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在温馨和乐的气氛中进行着,突然,包厢里闯进了一个人。
“大哥,让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句!”
来人是蔺念琴,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人,拦住了守在门外的保镖,她似乎也被保镖拉扯过,衣服歪斜,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暗淡,丝毫没有平时雍容华贵的贵妇模样。
“大哥,我知道今天是你和文家见面的日子,我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的,但你一直不肯见我,我没有办法,大哥……”
她急切地走到蔺仲亨身边,半蹲在他面前,语气哀戚:“大哥,我知道我之前做错了,不该故意坏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该打鼎鸿的心思,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哥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和阿锴吧,顾家现在要把我们送出国再也不许回来,我年纪大了不要紧,阿锴还这么年轻,大哥,我——”
她试图挽住蔺仲亨的手被毫不客气地挥开,蔺仲亨看也不看她一眼,对保镖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把人带走!”
又向文家人道歉:“让亲家见笑了。”
文修平夫妇淡淡一笑,文珩别过眼,只当没看见。
眼看着门外保镖已经走了过来,蔺念琴嘶声道:“大哥,我是你亲妹妹,你就一点也不顾忌这份兄妹情了吗?要是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不管我的!”
见蔺仲亨不为所动,她又转向蔺惟峥:“阿峥,姑姑对不起你,姑姑知道错了,你救救你表弟吧,他一时糊涂走错了路,他会改的,他——”
“姑姑,”蔺惟峥温和地打断她,“这是顾家的事,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你——”蔺念琴眼中透出浓浓的怨恨,又看向蔺仲亨,似乎是绝望了,冷笑道,“我早该知道会是这样,你们父子本来就是冷清冷血的人……”
保镖终于制服了门外的人,有两人进来想把蔺念琴带出去,蔺念琴被他们左右困住的一瞬间忽然道:“文修平、盛巧珍!你们知道你们要把女儿嫁给什么人吗?蔺惟峥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疯子,他小时候就被他亲妈亲手送进过精神病院!蔺仲亨曾经逼死过他老婆,你们就不怕蔺惟峥也——”
“够了!”蔺仲亨猛地一拍桌子,蔺念琴的声音一滞。
然而话已出口,文家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文苒担忧地看着蔺惟峥,见他脸色沉下,眼神晦暗不明,连忙握住他的手。
保镖们终于反应过来,捂住蔺念琴的嘴想要将她带出去,却难以制住已近癫狂的她。
蔺念琴看见文家人的表情变化,挣扎着冷笑一声:“你们不知道这些对吧?是不是也差点被他们父子骗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蔺仲亨面色涨红,青筋暴起,正要发怒,却听见盛巧珍的声音——
“顾夫人,你说的这些,我从前确实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平淡,却让整个包厢一瞬沉寂下来,文苒明显察觉到蔺惟峥的僵硬。
忍不住开口:“妈——”
盛巧珍安抚地对她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对上蔺念琴满是得意的眼神。
“但我想你弄错了一点,”她神色从容,“惟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眼睛看,我的女儿也有眼睛看,用不着其他人来告诉我。”
蔺念琴表情一僵。
“我相信我女儿的眼光,当然也相信惟峥,这是我们的家事,至于你,”她不咸不淡地打量了蔺念琴一眼,“还是先管好自己家的事吧。”
蔺念琴脸色瞬间灰败下来,毫无反抗地被保镖带走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不过她这么一闹,这场家宴也不太好继续下去,好在该谈的事情也谈得差不多,过了一会,文家人提出告辞,蔺家父子不好多留,周到地将人送走。
文家人走后,蔺家父子也离开了。
两人一起回到蔺家老宅,在书房谈了一会公司的事,而后蔺仲亨突然说:“等你们结了婚,我就给她5%的鼎鸿股份,剩下的24%交给你,遗嘱我也写好了,除了一些慈善捐赠,其他都是你的。”
蔺惟峥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应了声,然后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蔺仲亨没有留他,转过椅子面朝落地窗外,却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开口——
“你……运气比我好。”
声音很轻,在偌大的书房里一点也不明显,可蔺惟峥还是听到了。
他搭在门把上的手一滞,随后嘴角无声扬起。
“当然。”
然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
文家人回去之后,也说起了刚才的事。
事关蔺惟峥的隐私,文苒没有说得太细,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些事他都跟我说过,他没有骗我,而且那些也都是他父母之间的纠葛,他没有做错什么,他是无辜受伤的!”
