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野摊开手,他掌心果然被缰绳擦破了皮,血淋淋的。
温阮低眸垂首,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以后这种意气之争没有必要,伤着了疼的是自己,旁人又不疼。”
殷九野好笑地看着她,“小人伤痛事小,姑娘面子事大。”
温阮抬眸看了他一眼“虚伪。”
殷九野笑出声,问道“如何虚伪了?”
“你就是想让安陵君难堪而已。”温阮吹了一下他的手心,轻轻凉凉的气息掠过殷九野的手心,有些舒适,有些,痒。
他稍敛了些眼中的虚伪笑色,说“不错。”
“为何?”温阮低着头拔弄着他伤口上的药沫,让药铺得均匀些。
“因为你讨厌他。”殷九野说。
“我不讨厌他。”
“哦?”
“我只是不喜欢他。”
温阮又取了些布条,将他已上好了药的左手缠好,让他换了右手上来,继续问“你今日为何会在那围场?”
殷九野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温阮低垂的眉眼,她的眼睫很长,像两面小扇子,盖着她平静得不起一丝涟漪的沉静双眸。
她的手也很软,软得超出想象,轻轻捏着自己手指时,极为舒服。
“嗯?”温阮抬头,疑惑他怎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殷九野收了眼神,只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好的。”温阮也就不再问。
第二日,大哥温北川带来一个好消息。
仕院自今年起,开放女子入学。
“怎么这么突然?”温阮奇怪地问道。
“其实不突然,这事儿已是提了好些年,只是陛下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今年听说是太傅几日前请了道旨,陛下也就准了,我早先听到过风声但一直拿不准,也就不敢跟你说,怕事情未成反而让你更加失望,如今好了,确定了。”
温北川笑看着温阮“小妹你可要抓紧了,过两日,就得去听学了。”
“好的。”温阮点头。
“仕院中难免有些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小妹你若是受了气,就回来告诉我,哥哥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在朝中有不少朋友,足足可以帮你教训他们。”温北川笑说。
“我不会惹事的。”温阮也笑,这话听上去,很像交代自家小孩儿怎么应对校园暴力啊。
“你当然不会,我小妹最乖了。”温北川轻轻地点了一下温阮的鼻尖,又说“还有一个惊喜等着你,到时候小妹你去了仕院就知道了。”
温阮笑了下,虽不知是什么,但肯定是好事情。
同日得到这个消息的人还有于悦,她高兴得跑到侯府来,抱着温阮又蹦又跳“温阮,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师姐!”
温阮轻笑“师姐。”
“真乖!”于悦摸摸温阮的头发,“以后我罩着你,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温阮心想,怎么都觉得自己会被人欺负呢,她看上去很好欺负?
“对了温阮你知道吗,那日围场你和你家那个门客走了之后,纪将军给吕泽瑾一顿好说,气得那狗崽子跟他打了一架,结果呢,还打不赢人家,你说他丢不丢人?”
“丢人。”
“活该!”于悦皱了下鼻子,“怎么没打死这个狗东西呢?”
“你喜欢喝花茶吗?”温阮突然另提话头。
“啊?”
“我泡花茶给你喝吧。”温阮拉着于悦坐下,煮了壶玫瑰露,她只是不爱听盛月姬男人们的二三事,管他们死活呢?
于悦超喜欢温阮的那只猫,蹲在地上逗二狗子玩,学着喵叫。
二狗子“你们人类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懂猫语?养了猫之后的人类喵喵喵得比猫还多。”
温阮看了它一眼,人家喜欢你才逗你,不要这么大脾气。
二狗子“好吧,勉强搭理一下她。”
它伸出爪爪,摸了于悦的奶一把。
温阮“……”
于悦开心得满足大笑,“天啦,它好可爱!姐姐亲亲你木嘛~”
温阮“……”
以后不能再让二狗子给阴九一个五了。
仕院开学之日,温阮换上了学子长衫,早早就去报道。
来入学的人很多,在京城这个掉片瓦下来都能砸到个红顶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路权贵。
而权贵们家中,最不缺的又是妻妾。
妻妾一般都挺能生,家里随便都是四五六七个孩子。
仕院听学,卯时三刻听夫子点到,真正地点卯,酉时一刻放学,因为是正经八百的皇家贵族学院,规矩还挺森严。
除了四书五经的讲学外,六艺也在其中。
温阮在一众夫子当中,看到了殷九野。
殷九野冲她勾了下唇角。
温阮“……”
这就是大哥说的惊喜吗?还真,挺惊,挺喜的,难怪那天他会在围场。
问我的小厮摇身一变成了我的老师是什么感受?
