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白羽摘雕弓
时间:2020-02-01 09:10:01

  肃立的少年严厉地扫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白雪,白雪把嘴里的咽下去,躲到衡南背后。
  大师兄光风霁月,就是像门规戒律成了精,一板一眼,妥妥帖帖。在他这里,偷窃绝对是说不过去的。
  白雪惊呼一声,险些向前扑倒,原来是衡南忽然起了身。
  少年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递过来的地瓜。
  “衡南,你……”
  他失望地看看她,大概是想说,你一向是听话省心的,怎么……
  衡南替他剥了剥,露出里面金黄松软来,灿烂笑着递过来:“师兄多虑了,是山下农人送的,师兄你尝一口。”
  她说得太自然,还笑得那么真挚,少年婉拒了几次,鼻尖漫上些汗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楚君兮白雪两双眼睛盯着,盛君殊觉得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衡南耐心地等他咽下去,笑道:“师兄,甜吗?”
  吃都吃了,不夸赞一句,似乎有些不大好,他便应道:“嗯,挺甜的。”
  话音刚落,衡南忽然后退了两步,敛袖低头:“师兄对不起,我骗你了,挺甜的地瓜是我们偷的,请师兄责罚。”
  “………”
  衡南还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门规精就那么生气地站着,左手扶着胸口,怀疑人生地看着地面,因为自己也吃了赃物,也吐不出来,站了一会儿,他转身走了。
  一回头,白雪和楚君兮都拜服地看着她,竖起两个大拇指。
  衡南静默地看着他睫上不为人觉察的濡湿。
  谁能想得到呢?过了千年岁月,垚山分崩离析,物是人非。
  师兄一个人拖着师门走了那么久,旧日年少早无可追,他却一直想念着那个只咬了一口的烤地瓜。
  下午,盛君殊让衡南叫醒。
  病房里飘散着一股热乎乎的甜腻的香气,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衡南手里隔着塑料袋和牛皮纸袋,边吹边剥一只巨大的地瓜。
  “衡南?”
  “嗯?”她抬头。
  他看见她有点烫红的手指,赶紧从她手里将地瓜拿过来,转着看了看,有些讶异:“哪来的?”
  衡南顿了顿,伸出脚尖,一点一点将外卖纸袋踢进病床下:“我烤的。”
  盛君殊更加讶异地看她,似乎想说什么,衡南的下巴高傲地抬起,直至窗外,眼神转向一边:“不难,就是在外面那个草坪上搭了个烤架。”
  “……”
  “快吃吧。”衡南直直看着他的脸,冷漠地催他。
  盛君殊垂睫,拉了拉袋子,热气腾出来。
  他躺在床上,微微侧脸,刚准备咬一口,一只手在大地瓜上一抓,毫不客气地夺走了。
  “3号病人,这么年轻就三高,能不能有点自觉?”
  护士瞪着他,由于这地瓜太烫,她忍不住“嘶”地换了个手,转向衡南,“还有家属。”
  “这东西能给你老公吃吗?他血糖才刚稳定下来,吃这么大一个,你是想早点继承他的遗产吗?”
  衡南莫名地瞪着她,逐渐呈现出膨胀的河豚态。
  护士“嗳呦”了一声,来回换手,“真烫死我了。”
  她四处寻觅器具,最后在床底下发现一个外卖纸袋,弯腰一捡,把地瓜丢进去,拎着袋子看了看上面的标志:“嗯,周记地瓜王,不错啊。”
  衡南咬住嘴唇,用可怕的眼神目送她远去。
  待护士拎着袋子走后,一直保持平静的盛君殊,忽然别过头笑了。
  衡南揪着被子黑了脸:“你笑个屁。”
  周末,蒋胜拎着一大兜上面发的慰问品专程来探病。
  花篮、水果、还有各种日用品,摆在病房各个角落。
  他来的时候盛君殊还睡着,便没叫醒他。
  “大夫说怎么样啊?”他问衡南。
  “没什么大病。”衡南看向像个少年一样安睡的盛君殊,语焉不详地带过了他的违规操作,“就需要休息几天。”
  “这当然,让他睡吧。”蒋胜忍不住叹息,“连轴转总有遭不住的时候啊。”
  “说起来真对不起,那天我们要不叫他去派出所,他也不至于撞上那个黑虫。”
  衡南从果篮里拿出根香蕉,剥开,塞进樱桃小口:“跟你们没关,年纪大了就那样,骨头脆。”
  “……”蒋胜看着盛君殊美艳而冷漠的小娇妻,把“弟妹”两个字咽回肚子里,“有什么难处你说出来,能帮的我们一定尽量帮。”
  衡南的动作一顿,似乎被引起兴趣:“难处?”
