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央央要被海一只笑死了,这家伙真是花样作死,西子歌那么喜怒无常的人,他招惹的也是乐此不疲。
不过司南怎么突然进群了?她忍不住从门缝中看客厅中的司南,他安静的坐着,手机也不怎么玩儿。脑子动着,手指也没闲着,利落的扎个揪,素着脸走出门外。
司南坐在客厅,听见响动抬起脸,看见许央央的模样,怔了怔,眼睛里微微亮起光。
“这么些年,你怎么没长大?”他目光软软的,像那晚告白时的月光。
许央央被他看的微微红了脸,道:“怎么可能呢,走吧。”
司南笑了笑,抓起钥匙。
超市不远,新鲜的肉类和蔬菜还有很多,司南说多买些,把西子歌和海一只叫上来吃,最近做饭的阿姨有事回老家了,那两人天天吃外卖。
司南越过许央央头顶,拿起货架上端的零食丢进购物车,许央央道:“嘿,还挺方便。”
司南笑:“还要什么?”
许央央想了想:“能买盒冰淇淋么?”
司南忍俊不禁:“可以,你自己挑吧。”
许央央拿了香草和巧克力口味,小声嘀咕:“以前都不让吃。”
“那是你咳嗽。”男人的低语在耳边响起,带着从前的执拗和暖意。
许央央耳朵“嗖”一下红了个通透。
两人买了一大袋食物,到家以后就开始收拾。西子歌顾了个阿姨烧饭,司南都是自己做,两个人分工合作,倒也挺利索,快烧好的时候司南给西子歌打了电话,两人不一会儿就上来了。
许央央端出糖醋排骨、水煮鱼片和几样时蔬,红红绿绿的摆了一桌子,香气扑鼻,西子歌盛好饭端出来,道:“你们俩挺厉害啊。”
“那是你太懒。”司南斜他一眼。
几人围着餐桌坐了,许央央才发现海一只站在落地窗前,笔直笔直的欣赏风景。
“站那干嘛呢,狗子快过来吃饭啊。”许央央喊道。
西子歌掀起眼皮,似笑非笑,道:“罚站。”
许央央:“……”
司南道:“罚站还带过来干嘛,楼下面壁不是挺好。”
西子歌夹起一只排骨,慢悠悠的道:“这里更痛苦。”
那边笔直站着的少年肩膀一抖,肚子传出了很明显的一声“咕噜”。
许央央同情的看了一眼狗子,愉快的开始吃饭。
海一只这只可怜的狗子,当真就面壁了一中午,等到几人吃完饭,连一口水都没喝上,趁西子歌去客房补眠的当口,许央央给他塞了一块儿排骨。小孩感激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一口咬住,活像一只仓鼠。
他含糊的吃着排骨,问:“姐,能帮我一个忙么?”
许央央又塞给他一只排骨,问:“什么事?”
“我待会想出去买点东西,你能陪我一起去么?”海一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实在是很难拒绝。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买点东西就回来。”海一只又求。
“好吧。”许央央无奈道。
“我们得快点。”海一只看了眼客房,“老师睡午觉一般两个小时,那地儿不远,我得在他醒过来赶回来,被他发现我就惨了。”他说完,做了个鬼脸。
许央央忍不住笑。
司南在书房不知道忙些什么,许央央便也没有打扰他,拉着海一只悄悄出了门。海一只打了辆车,直奔目的地。
“去哪儿?”
“这不,老师要过生日了么,我想送他一个生日礼物。”海一只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挺有心。”
“老师不是迷上摄影了么?品味还特别好,作品都特别迷人。”
“喂,狗子你醒醒。”
“尤其是土豪划开肚子那一张,肠子掉出来的形状和弧度,血液铺满地面像凋零的花瓣……”
“我不该掺和到你们师生之间,承受了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摄影展,里面的作品,很不一般,有几幅特别刺激,我想买了送给老师。”
“真是浓浓的师生情谊,呵呵……”
“我要把他挂在老师的卧室,让老师每晚都能看着入睡。”
“狗子你真是……很机智。”
“但我钱不够,只能买一幅,不知道选那幅,很纠结,你帮我看看呗。”
“我怕我品味不够,达不到你们师生二人的高度。”
“那是肯定的啊,不过姐你别妄自菲薄,老师不是给你寄过好几张么?你应该有所感悟,效果不错吧?”
