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钧就算没听过他上次的醉话,也能猜到指的是谁,他自认跟那位大小姐的交情还没到能“照顾”的程度,显然是另有所指。他半开玩笑说:“我这个人可是名声在外,你放心把人托付给我?”
没想到陈嘉扬说:“那也未必是坏事。”
不过这话顾远钧可不敢原样儿说出来。
眼前这位,轻易不动情,一但动了,就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的友谊小船,要翻也别翻在这事儿上。
好在周熠很会抓重点,只问:“你们和解了?”
“算是吧。他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我说句话你别介意,他比你适合她。”
顾远钧说完,寻思这话是不是有点重了。
周熠苦笑一下,“我有什么可介意的,连你都比我适合。”
顾远钧呆了呆,觉得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还是更喜欢简单一点的,真清纯或假清纯都行,像何大小姐这种,我还真是消受不起。”
周熠问:“她这种是哪种?”
“……天马行空?”
周熠笑了笑。
顾远钧心里说,她是天马,你是脱缰野马,倒是挺配。不过他才不会说出来,既然不能帮忙悬崖勒马,也别推波助澜。
***
其实“何大小姐”最近乖得不得了,每天规规矩矩,寸步不离老爸,像个小尾巴。比如此刻老爸在做康复训练,她就坐在外面等。
只是思绪早已飘远,想起那个“坏小子”。
她回忆着那个晚上,他平静的眼神。
他们之间,经常是无声胜有声,越是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千头万绪。
她知道,她的做法有点伤人。那个迟疑的瞬间,她想跑回去跟他说句话。哪怕可以安抚一下他,无论出于哪方面。
可又不想敷衍他。
何唯看着手机,拨出一串号码,又一个个删除。
想要编辑信息,比如,这几天麻烦你照顾一下烟头……
烟头。
一瞬间就联想到无数,它出现的时机,习惯睡在她门口,叫醒在浴缸里睡着的她,再聪明的狗狗,也不能了解她内心深处的需求,人却可以。
它闯祸留下的梅花图,背后有他的心思,她能练射击画宣泄情绪,也是因为他教过打枪……他开了几百公里,只为跟她在夜色中走一走,黄河边的拥抱,他的冲动与克制……他答应拍宣传片,到后来镜头几乎删光,给她一种错觉,只是想让她看见他摘下面罩那一刻,或者如他所说,只想一起做一件事。
还有那句轻易击溃她心防的“到过了黄河还是不死心”……
她编辑了几条,都逐一删掉。
都太轻了。
手机黑屏,又被按亮,反反复复。
想起他以前按打火机,是不是也是同样心情?
她忽然有点生气,为什么他不先打来?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死傲娇。
手机忽然响了,反倒吓得何唯一抖。
是个陌生号码。
她看了眼康复室,走开一点,接听。
一个陌生的男声,刻意压低:“听说你找我?”
何唯不动声色地问:“你是谁?”
他报了个名字,说了个地点,“今晚九点,你一个人来,带五万块钱。”
何唯愣了下,怒从心头起,“你哪里来的自信?跟我发号施令。”
那边也愣一下,然后说:“你不是想知道车祸真相吗?你雇人找我也不少花,我知道的东西不是更值钱?”
不给何唯再开口的机会,他急促道:“记住,只能一个人,我认得你,如果你带了人,或者报警,我就不会出现,以后再也不会联络你。”
那人说完就挂了电话。何唯握着手机站了片刻,走回去。
隔着玻璃门,看到爸爸额头有汗水。
***
苦等几个月,这人终于冒头,尽管要求无理,何唯还是赴约。
只能一个人,于是她带了烟头。
电话里指定的那个公园,她不熟,下午时她乔装打扮过来踩点。
说是公园,连围墙都没有,只有树林和一些陈旧的娱乐设施,空地上,一伙大妈正在跳广场舞,因为离周围的住宅区都有一段距离。
晚上过来时,这里的确如意料中的僻静,只有一两个夜跑者一晃而过。
何唯头戴鸭舌帽,背双肩书包,一手拿了杯奶茶,啜饮着,一手牵着遛狗绳,烟头乖巧地走在一边。
有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由远及近,何唯没急着回头。
能感觉出那脚步声很谨慎,像是东躲西藏久了的人。
她转过头。
那人也戴了帽子,还戴了口罩,黑色的。
个头不低,身板也算魁梧,毕竟瑞和选拔保安是有形象要求的。但相由心生,如今驼着背端着肩,帽檐压低,眼神鬼祟。
他先是瞪了眼烟头,确定这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宠物狗,再看何唯,自上而下打量了两遍,才摘掉口罩,第一句是:“钱呢,带了吧?”