  蒋胜:“啊。”
  衡南抬起头,直勾勾地着他:“可以给我钱吗?”
  “多少啊?”
  衡南伸出一根指头。
  “一千?这你不用担心。”蒋胜说,“咱们公安系统的维和奖励金有两千块。”
  “一千万。”
  “……”
  蒋胜有点死机:“这恐怕……”
  衡南把香蕉皮搁在桌上,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圣星资金链断了。”
  蒋胜一惊:“啊?”
  这么大的事,盛君殊怎么从来没跟提起过?
  “公司马上就要倒闭了。”
  蒋胜更惊:“啊?”
  “我们还背了一千三百多万的外债。”衡南说,“我师兄昏倒之前一直惦着。”
  “啊?”蒋胜的嘴巴半天合拢不上,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后脑勺,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那个,弟妹,这件事你不要太着急。”
  “我可以给你们申请补助金,问题是……一千多万,这也杯水车薪啊。”老警察揪着仅剩的几根头发,在病房里焦灼地兜了几个圈子。
  他突然想到什么,掏出了手机,冲衡南招了招手,让她过来看,“你要是真急着用钱,我可以给你支一招。”
  *
  盛君殊被一阵吵嚷惊醒。
  睁开眼睛,身旁除了一直吵着他的外放的动感英文歌曲,竟然还有另一个男人快断气似的笑声。
  “……”他奇怪地扭过头去。
  隔壁床是个右腿打着石膏、头上包着纱布的青年,床前靠着一幅双拐,他躺着,举着手机,一面看视频,一面呵呵笑得口水横飞。
  觉察到被人打量着,他扭过脑袋来,脸上还带着愉快的笑容:“这太搞笑了我跟你说……”
  觉察到盯着他的人眼神不善,他稍稍正色:“看一个吗,大兄弟?”
  盛君殊摇了摇头,瞥向天花板,吊扇上附着一层灰。
  什么情况。
  他被移出了单间的VIP病房,挪到这个普通病房,还多了个病友?
  回过头,身边没有人,桌子上摆着保温壶,一摸,倒摸到一张纸条:“临时出门,有急事请联系衡南186XXXX”
  他握着这张纸条看了看,衡南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
  但他并没有给她打电话。
  他想衡南一定着急办什么脱不开身的事,中间接一个电话,会干扰她做事。
  他将手臂垫在枕下,在音乐声和笑声中看着蔓延黄渍的天花板,一个人躺在这里,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衡南在他身边坐着,就好像撑起了一篷船,支起一把伞,他才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底气,一旦她不在……
  他闭了闭眼,不行,不能这么想。
  他是师兄,怎么能让师妹替他扛着事?他歇了这么几天,够了,心中早就难安。
  抓紧时间办点事吧。
  他索性打开备忘录查看,拉到最下面看待办事宜,躺在病床上给张森打电话。
  电话没接通。他有些奇怪,作为他的秘书,往常张森不超过三声就会接电话,他又试着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他只得转而给张经理打电话。
  张经理是他花1500万雇的职业经理人。
  自打他上任以来,董事长有任何吩咐都是由张森代为转达,从来没有直接给他打过电话。张经理接到这个电话十分惶恐,上来就开始通报自己的业绩。
  盛君殊也就顺带一听,等他说完,补充一句:“利兹厨具拖欠我们的款项记得要。”
  他看着备忘录最后一条,这句话,是他从对方对话框里直接粘过来的:“他们资金链已经断了,欠了一千两百多万,小作坊,撑不过明年。”
  张经理问:“这两天就催款吗?”