“效果挺好,隔夜饭都吐出来了,瘦了好几斤。”
“我就知道姐你能行,美滋滋。”
“……”
狗子你的理解能力是被你老师吃了么?
闲聊之间,摄影展就到了。
摄影展是个正经摄影展,坐落在东郊的创新科技园里,由一家废弃的工厂改造而成。这家工厂先前是做机械加工的,后来生意惨淡,就把厂房出租了,有人请设计师稍稍改造,便成了一个复古又另类的展厅,经常出租做各种商业活动。
从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里面铺着素白的地毯,许多人在行走,轻声细语的交谈。
海一只很兴奋,半大的少年穿着薄薄的T恤,跑起来像一只敏捷的小豹子,他拉着许央央的手,带着她往展厅去,少年身上有蓬勃的力量,好像每一天都在生长。
“我惹了那么多事儿,虽然每次老师都说罚我,最后都替我抗下来了,我也挺过意不去的。”海一只笑起来,居然有两个可爱的梨涡,“所以我攒了好久的钱。”
“怎么攒的,靠你爷爷碰瓷儿么?”许央央忍不住道。
“哎哟,你都不看新闻么?”
“什么新闻?”
“你倒地的地方是不是叫兴乐街?你刚去医院就出车祸了,两死一伤。”
“啊?”
“你也不想想,哪有人没车还在地上碰瓷的,要演不得等车来啊?”
“也是哦。”
“爷爷年纪大,阅历广,他能看见死气,虽然只有一点,南哥、老师和阿弦都是看不到的。他吧,一把年纪了,我叫他不要折腾,他不听,他说既然看见,说不定能避免,就去那地方装摔倒,你知道的,一般人都不扶,车也会绕道走。他想这样车速慢,兴许就不会出事了。”
“那是因为我,所以才?”
“你想哪里去了,跟你没关系。爷爷只要看见死气,都会去,没一次成功的,这是天定的法则,哪能轻易改变。”
“那老爷子为什么还……”
“哦,因为我爸妈就是车祸走的,爷爷不希望别人跟他一样,承受这种痛苦。”
“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这么说。”
“哎呀,没事,姐,我早就不难过了。”他挺挺胸脯,“我早就过了那样的年纪。”
许央央心里有些酸酸的。
“说到攒钱啊。”他又开心起来,“得多亏了阿弦。”
“傅听弦?”许央央眉毛下意识的一跳。
“阿弦说挣钱很容易,尤其是我,愿意给我花钱的人很多,只要我稍微牺牲一点。”海一只不好意思的道。
“他究竟是怎么教你挣钱的?”许央央额上青筋一阵乱跳。
“他带我去酒吧做销售,那些姐姐好大方,我就抱着她做了几个起立蹲下,就给了我五百块,还喝光了我手上的酒,赚了好多钱。”
“他自己怎么不做?”许央央咬牙切齿。
“好多姐姐找他,但他说,我比较缺钱,都让给了我。”海一只总结道,“阿弦是个好人呐。”
“好个屁。”许央央气死了,道,“以后不许跟他玩儿。”
“哦哦哦。”
“狗子你仔细听着,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把你挣钱的事儿告诉你老师,明白嘛?”
“阿弦也是这么说的,我肯定不会告诉老师。”
“傅听弦这个小王八蛋,他有没有从你手里拿钱?”
“阿弦是个好人呐。”海一只又重复,“我感谢他带我挣钱,就抽出三分之一给他,他怎么也不肯要,还是我硬塞给他的。”
“那他就是收了?”
“我硬塞的嘛,他就拿着了。”
“他还真是善良呢。”许央央冷笑。
“可不是嘛,人间处处有真情。”
“……”
第19章 看不清的画(二)
海一只带许央央进了展馆。
头顶是没有遮挡的金属水管和尖顶,一只只白色的隔离墙分割开了视线和空间,每一面都挂着黑色实木相框框起来放大的摄影作品。
展区按照内容做了分区,许央央到的这个部分无比阳光,无比正能量,不是夕阳就是丛林,不是雪山就是极光,净是人间真善美,想想西子歌那品味,必然不可能喜欢。
“这面墙都是一个人的作品么?”许央央问。
海一只看了一眼,道:“应该是吧,你看最上面不是写了名字?”
“哦,我说怎么每副图上都有一个同样的标记。”许央央往别的片区走,问,“你喜欢的那几张在哪呢?”