何唯冷笑。
“真相呢?我得先看值不值?”
“五万块不多,要不是我最近手头紧……”
何唯平静道:“我说过了,先听真相,五万就不是钱了么?”
那人像是没想到她还挺能讲条件,挠了挠头,“我只知道那个人姓胡,跟我接触的是他手下,先给定金,让我在姓周的车上做手脚。”
何唯皱眉:“说具体点,什么手脚?见过的,体貌特征,打过电话的,声音特点,你不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就当你是真凶。”
接下来,这个叫张武的男人说出前因后果。
他因为失恋情绪低落,被朋友拉去打牌散心,不想沉迷其中。事发前一段时间手气不顺,输了不少,熟人中没处可借,牌桌上认识的一个人给他一张名片,是个财务公司。这种所谓公司他听说过,不敢轻易招惹,但还是抱着几分侥幸打过去咨询,借钱利息不低,见他犹豫,那边说正好手头有个单子。
如果他能做,一口价三十万。
只需要弄坏个刹车油管。
他当然知道这事的利害,要出人命的,几经犹豫,还是铤而走险,毕竟还不了债也是要出人命的。先拿了定金,“事成”后对方付了余款,并让他出去躲个一年半载。他去了外地,每天足不出户,打游戏度日。
直到有一天,半夜有人撬门,开始以为是毛贼,交上手后发现不对,他反应过来,这是要灭口。拼尽全力逃出来,财物都没来得及带走,很快又发现有人跟踪,他穷途末路,抱着要死也抓个垫背的心态拼了,对方招架不住,老实交代自己只是个私家侦探,有人要找他。
何唯边听边分析,如果是周熠在别处的仇家,不一定非要在瑞和停车场下手,分明是嫁祸。而这人分明是被设了局。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男人伸手,她往旁一躲,“我建议你去自首,那次车祸虽然严重,好在没出人命,主动认罪还可以争取从轻。”
“那就不用你操心,知道你老子是清白的不就够了。”男人一把夺过钱袋,扯开抽带低头看,生怕少了他的。
何唯厌恶地皱了下眉,带了烟头就要走。
那人忽然说了句:“等等,好像少了点。”
何唯转身的同时,意识到不对,那人两步上前,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刀尖锋利,明晃晃地指向她。
何唯心中大骇,尽量镇定道:“五万一分不少。”
对方嘿嘿一笑,“我是说,五万少了点,把你身上首饰都拿出来。”
何唯淡定道:“我没戴首饰的习惯。”
“是吗,那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只是个不值钱的东西。”
对方狞笑,“别糊弄人了,拿出来。”
他一改刚才的谨小慎微,眼神变得直白,还多了几分下流,“你不主动交出来,我就要搜身了,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何唯忍住恶心,左手往下拉外套拉链,右手往里探,那人盯着她的手,目光专注而贪婪,她低声喊了句,“烟头,上。”
烟头猛然往前蹿去,栓绳环套一挣即开,那人下意识后躲,何唯右手拿出来,手中握一个小瓶,按下的同时,喷出一道强力烟雾,情急之下有点偏,但男人还是惨叫一声,匕首也差一点就脱手。
烟头抓住机会,一口咬住他的小腿,男人刚骂咧“臭婊~子”,又哎呦一声,大骂“小畜生”,手中匕首往下扎去。
何唯怕烟头受伤,冲他后腰就是一脚。
男人被踹了一个趔趄,何唯又踢出一脚,想要踹掉匕首,想象与现实果然有差距,这回人家有防备,躲过了。男人只伤了右眼,慌乱过后也镇定下来,一手死死攥着钱袋,一手挥舞匕首,招招狠毒。
烟头一次次跳跃,咬住钱袋又被他挣脱。
何唯见势,喊了声:“烟头,撤。”
她拔腿就跑,烟头放弃对钱袋的执着,默契地跟上。
何唯几个月来每天跑五千米,腿力矫健,自信能以冲刺速度跑回停车处,可她没跑上十米就戛然而止,烟头也汪汪大叫,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也更加令人心惊。
前方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
从路边树林里,又走出一个,手里夹着烟。
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13
第51章 卷土重来
何唯回头,身后那个家伙也站定,右手伸直,举着匕首,帽子在混乱中掉了,右眼高高肿起,青紫一片,分外狰狞。
还好,至少他身后没再冒出一两个人来。
何唯看一眼烟头,它仍盯着面前那两个,专注而警觉,长毛下肌肉绷紧,仿佛忽然间高大起来。她心里又恐慌,又温暖,反而顾不上懊悔。
