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几平米的小家，还不如他家的客厅大。
一切都小小的。
一米半的小床，一张精致的小书桌，厨房的空间只有窄窄的一溜儿，卫生间就更小了。推门的时候，门板会擦到座便器的边缘，洗浴的地方也是，空间不大。
但不大的地方，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
小小的洗手台上，没有一滴水渍。
窄窄的厨房，干净得像是没有用过。
慕锟缓缓踱步，将这个小家从里到外欣赏了一遍，最后，坐在了书桌前小巧的椅子上。
书桌上的电脑没有关，正处于屏保状态。
慕锟手指搭到鼠标上，食指轻动，点击了下左键。
屏保立刻消失，笔记本电脑的桌面很突兀地闯入了慕锟的视线。
他一向淡定的表情，此刻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诧。
电脑桌面竟然是自己放大了的照片。
他的眼睛蓦然睁大，定定地注视自己的照片数秒，之后速度极缓地扭头，看向床上正呼呼酣睡的女人。
她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啊？
他颇为烦恼地晃了晃头，起身，慢慢走至床侧。
简涵穿着工装躺在被窝里，工装紧身，她睡得并不舒服。秀气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很难受的样子。
慕锟缓缓地，缓缓地在床侧边缘躺下，右手支着下巴，侧对着酣睡中的女人，静静地观察她。
她五官端正，但是鼻子不够挺，眉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看起来比常人远了一点点儿。也许是她眼睛不够大的原因。她是双眼皮，但双得很轻，偶尔会觉不出来，让人有单眼皮的错觉。
脸颊瘦瘦的，皮肤不算白皙，起码没有慕锟的白。
睡梦中的简涵忽然伸手拉了拉被子，拉完，眼睛不经意间睁开了。
她眼睛无神，表情呆滞地看了眼她面前的慕锟。
停了会儿，她露出一抹傻笑，轻轻自言自语，“又做梦了哎！”
她闭上眼睛，稍顷，再次睁开了。右手抚上慕锟的脸颊，头往前一挪，倚靠在了他的怀里。
她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沉沉睡去。
慕锟一动不动，任凭女人倚靠在自己怀里，他没有主动拥抱她，也没有做出推拒的动作。
像是静止的雕塑，纹丝不动。但黝深的眼眸里，却承载着莫名的情绪。
这样的姿态维持到凌晨时分。
当晨曦中一抹浅淡的光亮透过窗户涌进屋内之时，半睡半醒的慕锟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后撤，后撤的过程当中，将简涵的枕头往外移了移，让她歪着的脑袋慢慢枕到枕头上。
做完这些，他慢慢站到地上。
僵持了很久的身体不太受使唤，他缓了五分钟左右，才开始迈动步子。
他关掉她的笔记本电脑，弯腰将她歪倒的高跟鞋扶正，最后扫了眼小巧的房间，开门离开。
简涵是被催命似的闹钟给唤醒的。
穿着工装睡了一晚上，她浑身都痛，起来时，她左右晃动着脑袋，嘴里烦燥不已的。
她用手捂着额头，低声自言自语，“这酒真不是好东西，真不理解人们为什么那么爱喝。遭老罪了。”
她连自己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她昨晚的记忆停留在步出酒店的那一瞬间。
再往后，一点儿印象也无，像失忆了一般。
胃里空空的，简涵喝了一杯水便赶去上班。
临走时，她在电脑跟前停留了几秒，仿佛记得自己没有关机的。
她晃动鼠标，难道自己死机了？
这种小问题不值得花心思考虑，她急匆匆赶去上班。
她去的有些晚，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员几乎已经到齐了。
刚坐下，周飞白的电话便打过来，让她到他办公室一趟。
简涵简单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便急匆匆去了。
“周部长，”进去后，简涵笑容有些尴尬，她双手无措地放到身后，“昨晚我没有失态吧？”
没结婚的女人要是酒后失态，是挺不好的。
“哎呀，简涵，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是不了解你，你算是真人不露相，一露便惊人哪。昨晚，齐娜非常罕见地被你给喝趴了。你一点儿事儿没，稳稳当当地走出去。”
简涵苦笑，“我连怎么回家都不记得了。”
“放心，是慕总送你回去的。我正想问你，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慕总送的我？”简涵愕然，她脑袋里根本没有慕锟出现的痕迹。
非要说什么时间出现过，她眼睛瞪向天花板，好像梦里出现过吧。
周飞白显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能安全回去就好，不要管是谁送的了。这样，叫你来是跟你谈谈你的工作问题。”
他把一张工作计划书递给简涵，“慕总说你答应暂时不走，那工作还是要照常进行。咱们研发中心的压力是巨大的，每个人都要卯足精神干活。你呀，不管走不走的，好好贡献自己的力量。”
