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为什么。”
  “因为他们阵仗太大,会牵涉无辜。”盛君殊大步将她提进房间,门被踹开的同时,他的声音也落在耳畔,“谨慎,姜瑞的命在她手里。”
  黑暗封闭的浴室内隐约传来人的呜咽,门被推开的刹那,匕首也飞掷而来,被盛君殊一把挟住:“刀不要乱扔。”
  他一点点将匕首戳进墙内,滋滋的摩擦声让衡南打了个激灵,捂住耳朵。
  黑暗中,姜行眼中的一点泪在光下闪亮:“盛总?”
  镜子上的报纸也被撕开,“嚓”打火机的火苗扭动亮起,镜子里高大的男人举着火机,眼睫在眼底生影,男人背后有一袅宝蓝旗袍的影子,背对着他。
  这是衡南看到的画面。
  天书正在猛烈震颤。
  旗袍下的皮肤呈现青色,像冻久的生猪肉。刺绣旗袍并不崭新,连胸前靠进腋下拧出的褶皱都活灵活现,扑面而来的寒气却从布料的每一个缝隙钻出。
  金耀兰眼底一轮白,但衡南知道,她正与她对视
  “你又来了。”她说。
  “打扰你了。”衡南说。
  盛君殊手上火焰一摇,不禁回头看去,衡南对着空气开口。
  姜行喘息着,目光惊恐,慌乱后退几步。
  怨鬼还没现形,师妹就能看到了吗?
  衡南凝眸,揣着口袋,手心汗湿。
  心脏疼痛转移了心理上的恐惧。这是她第一次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一个死了的人。
  除了是阿凡达的颜色,还翻着白眼,原来也不如她想得可怕。
  比阿凡达还浅一点。
  衡南的目光终究还是避开了渗人的白眼,往下看:“你这个项链,能不能给我。”
  金耀兰尸体僵直,生了锈一样,一格一格地低头。
  她胸前挂着一团萤火虫一样的白光。活人和还未尸化成怨鬼的冤鬼,体内都有这样的白光,这是所谓三魂七魄,或叫精元。
  这是活人的通行证,走了一魄两魄,人不是傻了,就是残了。也是冤鬼轮回的敲门砖。尸化成怨鬼便没有精元,最终将消灭于世间。
  她脖子上挂的是姜瑞的精元。
  金耀兰森森地笑:“凭什么?”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衡南说,“我是女的。”
  盛君殊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又有些担心衡南此举会激怒金耀兰,目光重新冷凝地盯着镜子。
  “给我吧。”衡南向前一步。
  手仿佛伸进冰柜取物,直直抓住了姜瑞的魂魄。
  从她掌心荡开的虚弱的温暖,竟沿着手臂向上,压制住了天书。
  姜瑞才二十一岁,谈恋爱谈进ICU。
  他应该很想活。
  “盛总?盛太太?”门外忽然传来黎江的声音,他皮鞋蹭着地面,虚弱的手机冷光在抖,声音愈来愈近:“爸?”
  金耀兰陡然拧头,脖子发出一声巨响。
  光亮照见浴室的红色铺了薄薄一层,黎江吓了一跳,黏腻的血液被皮鞋划出一道嘶哑的印子。他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来,不慎撞掉盛君殊手上火机:“爸!”
  打火机远远摔在地面上,瞬间一片漆黑。
  慌乱中衡南紧抓着那团光不放,一双鹰爪一样的手猛地勾住她的双肩。
  盛君殊双肩灵火陡然现世,摇曳的火光点亮了浴室,猛然回头,哪还有金耀兰和衡南的影子?
