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世间最难不是的战无敌手。
  而是如何完好无虞地保护一枚鸡蛋。
  盛君殊双眸漆黑,给肖子烈打了个手势,暂止住他的箭,轻而无声地屈膝站起。所有的力量和伤害,必须全部向他的方向倒,一丝一毫不能倾过去。
  “你在嘲笑我?”怨灵平静地问,片刻,毫无征兆地朝衡南扑去。
  衡南脑袋后仰。
  盛君殊的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攫住,险些站不住,浑身血液冲上头顶,又落下来。
  好的是镜子也被顺带推远去,没碰上。
  坏的是衡南伸手一揽,向后握住那枚尖角。
  头顶只剩一盏灯泡,刺眼的光正照在她手上。破镜尖锐残缺,一双手却苍白柔软,仿佛孱弱的丝帛。
  “衡南,手。”盛君殊以为她要借力站起来。但那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支撑,镜子会跑,尖锐的碎片会割伤她的手,他几乎恐吓地提醒。
  但她双眸漆黑,置若罔闻。
  金耀兰说她的命换她来活会更好?
  同样一根绳,她在三秒内拽住它爬上楼板,金耀兰则用它勒断了修长的脖子。
  “你没资格和我比。”她的手慢慢加力,“咔吧”一下,像掰板状巧克力一样掰下一块,鲜血也如小溪顺着手臂留下,“因为我活着,你死了。”
  不规则的小块镜面翻转,倒映出吊顶上的灯,微微一转,折射出一道光,光落在宝蓝旗袍之上,灼出一个血洞。
  怨灵的惨叫后知后觉。衡南的手腕翻飞得更快,折射出的这道光越来越亮,一剑一剑毫不留情,一道一道焦黑血痕叠加在出现怨灵身上。
  衡南曾经用的是把桑剑,桑为剑,贵在轻盈,但很脆弱,她死后,桑剑被一把火烧成灰烬。
  入门之书上也写,对天下秽物,虚实相应,光为剑,棘为刀。
  盛君殊低头。
  他手上这把是棘刀。
  师妹手上那个,当是光剑。
  金耀兰抱着头蜷缩,半个身子浸泡在黑血里,像是融化的雪人,只剩下孩子似的一小团,衡南“啪嗒”撂下镜子,伸出鞋尖挑起她盖在脸上的长卷发,歪头看了看:“脸我给你留下了。”
  她把另一只手放在金耀兰天灵盖上。
  “衡南!”盛君殊叫她,是不愿她坏了规矩。
  怨鬼不诛,折损福泽。
  衡南却转过来警告地睨他:“谁收的鬼,听谁的。”
  她抓着金耀兰的头发一提,怨灵登时化入虚空,兜里揣着盒眼影,她把虚空一丢,眼影盒子扣上。
  盛君殊伸手抢夺,她立刻眼影丢进衣领,恰好斜着落在中间。
  他要是想夺,必须把手伸进她领子去取,或者从下面掏。
 
 
第52章 问灵(七)
  但衡南想错了,盛君殊抢的不是盒子,而是她的手。
  “别动!”他捏紧她手腕厉声喝止,目光仔细扫过,伤口倒是不深。
  但是她可是打一下别人的脸就能肿得老高的体质。
  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手帕从裤兜抽出来,沾出余血,翻个面利落地按在伤口上,马上被血浸湿。
  衡南看着他,盛君殊整齐的眼睫垂着,这年头居然还有人随身带手绢。
  但下一秒衡南马上被按得啪嗒啪嗒掉眼泪,豆大的眼泪砸到羊毛衫裙上。
  盛君殊没理她。
  “师姐你今天真的太酷……啊师姐,你手怎么了?”肖子烈腾空飞上来,还没看一眼就让盛君殊吼走,“开车。”
  “可是我没驾照啊,师兄……”
  没人理他。
  肖子烈只好闷着气捡秸秆,又飞上柱子用力拔出钉上去的拿一根,擦一擦,吹一吹,小心地收进背后的黑丝绒袋子里。
  这秸秆箭之所以没有让衡南踩断,是因为它们不是普通的秸秆,是师父开过光的超级秸秆,用一根少一根,要回收利用。
  “能走吗?”盛君殊平静地问衡南。
  衡南能走。
  但她不想走,含着眼泪恹恹地摇了摇头。
  “拿手按着。”盛君殊把手绢给她,一手揽住她的背,一手伸向膝下,但这个预示着舒服的公主抱的动作只做了个趋势,又收了回来,盛君殊抬头,很淡地看她一眼。
  衡南也含泪瞥着他,心提到嗓子眼里,疑心师兄看穿了她的假把式。
  但她又猜错了。
  盛君殊把她拥进怀里,抱着她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这里没有空调,阳炎体怀里非常温暖,她感觉到他的心跳仿佛留在刚才混乱的现场,心有余悸地,仍然横冲直撞地跳动。
  盛君殊双眼微阖,一言不发。