答小厮他可能有变装癖。
不知道女装什么的……住脑。
经老夫子介绍温阮才知道,她的小厮主教六艺中的数,兼棋道。
很好,数学是她前生今世的双世仇敌了。
至于围棋……她五子棋下得还不错的。
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发挥一下身份优势,让他给自己走个后门,以蒙混过关?
开学第一日并不上课,大家熟悉一下新老同门,逛逛仕院,听听训诫就行。
于悦拉着她四处走,兴奋地看着仕院里的一切,对日后的求学生涯充满了期待和神往。
然后,就又撞见了吕泽瑾。
冤家路窄就这么回事。
但仕院之内,严禁斗殴生事,违者逐出学堂,他与于悦相看两生厌,各自扭头走。
温阮瞧着好笑,转头时,看到了殷九野。
“你家这个门客真的有点厉害,居然都能进来教学诶,这地方的夫子可都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贤师,没真本事进不来的。”于悦感叹道。
但温阮合理怀疑这位门客他也走了后门。
唔,走大哥后门。
唔,这么用词好像不太对。
总之,他是靠关系进来的。
放学后,殷九野在仕院门口等着温阮一同回去,以小厮的身份,他切换角色极其自然。
温阮老感觉这个事情怪怪的。
“是我大哥举荐的你吗?”温阮问他。
“算是。”殷九野跟着她半步之后,放慢了步伐跟着她走路的节奏,“大公子只是引荐,我是靠真才实学进来当的夫子。”
“哦。”温阮点头,假装相信他的话。
殷九野看了看她的侧脸,说,“你不信?”
“信的。”温阮说。
殷九野心想,我信你才怪。
行至分叉口,两人一左一右,一个回温府,一个回渔樵馆。
殷九野快要走到渔樵馆时,路口冒出来几个面容姣好的蒙面人,手里拿着木棍。
“阴九,受死!”他们挥着木棍就冲要殷九野打过来。
殷九野一眼扫过这几人,看到后方站着一个没动手的,应该是策划这次伏击的主谋。
屈了下指骨,殷九野眼中糅进些狠戾颜色。
倒有些日子不曾亲自动手杀人了,也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只是那木棍刚要落到殷九野身上的时候,他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殷九野将要挥出去的掌劲收住,故意硬捱了一棒。
“一起上,给他个教训!最好把他面具打下来,看看是个什么丑八怪!”冲在最前面那个叫嚷呼喊,招呼着同伴一起动手,再度举起木棍。
殷九野心下冷笑。
忽有一声冷喝娇叱“你们在干什么?!”
第14章
温阮走到半道,忽然想起来还没问他能不能为自己开个后门,便折回去找他。
结果就看到了这个斗殴现场。
被她这么冷不丁地一声娇喝,行凶恶徒手中打人的动作还真停顿了下。
温阮走过去,先是看了看殷九野,殷九野故意咬破一点唇皮,溢出一丝血迹。
“姑娘怎么来了?”他笑问。
“为什么不还手?”温阮不解,这人武功很好,对付几个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殷九野状似为难地说“因为他们都似是京中贵人,而我出了仕院只是个下人。”
温阮闻言偏头看了看这几人,他们脸上虽然蒙着面巾,但身上的衣物却很名贵,非寻常人家置办得起。
她望到了那个往后退准备悄悄开溜的主谋。
那是个女子。
“打了人就想走?”温阮轻轻的声音有种奇怪的笃定感,定住了那方要溜的女子。
温阮走过去,一把扯落她脸上的面巾。
倒还真是个熟人,陈雅然。
陈雅然脸上涨红难堪,冲温阮挤出一丝笑容“温,温妹妹。”
温阮可不敢认这么个姐姐。
温阮缓声说“是因为那日在围场,阴九赢了安陵君,你觉得他损了安陵君的威严而心生怨怼?再加之今日你也在仕院,竟发现阴九还是你以后的夫子,你一想到将来要在他面前低首问好,就心有不平,故而生狠行凶,是吗?”
