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果实……”黎江焦躁地推着眼镜,思考了一会儿,“果皮包裹种子,对应的是人类子宫包裹的婴孩……或者,就是孕妇?”
  这两者,恰恰是怨灵趁虚而入,最好的孕胚。
  “挖出来的所有东西,软的硬的,全部摆在镇宅符下面,一把火点了。”
  黎江跳上汽车。
  衡南靠着座位,盛君殊把手机塞给她,征求黎江同意,把座位向后调整,让她在车上补补觉。
  但衡南睡不着,膝盖上叮呤咣啷颠簸着一堆小瓶子,顽强地涂抹起来。
  盛君殊打开笔记本电脑,给黎向巍的工作邮箱连发邮件:
  第一条:“吊死鬼十之有九是怨鬼。”
  第二条:“你以为送一间百货大楼她就会乖乖呆在那里玩?”
  第三条:“位置发到 86XXXX。”
  想了想,还附赠了一张经典港片的打僵尸剧照。
  他高价购入过一个病毒,这边点击一下,只要对方的电脑曾经登录过邮件,邮件会自动弹出,把文字和附件内容复制上一万条,在桌面反复放映,叉不完,除非把电脑砸了。
  专门对待不回信息的客户。
  黎江边开车边哭。
  “你行不行?”盛君殊瞥了他一眼,又看飞过去的几个红灯,害怕他情绪不稳影响安全,“你不是很盼望你父亲出点事吗?”
  黎江不说话,咬着牙吸了下鼻涕。
  然后手机响了,他单手拿起来看,眼睛几乎黏在屏幕上。
  黎浚发来了照片。柿树底下三尺,挖出一堆白茅,层层剥开,里面是个金镶玉的骨灰盒。
  黎江崩溃了。
  黎浚那边也崩溃了。
  他把老旧的骨灰盒和满地白茅全部搬到盛君殊指定的位置,打火机都打出火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单手掀开骨灰盒看了一眼。
  盒子内部掉出本来应该贴在盒子外的头像,女人黑白照片,卷发红唇,微笑着。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真他妈真是我妈呀!”黎浚直接坐在了地上,看了看打火机跳动的火焰。
  烧亲妈骨灰?
  *
  “你看前面。”
  盛君殊焦灼等待回信的时候,衡南突然碰碰他手臂。
  从前挡风玻璃看过去,前车是辆的士,后车窗三道黑杠,隐隐约约能看到后排两个靠在一起的后脑勺,似乎在商议什么,其中一个带着毛毡帽。
  “往前再开一点。”
  两辆车越来越近,几乎亲上嘴,黎江突然破涕为笑:“那是我爸的帽子!我亲自去商场挑的。”
  防止被发现,黎江又稍稍减速,拉开两车之间的距离。
  衡南仍然盯着那两颗头,说了句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小,盛君殊不得不拦住她的肩,贴近她的脸:“什么?”
  “我说,那两个人有问题。”垂下眼,衡南的唇几乎碰上他的耳朵,蹭了一点红,他忍着痒得出奇的热气听。
  她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师兄,两个男人也会像我们这样说话吗?”
  他们的姿势和前车两颗头完全吻合,盛君殊陡然一惊。
  他的确……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只因为是衡南才……
  如果是肖子烈……肖子烈敢这么小声说话让他费力地听,他早就一脚踹在腿上了。
  “和金耀兰通灵的时候,”衡南接着说,“‘我‘总是被他拒绝。”
  盛君殊下意识问:“拒绝什么?”
  “昨天晚上,我们……”
  “明白了。”盛君殊语速飞快,立刻捂住她的嘴。
  他看了看掌心的红,他刚才为什么要捂衡南的嘴?
  他又立刻心惊肉跳地想起,昨天垫在黎家床上的西装忘记收了,女仆会不会看到?
  衡南很不高兴地对着镜子补妆:“你把我口红蹭掉了。”
  盛君殊赶紧说:“师兄再给你买新的。”
  衡南顿了顿,语气很沉:“是你把我的口红抹到了高光区。”
  “是吗?”盛君殊问得轻描淡写,垂下睫,单手按手机,迅速百度“高光区”。
  他极聪明,很快懂了。
  就像练功一样,每个部分都有在整套功法的作用,把口红蹭到高光区,大概就是一个环节影响了另一个环节,紊乱了,两个部分都白化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句回复:“师兄再给你买一盒高光。”
  衡南“哒”地用力扣上了镜子,瞪着窗外,表情很凶。
 
 
第50章 问灵(五)
  前车的两颗亲密商议的脑袋分开。
  几乎同时,盛君殊手机上“叮”地收到了一条酒店定位。
  箱子咕噜噜地在大理石砖上滚动,高挑的服务生走来:“黎总。”
  “房间已经布置好了。”
  男人颔首。
  这是套平常的套房。布置的意思,是将尖锐的边角用海绵包裹起来,房间内所有镜子全部用报纸封死。
  黎向巍认为这样更有安全感。
  姜行坐在沙发削着一只苹果,苹果皮旋转降落。他低着头,神情平静,黎向巍的手带着复杂情绪放在他肩膀:“你是不是在怪我?”
