,这叫看日子,看上了合八字,合上了才是上门提亲下聘。
你这女方还没想看过就直接下聘,这可把孙家婶子给气坏了,当场就操着扁担给人打了出去。
这下可把孙振兴媳妇得罪了干净。
眼瞅着陈大江不在村里,龚兰英一个人肯定是个不成事的,孙振兴家这就发起难来。
“我说我嫂子也是真狠心,翠娥好歹是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纵使跟我关系不和睦,也不用这样逼孩子啊,她就是记恨我年轻的时候婆婆疼我一些,现在孙振兴当了族长,开年还要选大队长,她的尾巴就翘起来了,好像这大队长还没有选就已经是他孙振兴当了。”
“婶子你说清楚,孙振兴要选大队长?”
“可不是,你都没看见孙振兴平时那个张狂样,他家那个孙翘最喜欢欺负我家翠娥,总骂她死妮子。”这次冲最前头的就是孙翘和孙振兴父女。
人家都说下一任的大队长恐怕是孙家的人呢,如果是孙家的人,孙振兴肯定是首选。
如果让孙振兴这样的人当上了大队长,那大河村的村民们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倒也是,陈大江的任期也快到了,十年任期他干得好,很有可能往公社调,那大河村就要选大队长。
按照以前的老规矩,这大河村的村长是陈家当十年,外姓人当十年,这几年孙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孙振兴就觉得下一任的大队长肯定就是他孙振兴了没二选,今年开始气焰便嚣张了起来。
“呵呵,这还没当上大队长呢就这个样子,要是当上了大队长还得了,婶子你放心,这事儿我给你作主。”肖敏已经在暗地里磨牙了,村里的普通村民平日里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难怪刚才孙振兴对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嚣张跋扈,原来人家凹的是下一任大队长的人设了。
孙家婶子这样的人自小就是胆小怕事的,抹了一把眼泪珠子就说:“当真可以给我作主?”
第71章
这……其实肖敏也不敢打包票,但是她知道一点,这天底下是有法律的,她是这个村里恢复教育以来第一个老师,是要给学生和村里人做表率的,绝不能容许他们这样猖狂。
到晚上孙石头偷偷来敲门,把自己家里值钱的细粮都放在了陈小军家里,这是怕万一族中的兄弟耍狠,趁乱有人要抢他家的粮食,队里刚分了秋粮,孙家全家人新分的口粮就都在这里了。
肖敏让孙石头自己挑进翠娥和孙家婶子睡的那屋,孙石头看着半死不活的女儿,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擦了擦眼泪珠子,差点没给肖敏跪下了。
肖敏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其实孙翠娥跟方传国就是普普通通处个对象,两人最多也就拉拉小手亲个嘴,方传国这个人虽然不靠谱,但是破男女大防的胆子还是没有的。
结果这事儿让孙振兴知道了,便加倍的把这件事情给渲染了,他在族里向来都是独裁主义,当场就说孙翠娥这种行为就是不要脸,要脱了裤子打屁股板子。
孙家是有族规家法的,打屁股板子也是打男人的屁股板子,哪有脱光了大姑娘的裤子打板子的,孙翠娥觉得这种屈辱实在是不能忍,便从家里跑了出来,直接跳了池塘。
也难怪孙翠娥昨天跳塘子死的心那么坚决,她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要是当着全族上百个人的面被扒光了裤子,不仅爹娘没有了脸面,她自己也是不用活了呀。
说道这里孙家婶子就哭诉:“说的好听有个大族有个依靠,反正我是没有看到任何倚靠,但凡族里有事情的时候就要我们出钱出力,上回我家柱子就是去给老太爷守夜,硬生生给野猪插死在了山上,这回还要打我姑娘,我是拼死不会让他们打翠娥的。”
扒掉裤子打屁股板子,这也太丢人了一些,翠娥哭着求她娘别说了:“娘你别讲了,这种话讲出去我都觉得丢人,大伯不就是要我嫁给傻子嘛,我嫁给傻子就是了。”
自从柱子死了以后,孙家婶子现在就这么一个独苗苗,心疼的跟什么似的,怎么可能忍得了自己姑娘嫁傻子。
她气得在翠娥肩头锤起来:“你是不是傻,你怎么能嫁傻子,哪怕你这辈子嫁不出去当老姑娘,我也不能让你嫁傻子,肖老师,这事儿我去找大队长,他都不见得肯给我做这个主,毕竟婚嫁是家里的事情,旁人插手讲出去也不好听,这个我倒不是说陈大队长的不是,事实就是这样。”
听孙家婶子跟翠娥说完,肖敏已经气的磨牙了。