简涵眉头蹙着，不知道接这个计划书好，还是不接为好。
周飞白索性拿起她的手，直接放到了她的手上，“行了，别纠结了。你也不是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能留下还是留下吧。如果慕总有什么为难你的地方，你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妥善处理。”
简涵心不甘情不愿地捏着计划书出去了。
经过林素粉办公桌的时候，眼尖的林素粉看到了，她好奇地问：“给你分派新任务了？”
“暂时不走，先干着再说。”简涵语气有些沮丧，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林素粉对此挺高兴的，“留下吧，我希望你留下，要不然我吃饭都没有个伴。她们三个老是成帮结队的，偏显得我孤单。”
简涵还能怎么着，走一步看一步吧。
凌晨回家的慕锟依然是早上七点便醒了。
他下楼吃早餐，父亲和母亲已经坐在餐桌前了，他喊了声“爸、妈”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刀叉和杯盘的声音，三个人非常沉默地吃完了饭。
吃完早餐，慕洪业用纸巾拭了拭唇，淡淡瞟了眼慕锟，“到书房来一趟。”
慕锟沉默地跟着慕洪业去了书房。
慕洪业坐在宽大的椅子里，隔着一张桌子，慕锟笔直地站在那里。
慕洪业眉头皱了皱，“你出事期间，我准备让华采接任你一事，你对此是不是心怀不满？”
慕锟眉峰动了动，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没有。”
“没有是最好，我们之间的协议，你能做到吧？”
“能。”
“别跟你妈说了，我不想让她知道。你安心本份地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华采这边，你能够胜任总经理的职位，我会一直让他做我的助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不会让他越过你。”慕洪业顿了顿，“当然，你得严守你的本分。”
慕洪业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看向慕锟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慕锟一直低垂着眉眼，视线盯着桌子上的某个点，聆听父亲的指示。
父子两个交流结束，慕锟出门上班，慕洪业给自己的律师打了个电话。
律师匆匆而来。
“慕董，需要修改遗嘱吗？”
慕洪业嘴唇抿了抿，“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时候修改修改遗嘱了，说起来，我对他也太苛刻了。”
律师谨慎地笑了笑，“慕总经理还是很努力的，您跟他说明非亲子关系，说明慕家家业与他无关，他只拿总经理的薪水，这种情况下，他做得已经非常棒了。”
这是慕洪业跟慕锟之间的约定。
“养育这么多年，哪能没有感情？”慕洪业重重地叹息一声，“只是不知道我的女儿还在不在人世了啊。”
“慕董女儿一定会有好运气的。”律师拿出文件资料，“慕董，要全部推翻之前的遗嘱吗？”
慕洪业摇头，“不，有生之年，说不定找到女儿了呢。第一方案，若是找到女儿，百分之五十的遗产给女儿，百分之三十给慕锟，余下部分给妻子。找到女儿之前，她的百分之五十由慕锟负责保管，若是此生找不到，便归属于慕锟。”
律师按照慕洪业的要求，一字一句地写下。
整理好遗嘱，律师将资料放到文件袋里，“慕董，不打算告诉慕总经理吗？”
慕洪业摇摇头，“暂时不要了吧。要么是百分之三十的家业要么是百分之八十的遗产，也算不错吧。还有奶奶留给他的财产，他后半生起码是荣耀风光的。”
慕锟不是慕洪业的亲生儿子，这一真相，是在慕锟上初中时揭开的。
那次慕洪业偶然看到儿子的体检报告，对于血型问题产生了疑问。他是O型，妻子是B型，但慕锟竟然是A型，这是不可能成立的。为此，慕洪业悄悄找人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结果，慕锟既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妻子的儿子。
那他是谁的？
那天晚上，慕洪业对着妻子发了好大的脾气，他砸碎了书房的花瓶，推倒了一排排的书架，他双眼赤红，声音狠戾地问妻子，“你说，倒底是怎么回事？慕锟怎么会不是我们的孩子？”
养育了十几年的孩子，猛然间得知并非亲子，这种强烈的背叛感近乎让慕洪业疯狂。
妻子叶苏弥惶恐不安地跪在了慕洪业面前，战战兢兢地说出了真相。
两人结婚之际，叶苏弥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婆婆几次三番地告诉她，必须生儿子，慕家是需要传宗接代的。
可叶苏弥偏偏身子娇弱，几次怀孕都流产了。最后这次怀孕，医生遗憾地告知她，这可能是她人生当中最后一次怀孕，她的身体情况，不管这次能否顺利生下，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叶苏弥惊慌不已，孕期四个多月的时候，悄悄做了胎儿鉴别，天不遂人愿，竟然是女孩。