  “这么多年,姜瑞都是你养着,跟你最亲。怎么也应该带着……”
  姜行手上的苹果皮掉在桌上。
  他的眼抬起,一如往日隐忍平和。
  “给你,平安果。”
  黎向巍将苹果放在一边:“她最想报复的不是姜瑞。我们先脱身,后面的事情才有转机……”
  姜行不语。
  从年少时代一起玩开始,他永远表现得温柔而忠诚,二人从没红过脸,更别说这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我对不起姜瑞。”他轻不可闻地说。
  黎向巍扶住他肩头的手加力:“姜瑞是我的孩子,要说错也是我错,你养他这么多年供他上学,你哪里对不起他?”
  “他不是一个和我作伴的玩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行锐利地看向他,似乎满眼怨怼,这幅神情非常陌生,“你没有养过孩子你不理解,多少次孩子哭着问我要妈妈我无法解释他根本没有母亲!”
  他静了片刻,轻轻将黎向巍的手拂开:“是不是因为我们的错,因为我们这样……不能见光的,畸形的关系,让无辜的孩子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黎向巍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但事已至此,他恳求:“明天我们出发。你——冷静一下吧,阿行。”
  黎向巍嘴唇颤抖,转身走向浴室。
  镜子已经被报纸封住,花洒里的水滴一滴一滴,至花纹大理石浴缸内,冷而脆。
  黎向巍脱解开衬衣,心烦意乱。
  按他这样说,他俩早就一起站在地狱里了。姜行未出口的半句话不就是——
  在怪他吗?
  如果不是因为他先被女生的热情攻势冲昏头脑,后又因为久恩和利益无法拒绝,三个人展开不清不楚的错位的关系,这么多年也不至错上加错。
  这么多年,姜行孑然一人。
  他提出过让他找别人,哪怕姘头,姜行始终不愿。
  越是不开口问他索取,他越觉得愧疚。
  他私心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陪伴姜行,却没有想过后果。
  夫妻利益无法割裂,阿兰的怀疑和怒火无法承担,他让撞上门来的小沅转移阿兰的注意力,用另一个无辜的孩子保护他们的姜瑞,又何其无耻?
  全都是他的错。
  他闭上疲倦的眼,打开旋钮,花洒里的热水没有喷出。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一下一下地触碰他的额头。
  黎向巍睁开眼,眼前悬挂着一截他洗澡前摘下的领带。
  领带挂得很高,下段在眉心摇晃。
  下意识地,他向上看去。
  仰头的瞬间,头发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攥紧,向后拉扯头皮,发出了“嗤”的声音,惨白的灯晃眼而过,他重重撞在淋浴间的玻璃墙上,发出一声哀嚎。
  悬在空中的领带陡然一动,打了个转,似小蛇一般迅速甩尾,层层缠上他的脖颈。
  黎向巍双手扒着它,眼珠凸出,喉中嗬嗬喘息,拼命摇摆脖子,仍然感觉它越收越紧。
  他感到下腹一热,灵魂脱离出躯壳,似乎看到自己紫红的脸和爆出血丝的眼珠。
  他恍然大悟,当时金耀兰也是这样的面貌。
  她躺在阁楼的床上不吃不喝。她不再像刚刚发现他的惊天秘密时那样精神崩溃,歇斯底里,三个月的住院生活让她安静了许多,但也枯败下去。
  丰盈的两颊凹陷下去,曾经顺滑的头发枯黄,使人想起搁浅的鱼。
  他不忍心她呆在那里受折磨。还是把她接回了家,即使医生告诉他病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和自残倾向。
  “我爸死了,金家倒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嗓音沙哑,背对着他蜷缩,“你不用再惺惺作态。”
  托盘是她最喜欢的复古木制托盘,托盘上的碗是结婚时一起挑选的小金鱼瓷碗。金鱼的半只尾巴脱落,再也无法在金黄的雪梨汤中遨游。
  “吃点东西吧,阿兰。”他说,“就算你不是我的太太,你也是小江和小浚的妈妈,我不能看着你……”
  二十年相濡以沫,多少是有一点感情的,即便这感情的初始不是火热的爱情,也一样熬成密不可分的亲情。