她同方惠茹一样,骨子里面带着一股硬气,这种气节是根植在骨髓里面的,她恨恨的说:“他们要是不打人,不浸猪笼,不逼着姑娘家家嫁人,我确实管不着,但是既然龚大姐让我做妇女儿童的宣传,让我当这个老师,这件事情我就必须管上一管。”她不是冲动,从接触到这个工作以后,她就觉得这份工作,比白天站在课堂上教书更让她血脉沸腾。
肖敏决定管下来这事,并且借着这事情立威,她想要当这大河村的大队长了。
这事儿倒不是她一时冲动,而是她想了许久的事情,陈大江这个人是实干派,干活务农一把好手,但是就带着村子致富而言,有些落伍了,大河村穷啊,实在是太穷了,她想改变大河村的现状,想让村里的人,都能吃上细粮。
先前她还不好意思去问陈大江的任期到底是什么时候,既然陈大江的任期也快要到了,她想要选这大河村的村干部,也不是什么难事。
要说人望,肖敏是有这个人望在的,她在村里当老师这么久,大家大事小事都喜欢找她。
别人有事找你别怕,那是人家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解决事情,才会来找你的。
这一夜无事,陈大嫂一大清早就熬了稀粥叫孙家婶子跟着过去端两碗。
结果早饭还没有吃完,孙振兴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来了。
“我当你们是什么好心人呢,原来帮人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要我们家的粮食吧。”孙振兴媳妇阴阳怪气的说:“进了我们孙家的门就是孙家的事,你陈家的外人管这个事情到底合适不合适?”
“肖老师,你可别收留翠娥跟她娘了,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说的多难听,人家都说你想要孙家的粮食才帮着翠娥的,孙振兴还说要去县里告你贪污孙家的粮食。”说话的是个外姓妇女。
“就是啊,肖老师我看你人好才跟你说这话,咱们村里的事情归大队长管,各家的事情族长管,要是出了事情你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说了孙石头是个老实人,他哥吼了他几句,连他都不敢出头了。”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妇女,这个妇女的儿子女儿都在肖敏班上读书,她对肖敏也是敬重的很。
果然看见孙石头瑟缩在人群后头,不敢说话。
孙振兴就更神气了:“就是就是,你们看看我弟弟家的粮食在谁屋子里面就该有数,肖敏这个人平时看上去道貌岸然的,结果还不是贪图人家的钱财才说什么做好人,我看你是看上孙石头家里分的那三担粮食了吧,我说陈家也没有几个好人嘛,大晚上的把人家姑娘嫂子的往自己家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是干啥的呢,你们家善心是吧,既然这么善心就把自己家仓门打开,煮粥赠全村的人喝啊,就给我们家死丫头喝算怎么回事?”
他这话一说出来,后面的人都窃窃私语。
“陈家当真这么有钱,还供翠娥母女吃饭呢,准保没安什么好心,那天分粮食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孙家分的细粮最多,没想到肖老师一个人民教师,竟然打到了人家家里口粮的主意,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孙家婶子,你可别给人蒙蔽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呐,她要不是看中了你们家的谷子,能让你们把谷子挑到他们家去?”
人群里面响起来啧啧声。
肖敏冷眼看着,说酸话的都是孙家的族人,这些人跟孙振兴的关系都很好,欺负孙石头现在没有儿子就一个姑娘,是族中的弱势群体,这帮人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不怕她才不怕呐。
孙家婶子撕心裂肺吼了一嗓子:“孙石头你个死木头,这个时候不说话啥时候准备出来呢,人家现在是要你闺女的命,你儿子已经死了,要是闺女也死了,你是准备当五保户,死了都没人烧香祭拜的主是吧。”
一说到儿子就是孙石头的痛啊,柱子这孩子多聪明可爱,生下来以后孙石头当宝贝养着的,这么可爱的孩子,十二岁那边,族里死了一个老太爷,孙振兴说柱子的八字硬,要柱子一个人去坟头给老太爷守夜,柱子就是死在那天晚上,被野猪生生给插死的。
要不是孙振兴当时蛮狠,骗了孙石头说自己儿子也去,柱子也不至于一个人晚上守坟头,这孩子临死之前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眼珠子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