  牧棘刀出手,盛君殊转瞬不见。
  黎江撑着水池艰难站起,颤抖着手拨120。
  领带歪斜着浸泡在血泊里。
  桌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只萎缩的氧化的苹果。
 
 
第51章 问灵(六)
  耳边风声作响,足下悬空。
  那冰冷的手抓着衡南的肩膀,又改成掐着她的脖子。
  衡南的颈动脉突突跳动,脖子后仰也甩不开这大力的桎梏,只能反手用力拉开这条手臂。
  力量猛地一松,她好像拽断了什么,瞬间失去阻拦向前扑,脑门咚地撞在走廊边的玻璃栏板上。
  隔着玻璃,下面是悬空的中庭,楼板之间挂着弯垂的感恩节主题拉花,拉花上坠着火鸡装饰品和“on sale”小广告牌
  左手手掌印在玻璃栏板上,她慢慢抬头,睫毛轻颤。
  从中庭上方俯瞰,棕色巨幅版画,卷发女人对镜梳妆,下面几盆棕榈。
  她马上意识到这是哪里。
  衡南看向右手,手上抓着一根冻成冰火腿的阿凡达色手臂,手腕上还挂着个荡悠悠的玉镯子。
  她下意识地想丢开,但是忍住了,转过身,捋了捋脸上的头发,两根手指小心地捏着,把冰火腿递给眼前的阴影:“不好意思……”
  你太脆了。
  缺了左胳膊的金耀兰直挺挺地杵着,脸色铁青地用白眼看着她。
  衡南不知道她在这青色的脸上是怎么看出“铁青”的,但她能感觉到怨鬼的生气,因为胸口的天书震颤得凶猛,她也痛得扭曲。
  “那我,替你装回去。”衡南两腿打颤,反手撑着玻璃栏板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金耀兰。
  衡南低头看了看,把胳膊调整了个向,往她肩膀一靠。幸好,那胳膊像磁铁,“啪”地吸在肩膀上了。
  金耀兰的手五指张开,指甲毫无征兆地插向她的双眼。
  衡南的身体记忆在大脑反应之前带着她后仰,她倒下去,手底还想抓住什么,竟一把拽断了她颈前的精元。
  衡南再度跌坐在商场的玻璃栏板上。尾椎骨卡在栏杆槛,剧痛,她眼泪飚出,脚趾蜷起。
  再抬眼时,黑漆漆的眼里生出些戾气。
  “我刚才应该把你的火腿从后面扔下去。”
  衡南睨着她,把姜瑞精元挂进自己领子里,借他的温度压制天书。
  金耀兰朝她走来,款款地,旗袍摆动。她到了自己的地盘,好像上了油的机器,不再发出“格格”的僵动。
  她背后是宝嘉丽的玻璃橱窗,隐约可见人体模特的轮廓,但店里黑灯。七点钟,商场打烊,走廊里只留下偏白的应急灯。
  高跟鞋发出诡异的脆响:“你会通灵?”
  会通灵,必是极阴体质,金耀兰对这副曾经和自己通灵的身体异常有亲近感,也很有……兴趣:“你看到了什么……”
  衡南仰头睨着她,从某种角度看,这二人有种共通处。
  比如习惯性地抬起的尖尖的下巴,还有嘴角讥诮的冷笑。
  “看到你和你老公性生活不和谐。”
  金耀兰“碰”打在衡南背后的栏板,商场装的是抗震钢化玻璃,细密的裂纹只是滋滋地蔓延开:“你闭嘴。”
  她歪过头,白眼贴得近了,还能看见里面密密麻麻树状的红血丝,衡南马上闭眼。
  “我撕开他的头皮,嚼碎他的舌头,我让他慢慢死。”
  “你做得很对。”衡南屏住呼吸不去闻她身上的腐气,闭着眼睛称赞了一句。
  二十年不说一句实话,舌头留着也没用。平心而论,她觉得金耀兰不够狠,换成她……
  衡南眼睛瞬间睁开,一把阻住金耀兰伸向她脖子的手:“这是姜瑞的,你拿走也没用。”
  怨鬼死死瞪着她,她也冷冷回视:“你不怕长出唧唧吗?”
  “你想变成你最讨厌的物种?”
  金耀兰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古怪的笑,很像野兽吞咽口水。
  尸化过的怨鬼无法长久地维持稳定,眼角撑裂,红色的肌肉边角露出,舌头不自知地向外吐。
  再气质的美人,都无法控制地慢慢变成死后最难堪的面目。
  枯瘦的手指用力极大由抓变作了扼,衡南的脑袋“咚”地再次撞在栏板上:“龟缩在男人背后,好可怜。你的命给我,我活得比你更好。”
  ……但你不知道,龟缩在男人背后其实特别舒服。
  虽然盛君殊平时管东管西,不许摘野花野果,不许光脚在地板上走,但她基本上是心想事成的。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去哪玩去哪玩,想不走路往下一倒,甚至也可以被抱着不走路。
  这会空调关闭,四面森冷,衡南突然有点想念阳炎体在身边的日子。至于这动不动就犯病的心脏,谁要给谁好了……
  怨鬼的脓液吧嗒流到她身上,衡南面色一僵,胃溶物疯狂上涌,“呕——”,毫不客气地吐了金耀兰一身。
  衡南嫌恶地拿着她的旗袍擦拭殷红的嘴角,眼里含着生理性的眼泪,黑得波光荡漾,“我的老公你消受不起。”
  劲风袭来,一箭当空,擦着金耀兰的头皮穿过,几乎将她的脑袋劈成两半,丰硕黑血飞溅在玻璃墙。
  尖利的嘶叫响彻头顶,廊灯“啪啪”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次第炸裂。
  衡南就靠在玻璃栏板上,丝毫未觉察已经绽出裂纹的玻璃正小规模的颤动,承受不住“砰”地炸成了金粉。
  “师姐!”肖子烈惊恐的叫声从楼对面传来,射出的第二箭在空中偏移,扎进巨大的金属立柱,冒出一路火花。
  衡南仰倒,随着玻璃粉花一同坠下楼去,裙摆向上扬起。
  耀兰城共九层,有多个穴状中庭,下面的这个是最大的入口中庭,悬挂无数照灯,照耀着超大版画。
  坠到底,摔得筋骨碎裂,只需要短短数秒。
  凭空出现的盛君殊,变作一道黑色的影,像旋风一样扫荡过商场,挂灯左右摇晃,他斜踩着立柱向上腾空。
  坠下的瞬间,衡南伸手一把拽住了挂在楼板上的拉花。
  重力作用下,她向滑索般向前滑去,无数广告小吊牌从她掌心刮过,下雪般飘落在中庭。
  盛君殊刚碰到她的衣角,脆弱的装饰拉花就承受不住下冲的力量,有一端瞬间掉落下来,衡南顺着坠下的一端,猛然向相反的方向荡去。
  盛君殊呼吸急促,心脏都要停摆,一个黑影猛地扑来,将他撞在柱上,怨鬼黑血迸溅。
  盛君殊挥刀砍去,金耀兰瞬间消失,从背后扼住他的喉咙,桀桀狂笑:“你救不了。”
  鬼怪之于天师,也分三六九等。
  尸化的吊死鬼乃是怨鬼中最难缠一挡,他们属于人的意识最少,怨气最重,无法沟通。可瞬移、可分.身,以舌为武器,入门手册中就注有“务必小心”字样——比如肖子烈现在就在拿手撕着缠绕他的巨大舌头。
  何况,耀兰城内风水局,是为金耀兰量身打造。黎向巍给金耀兰修建一所“豪宅”,期望她可栖居在此,放下怨气。但这怎么可能?