盛巧珍好笑地看着她:“你看,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护上了!”
文苒一阵面热:“妈……”
“好了,”盛巧珍拍拍她的手,“我刚才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但既然你解释了,也相信她,那妈妈也就相信你。”
文苒眼睛一亮,又看向父亲和哥哥。
文修平和文珩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文苒:“谢谢爸妈,谢谢哥哥!”
这件事情就算这么过去,文珩还有工作,先走了,文修平也去了他的收藏室,留母女俩谈心。
盛巧珍叹了口气:“听你说这些,看来惟峥小时候过得的确不太容易,我以前听说过有些父母会把小孩送去那种地方,倒还是第一次……”
说着,她忽然一顿,表情微变,像是回忆起什么。
文苒:“怎么了?”
盛巧珍回过神,偏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她:“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还做过一件好事呢!”
文苒:“?”
盛巧珍:“那是你五岁时候的事情了,那年我带你去了趟外地,本来想去医院见个人,没见着,你贪玩爱跑,我和人说句话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后来我让人到处去找,最后在医院一栋很偏僻的楼前找到你,还没来得及说你两句,你就跟我说,‘妈妈,这栋楼里有个大哥哥很可怜,他住在一个很暗很暗的地方,没有电没有灯,他还吃不饱,肚子很饿,我们能不能给他送点吃的啊?’”
“我起初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冷静一想觉得不对,让保镖悄悄过去看了一下,发现还真是那种地方,”盛巧珍微微皱眉,“打着治病的名义,把那些小孩子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听了都心疼,后来我让司机报警,又让人给市领导带了话,我还有事,当天就带你回来了,听说那里后来很快被封,那些小孩都被父母各自带回家,算是被救了出来,不过……有这样把他们送进去的父母,就算一时出来了,以后的日子他们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
盛巧珍叹了口气,文苒听得一愣,诧异道:“妈,为什么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
盛巧珍温柔地摸着她的头:“你当时年纪小,又被娇养得这么天真,在那栋楼里待了那么久都没看出来,能知道什么?我怕这些事情吓到你,当时随口应付了你一下,后来也没和你说。”
文苒脑中闪过一些什么,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猜测。
她急切追问:“妈,你说的这个地方在哪里?”
盛巧珍犹豫半晌:“算了,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就是枫南市。当时你父亲不知道从哪又和他初恋联系上了,听说她一个人带着女儿在枫南市过得辛苦,就暗中资助她们,他瞒不过我,被我知道了,我想确认她女儿和你父亲的关系,就打算过去一趟。”
“你哥哥当时在你爷爷那里,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家,所以把你也带上了,打听到她在枫南市的一个医院上班,想直接过去找她,谁知道那天她正好休假,不在医院。不过她女儿——也就是文雅,在医院里留有档案,我让人调来看了一下,从她的血型能确认她不是你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孩子——当然,后来我还是找人做了更确切的亲子鉴定。”
盛巧珍的语气随意:“我打到了目的,懒得见她,就带着你走了,后来也没再管你父亲资助她的事情,不过听说那之后不久她就去世了,然后你父亲就收养了文雅,或许也是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吧,你父亲这个人你也知道,一直就这个性子,不过……前段时间文雅不是又和你起了冲突?后来她有次回来,和你父亲好像因为这个闹了一场,那之后就没见她再回来过,你父亲也没怎么提过她了……”
盛巧珍后来说的什么,文苒已经听不太清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被遗忘的往事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海——
“你、你好啊,大哥哥。”
“……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我是、我是和妈妈来的,可是我和妈妈走散了。”
“……”
“大哥哥,你是生病才住在这里的吗?你的窗怎么这么小、这么矮呀?你为什么不开灯?”