陈雅然让她点破心中的恶念,很是尴尬,左右顾看地说话“我没有,我,我只是,只是路过……”
“说谎的人是要吞一千根针的哦。”温阮温柔地打断了她还要继续编扯下去的鬼话。
陈雅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看着温阮不再出声。
温阮轻笑,慢声说,“不承认也没关系。”
陈雅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又喊了一声“温妹妹……”
温阮回头看殷九野“打回来。”
陈雅然一怔。
殷九野笑问“嗯?”
“我说,打回来。”温阮用平缓的节奏重复了一遍。
陈雅然当场就急了“温阮,你敢!他不过一个下贱的……”
“砰!” 殷九野一记重拳打在陈雅然脸上,打断了她的鼻梁。
陈雅然被打懵了,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连哭都忘了,呆呆怔怔地看着殷九野和温阮。
她带来的那几个人都是与她相熟的官宦子弟,这些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扔了手里的木棍。
这人拳脚这么好,刚才怎么不还手?
温阮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假如她的猫在这儿,她甚至还可能低头揉揉猫。
此刻没有猫,她只好细细地捏着自己的指尖,平平缓缓地说“陈姑娘,你听清楚,阴九是我温府的人,是我的人。而我的人,不是你能动的。”
她稍稍倾了身,低头看着陈雅然,“安陵君的面子是我折的,你的脸是我打的,你若有不满,冲我来。”
陈雅然被她的话吓得往后瑟缩了一下,捂着脸她哭出声,“你,你们……温阮,他不过是个下人!”
温阮轻抬眉,脸上难得地露出平静以外的表情,厌恶。
“下人怎么了?他一日跟我,终生跟我,死都我的人。陈姑娘,若以后他在仕院中再受半点羞辱,我都会把帐算在你头上,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陈雅然慌了,仕院里的学子哪个不跋扈,哪个不张扬?捉弄夫子的事情多了去了,谁知道以后阴九会不会被人整蛊欺凌?
温阮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陈雅然失声喊道“你,你不讲理!”
“是什么给了你我讲理的错觉?”温阮负起小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明明是笑着的,陈雅然却无端感觉毛骨悚然,这不是她认识的温阮,以前的温阮看着厉害但性子其实软弱怯懦得不行。
“滚吧。”温阮特别好脾气地笑语一句。
陈雅然再不敢多放一句屁,慌张地跑了。
那帮杂碎也跑了。
殷九野还在回味那句“一日跟我,终身跟我”,嗯,好听。
发起狠来的温阮,嗯,好看。
比她平时跟个泥人似的样子好看多了。
这一棍子挨得值。
但温阮转头看他时,又恢复了泥人状态。
“以后再有这种事,直接打回去。”温阮缓声说。
殷九野想到了什么,笑说“可我是个男人,男人打女人,会不会不太好?”
温阮一派坦然“分情况,这种情况,打死了算我的。”
殷九野“……”
姑娘还挺双标啊。
“但依姑娘所言。”殷九野欠了下身。
但温阮问了一句之前问过的话“刚刚为什么不还手?”
殷九野微怔“他们是……”
温阮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忌惮官宦身份就有所收敛的人,你对安陵君亦无半分敬意,更何况区区一个陈雅然。”
殷九野舔了一下唇边的血迹,笑着说“那姑娘认为,我为何不还手?”
这话问得,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你么?
“无所谓,你总有你的理由。”温阮笑道。
“姑娘智慧。”殷九野心底有些发愁,这位泥人她就没有好奇心这种东西的吗?
温阮上前一步,离殷九野近了些,看着他唇边的血渍,她说“你救过我两次,一次马蹄之下,一次恶犬口中,我还了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