她低声说:“烟头,咱们今天一定能回去。”
她想好了,就从保安那边跑,她和烟头分别从他左右跑,让他顾此失彼,但问题是,这样就离车越来越远,但只要跑到有人的地方也就安全了。
烟头没抬头看她,依然盯着前方敌人,但是打了个喷嚏。
像是对她的回应。
何唯却立即想到那晚,它和她走进储物间时的情形。
不由想,如果他在就好了。
前面那两人没动,似乎有些犹豫。
何唯很快意识到,他俩都是寻常打扮,没做掩护,估计是不想轻易暴露面目。身后那位有着大仇,倒是按捺不住,一步步欺近。
烟头见她盯着前方,又机警地调头,盯住后方。
前方那个抽烟的,忽然扔了烟蒂,从口袋里摸出一物,抬脚向前,同时戴上口罩。
何唯一颗心提至咽喉。
可他走了几步,忽然顿住,紧接着烟头忽然大叫。
何唯似乎听到车声。
她回头,看见小路尽头处亮起车灯,车速极快,车灯太亮,何唯还在辨认车型,烟头却是跳起来,叫声中带着明显亢奋。
那是一辆越野车,以一股子疯狂势头开过来,撞向手持匕首那位,他狼狈躲过。车子继续向前,冲向前方那俩,那两人分头往两边躲,车子似乎迟疑了一下,忽然选中一个,冷不防地撞过去,那人身手还算灵活,翻个跟头避开。
车子一个急刹,摩擦声刺耳,随即一个神龙摆尾,像是失控,不等人反应过来,疾速倒车。另一位或是侥幸,一时放松,而且已经退到树林边缘,脚下有烂泥还有碎石瓦砾,料想车子不会开下来。但他忘了这是越野之王,车主更是个混不吝的,悍然撞过来,他慌乱躲开,车子撞到一棵树上。
碗口粗的树,听见裂开声。
哪怕是躲开了,听见这声音也会头皮发麻。
连何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这一幕,都觉得心惊肉跳。
庞然大物灵活得不可思议,犹如大片里的镜头。
她决定,今后最爱的车就是悍马了。
没有之一。
劫后余生的那两位对视一下,拔腿就跑,而且是分头跑,生怕再被一锅端。
车子一个咆哮冲上路面,急转弯,往相反方向开去。
那个保安,目睹了巨变,果断跑路。他开始是沿着路跑,听到车子追来,一猫腰钻进树林。车子并没往前追,而是停下。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迈开大长腿,气势汹汹走过来。
看在何唯眼里,觉得他是踩着五彩祥云而来。身后那两道强力车灯,犹如万道霞光。真想立刻飞扑到他怀里。
她也的确朝他跑去。
烟头跑得比她还快,耳朵飘起来,到了近前,一个飞扑,跳得史无前例地高,那人本能地伸手接住,于是,烟头成功地享受到了他的怀抱。
还得寸进尺地伸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何唯忽然泄气,跑不动了。
周熠放下烟头,走到她面前,开口时语气吓人:“你爸是醒了还是死了?让你大半夜跑这来找死?”
一句话把何唯的满腔柔情给堵了回去。
她气得瞪着他,忽然伸手指向路边丛林,“快抓住他。”
“他是谁?”
“张武,就是那个保安,躲了几个月的那个。”
周熠皱了下眉,往那边看了一眼,树林黑黝黝,哪还见人影。
何唯气得跺脚。
他倒是很冷静:“你去车上,把车门锁了,等着我。”
他顿一下,又吩咐:“要是还有人来,就开车先走,别管我。”
然后说:“烟头,走,带你去打猎。”
何唯坐进悍马里,锁了车门,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不仅是最爱的车,也是最安全的所在。她又扳过后视镜,看了下脸,还好,没有花容失色。
她摘下帽子,捋了捋头发。
这才想起他的叮嘱,警惕地看着前方和后面。
又从副驾驶位置挪到驾驶位。很舒适,长腿收放自如。她的手搭上方向盘,仿佛还有他的温度。
她随手翻看手套箱,烟盒,打火机,口香糖,没拆封的纱布……乱得可以,还好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
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哦,没有个小挂件或小摆件。
她再次想起他的叮嘱,又警觉地前后看。
四下空寂,仿佛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车里还有他的气息,让她无法专注,她想摇下车窗通风,又忍下了。
半小时过去。
何唯开始担心,那人是亡命徒,手里还有凶器。她不该让他去,跑了就跑了。又想到他刚才从容的样子,从后备箱拿出个小手电,捡了帽子让烟头闻,他们配合得只会比她更默契,还有他说过,他什么都是最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