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衡南的表情冻结,缓慢地看了看沾满口水的掌心。
  盛君殊条件反射地迅速开始掏纸巾,不过他晚了一步,衡南还是嫌弃地把手蹭在他袖子上,他的巴掌也带着怒火准确地拍在了衡南臀后:“衡南!”
  衡南惊愕地看着盛君殊,连反应都忘记了。
  盛君殊把西装脱下来,突然发现打这一下之后,他一点都不气了,心里平静了许多。
  果然还是要适当地管教一下。
  “手擦干净了吗?”盛君殊平静地问,把擦过狗口水的袖子翻了个面,把满脸木然的衡南的手抓起来,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冷冷地把袖子打了个结。
  回去重点清洗的意思。
  衡南仰着下巴,看上去非常冷漠。
  但是她老老实实地走完后半程,没有追猫逗狗,盛君殊觉得自己还是给她带了一些震慑。
  金家的祖宅很好辨认,因为眼前房屋阔气许多,二三层的楼宇,瓦片齐整。并不像其他镇子里的其他房屋一样是独栋,而是四合院那样组合式的宅园。
  原本这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经营染布坊。为了与市场接轨,金家在十几年前从镇子里搬去星港。
  后来子孙凋零,儿女四散,祖宅便空置。
  火焰吞噬黄纸,热气中火焰腾起的烟雾扭曲将眼前的景物,盛君殊念咒。
  这是衡南第一次看见“问灵”的经过。屋脊上有斑驳的脊兽,飞檐上挂着生锈的铜铃,处处象征着主人家曾经的辉煌,这些从前镇宅的灵物,变成被询问的对象。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女孩子们有节奏的声音响起。
  斜阳照在青石板,小小鞋子哒哒地落下,三个女孩穿着厚重布衫跳皮筋,最小的那个羊角小辫一跳一跳:“二姐,你跳错了。”
  “从头开始吧。”
  “不玩了,我进屋看书了。”一个女孩蹬蹬地走了。其余女孩都发出了失落的声音。
  “别理她,输不起。”最大的女孩别了别头发,她看上去十三四,正是抽条,身材细瘦,眉眼英气,短发在剪在耳根上,已经被汗打湿,“你们俩撑住,我跳个全的。”
  点、迈、勾、挑、转,一双小皮鞋像是敲鼓的槌,眼花缭乱地点在地面上。
  女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高亢,速度也越来越快:“九五六、九五七、九八九九八十一!大姐,八十一了!”
  她们将女孩簇拥在中间,跳着闹着抱成了一团。
  ……
  “大小姐!”管家匆匆追出来,“媒人为您来,您不去老板要生气的。”
  “您跟他说说,我不喜欢那男的。”空气里飘下蒙蒙细雨,少女将包顶在头上,手腕上一串粗制滥造的晶石手链,“我坐船去星港。”
  “又到那小饭馆吃饭去?”
  “他家做的好吃。”
  “是去见那个人吧。”管家叹气,打量她身上天蓝色的连衣裙,“意大利的设计,对着个小帮工,白瞎了。”
  “他很聪明的,他是个奇才。”少女忍俊不禁。她烫了发尾,唇上涂了口红,再撑把阳伞,就能直接参加宴会,“我想把他介绍给爸爸。”
  “你真敢提,小心老板把你的裙子都给二小姐三小姐。”管家拧眉,半是央求半是哄劝,“他不行啊——”
  “那我就当卓文君,跟相如当垆卖酒去。”少女爽朗一笑,早已跑出数步,挥挥包,“记得跟爸爸说啊,我赶船!”
 
 
第47章 问灵(二)
  各式各样的旗袍,旗袍贴合身材,勾勒出女人的妩媚。
  她偏好孔雀蓝,桃红,带刺绣的,镶嵌亮片宝石的。指尖一支薄荷香烟,烟身细细,烟雾像小蛇。柳叶眉,稍显硬气的细长的眼,攻击性的美。
  妹妹摆弄匣子里的荔枝,粗糙的表皮湿漉漉的,剥开一个,“只吃新鲜的荔枝,只喝现磨的咖啡,大姐像杨贵妃一样。”
  “杨贵妃可不喝咖啡。”女人轻哼一声,玉珠样的荔枝夺来塞进口中,“我家里的钱,买我喜欢吃的,喜欢穿的,这有什么错。”
  “遇到喜欢的男人呢?肯不肯放弃这样的日子?”