  盛君殊说:“年底了,要回来吧。”
  过年前还等着给公司高管发年终奖呢。
  讨完债,盛君殊暂时松了口气。
  隔壁床那瘦高的病友,一手拄着拐,一手拿着手机,一瘸一拐、身残志坚地从卫生间回来,边走边笑。
  他见盛君殊孤零零地躺着,了无生趣,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直播。
  盛君殊婉拒。
  可这人实在是个自来熟,等盛君殊再一睁眼,他已经抱着拐,一屁股坐在了他病床边的凳子上,床一晃,盛君殊立刻坐直,尴尬地挪到了另一边。
  “……你贵姓?”盛君殊清了清嗓子。
  “免贵姓徐。”那满头纱布的青年乐呵呵地,“我叫徐舟。路上出车祸,和我姐还有小外甥一块儿进医院了,幸好命大,过两天出院了。”
  “兄弟别这么客气,你家属嘱咐过,要我好好照顾你,等你醒了陪你聊聊天。”
  既然是衡南的好意,盛君殊出于礼貌,勉为其难地瞥向他伸过来的手机屏幕,心里期望师妹快点回来:“麻烦了。”
  “不麻烦,给你看这个。”徐舟兴冲冲地点开一个,调大音量,抒情的钢琴曲响起,“特别治愈。”
  偏头是段独白,黑色底,画面上出现一行白色字:“我从小家境贫寒。”
  又是一行字:“寒窗苦读十余载,因为贫困,大三不得不退学,与毕业证失之交臂。”
  又是一行:“今年,家中忽然欠下巨额外债。”
  徐舟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擤鼻涕声,盛君殊惊异地回头看,徐舟已经眼含泪水:“也太惨了。”
  “……”是吗?
  “这跟我姐一样,”他说,“虽说我姐是怀孕结婚才退学的。”
  “……哦。”
  又是一行字:“与我相依为命的哥哥忽然生了怪病,住院花光全部积蓄。”
  借着跳出来的是张打了马赛克的病床照,隐约可分辨出是一个年轻男人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盛君殊看了看这厚重马赛克,总觉得有点熟悉。
  “我会画满一千零一张画,为哥哥祈福。”
  徐舟在旁边哽咽。
  盛君殊心中冷笑。
  一共五句话,四句都在暗示自己缺钱,最后一句话锋一转,“画画祈福”?这种本质是乞讨的花样卖惨,他见过不少了。
  前情提要结束。画面上出现了人影,背后是封闭的小房间,一个短发、带着巨大黑色口罩的短发女孩,只露出一双眼睛,冲大家安静地招了招手。
  徐州说:“快看,快看,她已经画到第四天了,前几天看的人还没有这么多……”
  她全程不与观众交流,低头在速写本上画以小兔子和大象为主题的四格漫画,画一格,举起来给大家看一次。
  弹幕马上就爆了。
  不是因为她画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奇作。
  而是因为口罩上露出的这双眼睛,有着酷似日本美少女明星的扇形褶,眼尾堪称华丽的一断欲语还休,瞳孔又黑又亮,睫毛卷长,光这露出来的一部分,就能看出来是个少见的素颜美人。
  在各种变形滤镜和浓妆主播的环绕下,女孩如清水芙蓉,犹抱琵琶半遮面,画漫画救兄,马上吸引了一大票粉丝。
  徐舟边看边感慨:“当时我家人生病,也是想用直播筹点钱,可惜没人家好看有才艺……”
  说了一会儿,他回头,见盛君殊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好像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上冒出一股寒气。
  家境贫寒?
  身负外债?
  大三退学?
  相依为命的哥哥得了怪病?
  盛君殊马上给技术部发信息:“太太的视频是你们顶上去的?”
  不然,才播了四天,就那几个点击量,能上首页热门?
  不等对方回复,怒火直击心头,他又面无表情地追加了一句:“你们很有本事。”
  技术部:“!!别生气啊老板。”
  “是太太坚持要求的,我们也是配合太太的指令……”
  “你们就没考虑过隐私问题吗?”
  “我们跟太太讲过了,不露脸,记得把关键信息模糊……”
  所以就把老公模糊成哥哥?
  视频里,衡南把四格画完,安静地写下一行字,转过来给观众展示:“如果对我的画感兴趣,可联系我购买原画,再次感谢好心人帮助我和哥哥。”后面附了一串电子账号。
  随着她那双眼睛清纯无害地一弯,礼物和弹幕也密集到爆炸:
  “哥哥,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当你妹夫。”
  “哥哥,你还缺妹夫吗?”
  “哥哥,妹夫在赶来的路上……”
  盛君殊猛地挺直脊背,徐舟吓了一大跳,险些将手机掉下,盛君殊已经颤抖着手拨电话了。
  电话响了几声,衡南才磨磨蹭蹭地接起,压着声音:“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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