  这不是对师妹的安抚,这是他自己的片刻休整。
  衡南听着他的心跳渐趋平稳,低眼,打量着手上的手帕。
  手帕非常简洁,藏蓝色,布料柔软,外面有一圈白色的细细双线边,边上有毫不抢眼地复古刺绣,右下角绣着几个字母。
  这不是她爷爷擤鼻涕重复利用的那种手帕。
  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彰显逼格用的,奢侈品时尚手帕。
  好,她原谅盛君殊了。
  衡南被他抱了一会儿,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一点淡淡的铁锈味,埋在薰衣草洗衣液的气味中。
  星港城靠海,湿气深重,衬衣上永远带着没干似的干洗剂味。鼻尖要凑近他温热的皮肤,才能闻到他原本那股极淡的青松气。
  衡南嗅到了他漆黑的鬓边,师兄白玉般的耳廓近在咫尺,她不知道怎么想的,恶作剧地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盛君殊瞬间把她推开。
  他顿了顿,觉得自己这么一推,师妹万一误会他多厌恶她,理应找个缓冲的理由。
  于是目光落在她胸口:“太硌了,自己拿出来。”
  衡南恍然大悟,突然抱她一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长睫垂下,睫毛上沾着小小的水珠:“手疼,取不出来。”
  “……”盛君殊果然没再提这件事,拦腰抱起她出门。
  焦躁兜着圈的肖子烈大步迎来:“师兄你可算来了。”
  盛君殊憋了一肚子火:“你怎么还在地库呢?”
  “我没驾照啊!”肖子烈吼,空气都在震,“说了你又听不见!”
  *
  盛君殊把回清河的机票退了。
  一切结束,其实他们比原定的日子还早了几天。但衡南想坐一次游轮,于是机票改成了船票。
  盛君殊怀疑衡南只是为了在外面过夜。毕竟飞机当天就能落地清河,坐船要两天。她对住各个地方的高级酒店,有别样的热忱。
  游轮和其他五星酒店没差别,也有室内泳池、KTV、健身房、棋牌室,她没兴趣去玩。盛君殊也不爱玩,于是两个人就在房间里待着,他打电话回邮件,她挂着湿淋淋的头发,趴在床上玩手机。
  衡南一只手还缠着厚重的绷带,所以是单手玩手机。
  两张床中间的墙上伸出来个锥型的复古壁灯,壁灯下面是床头柜,床头柜上有座机、遥控器、插花,就是一个特别常规的宾馆房间,家里别墅房间比这个还大呢。
  不知道为什么衡南这么喜欢。
  盛君殊轻轻坐在衡南旁边:“眼影盘不能丢在那里。”
  衡南两腿交叠,翘在空里:“你说得对,我再买一个眼影盘。”
  “不是眼影盘的问题。你再买一百个师兄都给你买。”盛君殊叹了口气,“是里面装的怨鬼,你把她放回老屋,十几二十年以后那个老屋可能会因为闹鬼上报纸。”
  “那很好啊。”衡南翻着手机,“到时候我们去鬼屋探险。”
  “……”
  “那本来就是她的祖宅,别人占不如给她占。”衡南自有一套逻辑,“她不敢出来吓人的。再出来我把脸也给她刮花。”
  师妹脾气太拗,这些年倒是一点没变。
  他想,这回是他先答应黎向巍来星港,违反规矩,应该是算在他头上。
  盛君殊:“下不为例。”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童谣突然唱了起来。
  “你这个铃声……”盛君殊拧眉。
  也不嫌渗人。
  衡南已经将信息打开。
  黎沅发来一张自拍合照,头上缠满绷带的姜瑞和黎沅头靠头,他看起来精神不错,露齿笑着,比了胜利手势。
  他对自己何时遭受谁的袭击、为什么躺在医院完全忘却,黎沅也是。她大病初愈,两颊婴儿肥都瘦下去。
  “我要期末考了。”她附了这样的文字。
  三天前黎江拿到了真正的鉴定报告。
  这个十八岁以前都缺席在他们生活中的、自以为单亲家庭抚养长大的小秘书才是父亲的儿子。
  若干年来在黎家小心翼翼、装聋作哑,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黎沅,却不是父亲的女儿。
  他将这两份鉴定报告用打火机点燃,扔进垃圾堆里。
  两份报告的灰烬混合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不准备将这件事告诉黎沅,姜行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姜瑞。当天他走了,只带了单薄的行李,留了封信说是去祈福,一去不归。有人见到过他,差点认不出了,他在街上的小饭店里打杂,头发板结,一天八小时,不收钱。