  金耀兰就像回到自己熟悉的老巢,拿什么当掩体、从哪逃跑、哪里有尖锐棱角,总比他们反应快几秒。
  现在衡南身处险境,他们争抢的偏偏就是这几秒。
  衡南钟摆样摆过去,一头撞到立柱,脚向下踏住了钉在立柱的秸秆箭。
  秸秆她见过,一种空心的作物,跟吸管差不多,又软又脆,可做箭已是出人意料。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畅通无阻地踩断它摔下去是什么感觉。
  但一缕阻力从脚上传来——肖子烈这根秸秆箭咯吱咯吱地向下弯,却始终不曾断裂,弯到最大限度,竟然像是弹簧一般,猛地向上一抬。
  衡南感觉自己像弹弓上的石子,被它弹射出去。
  她吊过舞台威亚,从天而降的独舞天鹅。
  她现在就在上升,不同的是悬绳是松的。她飞快旋转手臂,如同风筝收线,借着上升势头,抓住上部一个点,圈圈将拉花缠上手臂。
  姜瑞的精元在她脖颈上发烫。
  她凭借着蛮横的意志,竟然沿着脆弱的拉花将自己一点点攀爬上去,四根手指搭上了三层的楼板边缘。
  随即是颤抖的、纤细的手肘。
  衡南体育课从来不及格。脸被栏板挡住,她手臂发抖,没有力气再往上爬了。
  盛君殊一手咯吱咯吱地掐住压在身上的腐尸,一手猛地将刀丢出去,劈碎了三层玻璃栏板,打碎了衡南面前的全部阻碍。刀向下冲,垫在她脚下,硬生生将她托了上去。
  衡南打了个滚,冷汗淋漓地瘫在陆地上。
  盛君殊收回目光,收紧的瞳孔微缩,由热转冷,扯起怨鬼头发,手起刀落。
  金耀兰一避,手臂掉下瞬间,从正对走廊的扶梯“穿心煞”中再度瞬移。
  盛君殊没有追,翻越栏杆跳到三楼,蹲下将瘫在地上的衡南抱起,检查了一下胳膊和腿。
  师妹在空里荡了那么半天,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外伤。
  硕大的耀兰城内一片死寂,店铺关闭,满地玻璃碎片,应急灯一半幽幽亮着,另一半已经炸毁。
  肖子烈坐在高高的栏杆上,双腿交叠,额头上的汗水滑落进沉黑的眼睛,薄唇微微抿起,下巴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
  箭在桃弓之上,他在等待机会。
  隐约传来风铃响声。
  一道阴影带着腥热的风冲开了盛君殊与衡南,黑血和尸水喷溅在玻璃上,顺着栏板留下,嘶哑的声音响起:“我大仇未报。”
  “那你就不该上吊。”肖子烈在楼下没好气地讥了一句。
  挺押韵。
  静默了片刻。少年含着怒把箭头拨正,弓弦拉至最满,咯咯作响。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童稚的声音回荡在数层楼上。
  金耀兰猛然再度现形。
  残缺不全,颈椎断裂,头颅佝偻在胸前,长长卷发挡住了脸,衡南向后一躲,“吱啦”推动背后一面被鞋店摆在外面的旧立镜,“咔嚓”,早已碎掉的镜子掉落了半边,
  “二八二九三十一……”衡南熄屏,童谣让一根手指摁断。
  盛君殊万万没料到她把这个调成了闹铃,响得真不是时候。
  更危险的是她后脑勺的镜子。只剩锯齿形的半边,像猛犸竖起的尖牙,勾起她两绺漆黑的发丝。如果从他这个位置,从背后砍金耀兰,很可能会使衡南撞上那个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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