“那几张都是精品,在最里面。”海一只得意自己的品味,掠过墙上的画,拽着许央央往里面去。
许央央走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觉得哪里怪怪的,忽然明白了,许多摄影作品下面都有那个标记,黑色的,像是水珠从高处跌落形成的炸裂水渍,但颜色很浅,也许是某个工作室的LOGO吧,她这样想。
叮咚、叮咚、叮咚,一连三声提示音,随后广播温柔的响起来:
尊贵的宾客们请注意,著名大师林闻远在前厅举办小型讲座,将自己多年经验倾囊相授,介时还有他独家作品相赠,您可前往前厅参加。
一共广播了三遍,许央央看见行人纷纷往前厅涌去,她问海一只去不去,海一只说不去,时间不够,先去选画。
很快,海一只便把她带到了工厂的最深处,所有的摄影作品都在一面墙上,唯有这里的作品是单独的房间。
门上贴着一只金色的奖杯,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获奖作品”。
“看到没有?”海一只很得意,“我看中的,都在获奖作品里。”
“你很棒棒。”许央央只好道,正要往里走,一个清洁工从旁边看到,拦住他们说,“这里正在维护,现在不能进。”
海一只很奇怪,问:“哪里在维护?”
那清洁工说:“门上贴着呢,维护中,那么大一张纸条你没看见?”
海一只仔细瞅了瞅门,更奇怪,说:“没有啊。”
许央央也认真的看了看,确实没有。
清洁工这时候也觉得奇怪,他走过来看了看,抬手摸了摸门,摸到了黏唧唧的胶带痕迹,抱歉的笑了笑,说:“刚才还在维护中,大概是维护好了,实在抱歉,那您随便参观吧。”
海一只喜滋滋的拉着许央央走进了房内,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篇幅各种内容的照片。
饶是许央央这个外行,也看出与外面那些不同,分明是同样的风景,但不同的构图,就令照片无端的多出许多悲怆,果然照片也得有故事,能传递出情绪和感情的才是好照片。像是那年希望工程里的大眼睛,一张照片就打动了无数人的心。
海一只拉着许央央,把自己想给老师买的图一张一张指给许央央看,无不是充斥着暴力美学,或血腥撕裂。
海一只求许央央帮着选的时候,许央央狠狠的头疼了,她一边想一边扭头看别的图,忽而被一副图吸引了。
这幅图其实没什么特别,很普通。
但许央央就是挪不开眼。
黄昏的教室里,课桌椅排列的整整齐齐,少年靠在窗边,视线落在楼下,光线是恰到好处的暖色,表情安静又恬淡,男孩眼里有细微的光,不知看到什么,嘴角是美妙的弧度,像是安心,像是无奈,又像是看见了让他很有安全感的东西,仿佛全身的注意力都被那东西吸引。
仿佛自己是微茫,而眼中,是世界。
那个少年,是司南。
许央央当时拿着这张照片质问他,你看到什么了?居然给我露出这种笑容,你说啊你说啊,你要是说不出来,我今天就跟你……
哦,你在楼下摔跤了,司南不在意的回,还补充了一句,姿势很难看。
许央央当时就炸了,炸了一会儿又品出些不同,品出不同后又想起那句姿势很难看,搞得她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少年司南不管少女的内心世界,拉着她的手就走,说真傻。
许央央摇摇头,甩点脑海中的回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这张照片是司南班上的女孩偷拍的,偷拍完之后传到了群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用手机拍的画质怎么会这么好?那作者是谁?
她抬头看到了作者的名字,底下则有跟之前相同的黑色水珠状LOGO,完全不认识,跟大学同学也一个都对不上,这是什么情况,被盗用了?
“真好看啊,我刚才怎么没看到这张照片?”海一只惊喜的喊道。
许央央扭过头,发现海一只居然跟她看的是同一张照片,虽然现在司南的五官跟大学那会儿变化不大,但那张照片是个侧脸,而且光线汹涌,海一只肯定看不出这是少年司南,他的品味居然和自己对接上了?不可思议。
“你也觉得这张画好看?”许央央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她可不想狗子兴奋的缠着她问少年司南的事儿,想想那场面有点受不了。
“是呀。”海一只兴致勃勃,“这构图、这色彩、这情绪、这故事,都很饱满啊。”
“虽然这张是不错,但你这么夸是不是有点过了?”许央央莫名有些脸红。
“我还嫌我知识浅,夸的不够详实呢。”海一只走上前,指着照片说,“你看这掰断的长指甲,你看这满是抓痕鲜血淋漓的脖子,多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