  两个年轻人身世的秘密可能如报告上的文字一样消失在世界上,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准备得怎么样?”衡南用一根手指慢慢地打字。
  “还没有复习。”黎沅说,“我可能要留级了。”
  “……”
  “但我要好好学习的。”黎沅回头看了一眼垂头剥着香蕉的年轻人,又回复道,“因为我可能没办法像你一样嫁个有钱老公了。”
  一切扭曲、错乱和充斥私心的关系就此斩断,不再蔓延。
  小秘书还做单亲家庭的小秘书,私生女还做逐渐找回自信的私生女,简简单单。
  姜瑞出ICU的当天,黎向巍进了ICU。
  他的舌头缝合了,但出血量太大,且浑身扎着的玻璃取不干净,引起反复感染,浑身缠满绷带,痛苦不堪,至今只能靠打吗啡和用医疗设备烧钱吊命。按黎浚的话说,黎家多灾多难。
  他这话说得极其装模作样。
  因为这灾难对他没有实感。只要父亲不死,他可以一直掏钱,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矿山。他坐在自己开着冷气的办公室里,又听不到医院病房里彻夜的哀叫。
  他发邮件咨询过盛君殊:应该把挖出来的母亲的骨灰盒挪回家中祭拜,还是埋进它本该在的高级墓园?
  当时盛君殊在洗澡,衡南替他回复了一条:“埋进老屋。每年你们去那里烧纸,说不定还能聊两句:)”
  黎浚再也没回过邮件,估计被吓坏了。
  “……你有那个过吗?”黎沅悄悄地问她。
  青春期的小女孩,对“那个”真是好感兴趣。
  “你有么?”衡南眼睫微动,斜眼睨着坐在旁边的人十指纷飞地打键盘,也用包好的手掌将手机屏幕遮挡,又一字字删掉,“没有。你想给我什么建议吗?”
  “天啊,你们都结婚了还没有啊。”黎沅惊叹,同情心泛滥,“其实我也没有……但!我在网上找了一些攻略,可以给你参考。”
  衡南冷漠地发了个勾手指的表情。
  “女上比较容易,那个。”
  “?”
  什么意思。
  “比较容易到。你可以试试。”
  到?哪里?
  衡南几乎把小气泡盯穿,这输入法吞字吗?
  “衡南……”盛君殊一叫她,衡南心差点跳出喉咙,瞬间将手机面朝下扣住。
  盛君殊侧眼过去,在她指下死死按着的手机走过一遭,“怎么了?”他垂下眼,“跟谁说话?”
  紧张成这样。
  “你又不懂,你忙你的。”衡南镇定地说。
  盛君殊又看了看师妹欲盖弥彰的小脸,按捺住心里异样的情绪,平和地转过头去,平静地面对着电脑,满眼的数字,有点看不进去。
  她这个年纪,资历尚浅,比较容易被吸引,聊聊天应该是正常的。
  只要不出格……不出格,都是可以容……等一下,什么叫做“出格”?
  他立刻打断自己偏离的思路。
  这样胡乱揣测师妹真的很不好。
  说不定真的是和朋友在讨论一些专业上的问题,设计,或者舞蹈,他真的不懂。
  这完全有可能。
  ——问题是她之前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所以她被他打断之前是不是原本对着屏幕在笑?
  ……想不起来了。
  他闭了一下眼,开始抄送邮件,细细核对冷静地按下发送。
  邮件“嗖”地飞出去。
  到底勾没勾嘴角?
  衡南小心地地将手机屏从被子上揭起来,斜着眼看,黎沅已经已经发了一大堆过来。
  进去的时候要往外推?
  出去的时候要往里收?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衡南抓住头发。
  “枕头很关键。”
  衡南摸了一下自己不太健康的颈椎曲线,所以睡眠不好,会影响很多的方面。
  “女生可以穿得hot一点,注意气氛的烘托。”
  hot一点……这个懂,女生穿厚一点。
  黎沅暂时想不出来别的了:“对了,你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那个过?”
  衡南仔细想了想:“他有点紧张。”
  “紧张?是兴奋吗?”
  “不,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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