  孩子母亲蜷缩的姿态,使她看起来只剩一把弱小的枯骨:“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小江和小浚生出来。”
  有很多事情早有预警。
  而这些事情天生注定。
  他超常的细致和审美,他送的礼物永远切中女人心意。
  他坐怀不乱的风度,他比其他男人强出百倍的体贴和温柔。
  他对健身的狂热,练就大卫一样的身材,却有着永远刮得干干净净的、不扎儿子脸颊的下颌。
  言语的交汇,幽默的碰撞。
  灵魂伴侣,上天眷顾。
  而她深爱的这些品质,她为之赴汤蹈火奉献一生的一切,加起来却是他绝不可能爱她的证明。
  这是怎样的一个玩笑。
  “我恨死你了。”她沙哑的一把嗓音像刀划过金属,喉咙里含了一只哨,半是尖锐半是破音,谁也不知道她是在没有眼泪地哭,“我恨死你了。”
  反复只剩这一句。
  他也听多了这样的谩骂,麻木地放下碗出门。
  未等到夜晚降临,佣人的尖叫划破长空,房间只剩飘荡的一双脚。
  她生平高傲,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修长的脖颈断裂,眼球凸出,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吐出舌头。细心保养的皮肤鼓涨青紫,她生前迈脚步步生莲,死后地下却满是不堪的秽物……
  只有小孩子似的瘦小的手,指甲上的丹蔻是熟悉的鲜红。
  他将阿兰抱下来,眼泪打湿她最钟爱的旗袍。
  因果轮回,他应该也是如此面貌。
  毫无体面,只剩丑陋。
  黎向巍慢慢地松了手,身子顺着玻璃墙下滑,后背擦出一道水渍。
  门被撞开。
  一个人冲进来,猛地拉住了领带的另一端。黎向巍仍然不可阻挡地滑落斜坐在地上。
  姜行扯住领带,跟另一股不可见的力量拉锯。
  他没有企图拆解黎向巍脖子上的缠绕,而是低头,将自己的脖子也绕进去:“太太要带就把我带走吧。”
  “是我对不起太太。”他面庞上滑落两滴泪,又缠了两圈,眼神失焦,“杀了我吧。”
  领带抖动两下,却瘫软下来,像是被人丢弃,黎向巍咳呛着大口喘息。姜行虚脱,一把扶住了墙,热泪滚滚而下。
  从埋下金耀兰尸骨第一日起,姜行照料柿树,如对待亲儿女,他所有的愧怍、懊悔和难言的沉重,全部送给了柿树。
  柿树一日一日成熟,柿果二度诞出金耀兰,柿树是母,姜行就是父。
  这段关系已经不能用复杂和混乱形容。
  空气中似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愤怒的声嘶“咔嚓”一声,玻璃隔间绽出狰狞的蛛网,随即隔间倾塌,无数片碎玻璃如雨砸下,姜行弯腰将黎向巍护在身下。
  “砰——”最后炸掉的是灯。
  黑暗,阴冷,水的滴答,血液的铁锈。
  姜行头昏脑涨,他发间血肉模糊,脖颈上竖起一排尖刺,坐在地上的黎向巍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姜行睁眼,颤抖着手去摸,喘息越来越惊恐。
  黎向巍明明被他挡住,那些碎片却脱离重心引力斜着向上,像是无数铁钉吸在磁铁上。
  他的胸膛、手臂,脖子和脸,哪怕是眼睛,都在刚才的瞬间扎满玻璃,因为姜行的触碰,玻璃翻搅,血流蜿蜒落下,他发出野兽一样含混的呜咽。
  姜行的青筋暴出:他在他衣襟上摸到什么——
  刚才黎向巍吐血的同时,也吐出半截血肉模糊的舌。
  酒店的走廊光线很好,落地窗台上搭了一只黑色马丁靴。
  细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繁复的绑带系好,拉出一个蝴蝶结。
  “衡南。”盛君殊立在一旁提醒,“差不多了,走了。”
  衡南跺了跺脚,换了一只鞋尖踩在窗台,继续系鞋带。
  盛君殊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世上怨鬼没一个不是遭遇不平,要都让他们冤冤相报,还要天师干什么?”
  衡南双手揣在外套口袋,看看他:“我觉得我们确实挺多余的。”
  盛君殊没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冒烟,只是淡淡问:“你知道怨鬼为什么一定要被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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