  她想到什么愉快的事,轻轻地笑:“那要看什么样的男人。”
  当然柜子里也不只旗袍,还有各式各样的西装。她梳背头,穿西装,可以跳熟练的男步,拿着手杖,挑挑眉,可以跳风流的爵士。
  名媛们掩口而笑,高脚杯在她指尖晃动,媚眼如丝,“我梦想的日子……可以和我爱的人创造一个帝国。”
  “嫁给张公子,也许还能做这种梦。”有人说,“耀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怕不行咯。”
  她轻嗤:“我老公很厉害的。”
  “不是开小饭馆的吗?”女人们都笑成一片。
  颊上驼红,握着杯子晃一晃:“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老人的脸色阴郁。
  这里又是室内。狭小的圆桌。吊扇在旋转。
  塑料的桌布,苍蝇降落在盘子边缘。
  年轻夫妻坐在对面。男的剑眉星目,头却低着,表情为难。女的穿一件宽大的衬衫,袖子挽到肩膀,脖子山搭着条发黄的毛巾,没有画过的眉毛断了半截,好似把缺点无所畏惧地暴露于人前。
  脸上脂粉不施,她随意地用毛巾挥开盘子边上的苍蝇。
  “爸爸,你说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做到了。”
  她慢慢地嚼着米饭:“我们要开第二家分店了。”
  老人摔下筷子,拂袖而去。风扇仍在转,眼泪掉在米饭里。
  “耀兰。”有人放下筷子,搂住她的肩膀,头靠在宽厚温暖的,带着轻微汗味的胸膛里。
  剪彩。
  鞭炮声刺耳,人声鼎沸。
  男人送了她一枝花,是从宾客花篮里面悉心挑选,名品绿牡丹,相视一笑,她将花梗掰断,斜插在发间,马上忙着站在柜台前点钞,人头攒动。
  黑色大理石的柜台,无数递过来的手,钞票上沾着油腻,油腻又黏上拇指,但她很高兴。
  “哇,老板娘头上戴花诶,好漂亮!”
  “谢谢。”她笑得像个小孩。
  宾客离开,吊灯下杯盘狼藉。
  有人拖地,背后的肌肉不断地被拉动,濡湿后背。男主人走来:“阿行,别忙了。”
  拖地的男人正当壮年,总是沉默微笑着,一双浅色的眼睛像海。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指了指柜台。
  老板娘趴在柜台背后,握着酒瓶,喝了半醉。
  有人把她抱回去。
  “我们赚了很多的钱。”她手舞足蹈地说。
  “嗯。”男主人帮她盖上被子,扭灭台灯。
  半夜里,模糊地睁开眼睛,他坐在床头,在帮她按摩酸痛的小腿,“耀兰。”
  “你受委屈了。”他大概以为她睡着了,语气平淡而满怀心事,更像自言自语,“我们以后会有更多的钱。”
  男主人的预言成真。
  越来越多的剪彩,欢呼,热闹。
  大理石的柜台,小小的二层楼,跑上跑下的点单。
  握住的双手,饮下的香槟,锦衣华服的男女。
  相拥而泣的父女,抚摸她后脑苍老的手,账户里多出的汇款。
  璀璨的水晶吊灯,一整扇八开的玻璃旋转门,铺到门口的艳丽红毯。
  镜子外圈雕刻着缠绕的花叶。丝绸睡衣下露出的锁骨依然美丽,描出柳眉,涂上口红,镜中人回归正轨,苦尽甘来。
  外间的钢琴曲舒缓,高跟鞋踩着节拍,拎起裙子下楼,名贵西装的人耐心地等在尽头,一步一步靠近,挽住他屈起的双臂,无数闪光灯雪片般亮起,迎接王与王后到来。
  落下的绸带与彩纸片,宽敞温暖的轿车,女仆怀里安睡的男孩,明丽的商场,美容院护工柔软的掌心。快乐被定格,变成头版头条灰色照片,“旺夫女”三字旁是她高傲愉悦的笑脸。
  音乐声达到了高潮,渐缓下去,故事结尾,万物应沉醉在美梦里。乐手收梢,却多划拉一笔,“嗡”地一声,宛如魔咒响起。
  黑不见五指的夜晚。丹蔻抚上男人肩膀,亲吻落在脖颈,扣子一粒粒解开,无数炙热的的爱意涌出。
  他面对着墙,一动不动,好似已经睡熟。
  更多急切的吻落下,手背却被疲倦万分的冰冷掌心压住。
  戛然而止,冰冷的黑暗降临,如五指山兜头盖脸。
  衡南好像被浇了一头冷水。
  同时她也意识到不对:
  她跟着盛君殊“问灵”。问的是屋顶上脊兽,飞檐下铜铃,问的是一切关于金耀兰在祖宅的童年。怎么会看见饭店,别墅,甚至……如同亲历的,躺在被婉拒的床上?