叶苏弥的世界塌了下来，孕期七个多月的时候恰好听到婆婆跟慕洪业的对话。
“你老婆身子骨娇弱，这胎要是生不出儿子，就离婚吧。”婆婆语气冷漠，把结婚离婚说得如同儿戏一般。
承受巨大压力的叶苏弥早产了。
那天晚上，婆婆外出旅游，慕洪业出差，家里只有她和保姆。叶苏弥乘坐救护车赶到医院。
不久便生下了女儿。
女儿的啼哭声没有令她感觉幸福，反倒让她悲伤地哭了出来。
帮她接生的是她的好朋友松秀妮，她崩溃之余跟松秀妮说了自己的窘境，说自己现在死的心都有了。
松秀妮看不下去，悄悄告诉她，说隔壁刚生产一个男孩，但产妇已死，男孩父亲也在车祸中丧生，刚才联系之后，他再无亲人，明天会送去孤儿院。
处于困境中的叶苏弥仿佛看到了曙光，她哀求松秀妮救救她。
松秀妮纠结犹豫之后，将两个胎儿进行了互换。
如此，慕锟来到了慕家，而慕洪业的亲生女儿则被送去了孤儿院。
叶苏弥毕竟是母亲，女儿虽送去了孤儿院，但她一直偷偷去看她，准备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将孩子接出孤儿院。可有一天，晴天霹雳传来，孤儿院的女儿失踪了，遍寻不到。
叶苏弥为此失魂落魄了很久。
她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女儿无果。
在慕洪业脾气爆发之际，她老实交待了事情经过，崩溃地大声痛哭。
这个世界上，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妈妈，她从没有不管女儿的心思，可女儿偏偏消失了。
慕洪业得知真相以后，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寻找女儿，可多少年过去了，一切都是徒劳的。女儿像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只有一张女儿婴儿时期的照片放在他的钱夹里，他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希望有朝一日会出现奇迹，他可以在茫茫人海中认出自己的亲生骨肉。
第20章
慕锟在初中之前，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尤其是奶奶，特别疼他。娇生惯养，学习成绩不好，偶尔还会跟同学打架。
初二的时候，奶奶离世，慕锟消沉了一段时间。
有次，他不愿意上学，到了学校之后找了个理由自己偷偷跑回家。
想在家里偷偷玩玩游戏什么的。
但进家后，却意外发现父亲在家，他经过书房，无意中听到父亲跟律师在讨论遗嘱的事情。百分之八十给女儿，若找不到，则回馈社会。百分之二十给妻子。
他当时如遭雷劈一般怔在那里。
他听到律师询问父亲：“慕董，难道一点儿遗产也不留给慕锟吗？毕竟他是您法律意义上的儿子。”
“他是孤儿，我能养大他，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如果没有他，我女儿一定会好好地在家里长大，而不是现在这般下落不明。”慕洪业的声音阴沉沉的，早没有了为人父亲的那副仁慈。
慕锟后背冷嗖嗖的，近段时间以来他一直觉得奇怪，父亲对他的态度不如以往好，每每他问父亲问题的时候，父亲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像对他有所厌恶一样。
他以为是父亲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才会如此，没想到是真的开始厌恶他。
难以置信的慕锟悄悄拿了自己和父母的牙刷，偷偷去验了DNA。
结果不出所料，他真的不是父母的孩子，得知真相以后，慕锟规规矩矩学习，发愤图强，成绩一下飞跃到班级的前几名，从差生变成了优等生。他在国内读完初中高中，去国外上的大学。大学期间辛苦打工，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顽强努力。
回国后他主动要求进公司帮父亲打理业务，先是在技术部担任部长一职，因工作出色，业务水平趋于成熟，父亲放心将公司交给他打理，让他担任总经理一职。
事情摊开来讲是在他担任总经理的前一晚。
父亲直接将一纸亲子鉴定摊在了慕锟面前。
慕锟本以为这会是一辈子的秘密，没想到父亲将之摆到台面上来。
早有准备的他，面色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问：“爸，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你希望我怎么做？”
慕洪业满意于他的淡定：“你父母亲车祸去世，阴差阳错我将你养大。我觉得这对你已经是天大的恩情。至于我的家业，你不要贪心太多。我会将它们留给我的女儿。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一定要找到她。但我不想瞒着你，否则有失公平。同时我不希望你有非分之想，做出什么阻挠我找女儿的事情，一旦被我发现，你将会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