“……这里没有电,也没有灯。”
“大哥哥,你怎么好像说话没力气啊,你是没吃饱饭吗?妈妈说要吃饱饭才有力气的。”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快点走吧。”
“可是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楼梯在哪……”
“……往左,一直走,看到第一个没有门的通道就进去,再往前,右手边就是楼梯。”
“谢谢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一会我找到妈妈了,我给你带点东西吃吧!”
“……”
“对了,我叫文苒——”
突然,楼道传来“哗啦啦”的一阵声响,像是钥匙串相互碰撞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
“你快走,不,快点跑,跑得越快越好!离开这里,快!”
……
原来,原来!
原来他们相遇的时间,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早。
原来她曾离满身伤痕的他这么近,却什么也不知道……
千般滋味涌上心头,文苒胸中忽然涌起满涨的酸涩,眼中浮上一层水雾,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小苒,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盛巧珍担忧地看着她。
“妈,我、那年……”泪水涌出眼眶,文苒哽咽着,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手机响起。
——是蔺惟峥的来电。
她愣了片刻,接起电话:“……惟峥?”
电话那头,蔺惟峥听出她声音的异样,皱眉问:“小苒,怎么了?你哭了?”
文苒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又急切道:“你在哪?你现在在哪?”
“我……我就在你家附近。”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蔺惟峥刚从蔺家老宅离开,凭着一股冲动径直开车来了文家,到了地方才冷静下来。
才刚分开,有什么理由又找过来呢?让文家父母知道了,怕是会对他有意见。
蔺惟峥犹豫着,在附近转了几圈,始终不敢靠近。
却听到电话那头,文苒说;“我想见你,你来接我吧!”
蔺惟峥怔了一瞬,立刻应下来。
文苒挂断电话,和母亲交代一声,就匆匆出了门。
盛巧珍看着她的背影一头雾水,最后觉得,大约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么情绪化吧。
文苒从大门出来时,蔺惟峥正好驱车停在院前。
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去接她,就见文苒飞快地几步靠近,拉开门上了车。
蔺惟峥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睛,心中一揪:“怎么了?和伯父伯母因为我的事起争执了?”
文苒看着他拼命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她嗓音滞涩,心里有一万句想对他说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想说,你知道吗?当年那个小女孩是我!
她想问,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想说,对不起,明明已经来到你面前,我却依旧一无所知地过了这么多年……
文苒怔怔望着他流泪,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一头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蔺惟峥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轻抚着她的背:“别哭了,小苒,宝宝,别哭了……”
他没什么哄人的技巧,这么几个词翻来覆去用了好半天,最后倒也用出了些效果,文苒的哭声渐渐止住,情绪也平复下来。
蔺惟峥试探着问:“小苒,到底怎么了?”
文苒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开口。
“蔺惟峥,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
后来有一次,文苒到商场买东西,偶然碰见了顾锴。
他看着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的,看向她的眼神复杂。
文苒自觉和他没什么话说,也懒得打招呼,就这么走了过去。
谁知顾锴叫住了她:“小苒,我就要出国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蔺念琴当初对鼎鸿动手的时候,顾家不是没有察觉,但出于某些私心,他们没有阻止,甚至私下提供了些不大不小的便利。
后来顾锴满盘皆输,蔺惟峥大获全胜,顾家为了撇清关系,立刻要求母子俩出国。
顾锴的父亲顾进安虽然软弱,这种时候也知道尽力为妻儿争取,无奈顾家大伯态度强硬,更何况顾锴几乎输掉了他们全副身家,还背了不少债,目前还得靠家族信托度日,没了谈判的资本,母子俩也只能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