  耳畔嗡嗡作响,像堵了一团棉花,她终于隐约有人在叫:“衡南,醒醒,衡南。”
  盛君殊的声音。
  衡南满头冷汗,骤然抬头,满天青灰,铜铃正在疯狂颤动。
  她听不到铃响的声音,但这恐怖的震动引起了天书的共振,胸口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往喉咙上冲。她胆子很小,更加怕得发抖,一抖,骤然喷出一口血来。
  看见血,她脑袋一嗡,整个人瞬间就没了意识。
  “衡南!”盛君殊脸色都变了。
  盛君殊看向受怨气而疯狂抖动的铜铃,符纸如刀飞去,刹那间将铜铃打落,铃铛“叮咚”地坠在地上,滚落开,发出闷响。
  盛君殊将软倒的人拦腰抱起。
  “你在哪里?”
  衡南双眼紧闭,躺在急诊室的床上,左手被盛君殊握着。她嘴唇上的血被盛君殊擦拭过一遍,外表看不出异常。
  “先做个心电图吧?”医生征求他的意见。
  “好。”盛君殊握着电话冲她点点头,又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比较好的心内科医生?”
  “希尔顿博士刚从美国回来,本来给后天下午预约的病人做手术的,现在应该有空。但是需要预约……”
  盛君殊直接把黎向巍的名片和电话卡递给她,医生顿了一下:“我现在联系他。”
  “喂?师兄?怎么了吗?”肖子烈那边极其吵闹,隐约还有劲爆的音乐声。
  “你那边什么情况?”
  “……有点麻烦。”
  肖子烈回头看了一眼卡座上抽泣不止的卷发女人,走到了僻静的角落,“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
  金耀兰做事够狠。如果黎向巍曾经是这女人的常客,她原本在的位置应该是个相当高端的会所。
  但他是在一个地处偏远的破败夜总会找到了她,这里的客人,大都是地下蛇头,社会底层。
  女人穿了一身暴露的黑色吊带裙,脸上妆容浓重,眼角纹已经明显,眼角甚至还留着被打伤的乌青。想撬开她的嘴,费了一番功夫。
  “黎向巍以前的确常常去她那里。”
  那女人回忆道:“我精通英语、俄语、法语,懂一点经济学和法律,很多人都很喜欢我,他每个月也会要来几次,他高大帅气,很有风度,对女人非常体贴,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的意思,我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他每次来只是喝点酒,聊聊天,而且还带着秘书,从不和我过夜。就算开好房间,也是出去办自己的事,凌晨回来带给我早餐。办什么事,我不敢问,但我怕这样下去留不住他……”
  “我一时糊涂,在酒里加了料,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关系……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很生气,我从没见他这样生气……”
  从那以后,黎向巍再也没有找过她。
  肖子烈问:“孩子是那一次?”
  女人顿了一下:“我不确定。”
  “不确定?”肖子烈气笑了,“怎么可能不做亲子鉴定?”
  “做了亲子鉴定。”她向下看去,嘴唇在酒精的刺激下颤抖,声音忽强忽弱,仿佛在说鬼故事,“当时,我也只是想搏一搏。黎太太就在旁边盯着,她的脸色好可怕,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黎总在桌子下面悄悄用自己的头发换掉了小沅的头发……”
  “小沅就这样被接回黎家,我想她一辈子荣华富贵,所以我……我不该说这些。”
  盛君殊捏着鼻梁叹了口气。
  医生把衡南推出来,把打印出来的报告地给他:“心电图没问题……”
  盛君殊挂掉电话,开始看报告。报告上显示衡南的心跳清晰有力。
  护士倾身问他:“盛先生,希尔顿医生明天下午三点会诊可以吗?”
  “能麻烦他现在过来会诊吗?”盛君殊礼貌地看着她,“我太太现在昏迷。”
  护士:“好的。”
  医生很想提醒他,这不叫昏迷,这就是普通意义上的昏睡而已。
  有钱人的游戏,唉。
  半个小时后,金色卷发、蓝眼睛的希尔顿医生匆匆来到医院观察疑难病人。
  现场气氛一点都不严肃。因为衡南醒过一次,让盛君殊喂了点水,扶着上过一次厕所,又睡过去。
  这能有多大事呢?
  希尔顿医生看了两眼病例,听了听衡南心跳,颇感失望,表示一切“no problem”,还宽慰地拍了拍盛君殊的肩膀。
  “做个B超。”盛君殊提议。
  “Well...”希尔顿开始转折,但是拗不过病人家属坚持,还是把人推进了彩超室。
  盛君殊在外面等了好半天都没结果,忍不住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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