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温北川捏了下她的鼻子。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温阮笑道。
“小妹,乖, 别闹了。”
“知道了,大哥放心, 我有分寸。”温阮冲他笑笑, 抬步入了宫门。
温北川在外面望着她的背影, 暗暗担心。
温阮跟着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一路走过长似无尽的宫道,踏过一尘不染的地砖,成列来往的宫娥们静默无声,朱色的宫墙高高矗立,圈住了这天下最极致的奢华,也圈禁着最幽冷的宫怨。
温阮随便脑补,都能脑补出无数的宫斗大戏来,实在是被宫斗小说和电视剧荼毒不轻。
“温姑娘,前方就是御书房,陛下正在等您。”太监尖细地嗓音说。
“谢谢公公。”
“不敢,小人应该的。”太监弯身退下。
温阮深吸了一口气,步入殿中。
起眼看到的是一个坐在半明半暗位置处的身影,正在批着奏折,听到温阮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文宗帝今年四十三,积威甚重,但也实在是个好看的皇帝。
就是那种放进后宫文里,你都完全能理解一后宫的年轻漂亮女人,全为他斗得死去活来的那种程度的好看。
龙章凤姿,伟岸俊逸。
从辈份上来说,温阮还得叫他一声“皇姨父”。
而且据原书所写,这位皇姨丈对温阮极其疼爱,跟对温北川的提防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一见到温阮,就招手让她过去“阮阮,过来,让姨父看看你。”
温阮忽觉毛骨悚然,这样疼爱温阮的皇帝陛下,最后下令处死了原温阮的全家。
君心难测啊。
她谨慎地上前,规矩地行礼“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今日怎如此客气?”文宗帝笑道,“是不是久不见姨父,生分了啊?”
温阮抿了下唇,依旧恭敬“陛下日理万机,臣女不敢叨扰。”
“别怕,孤只是听说了昨日仕院之事,怕你受了惊吓,你父亲又不京中,孤自然要多看顾着你。”陛下再次招手,让温阮靠过去,望着她慈爱地笑问“吓着了吧?”
温阮只得走过去一些,离得这位皇帝陛下更近一些,说“臣女无碍,谢陛下关怀。”
文宗帝听了点点头“那就好,太傅为人师长,未能给弟子树楷模,幸好阮阮你昨日临危不惧,方不至为恶人所害。”
温阮依旧低着眉眼,点头“陛下圣明。”
“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一口一个陛下的唤着?” 文宗帝面色不解。
“陛下君威,臣女惶恐。”
“谁都当对孤惶恐,唯阮阮不必,阮阮可是孤的心肝啊。”
温阮觉得后背毛毛的——杀她全家的那种心肝吗?
文宗帝又说“但不论如何,你在仕院闹出那么大的乱子总归是不对的,凡事总有讲理之处,你若不服气,来宫中告于孤知便是,闹出那么大动静,有损天家颜面,知道吧?”
这恩威并施的话,让温阮深深体会到了皇帝老儿的说话技巧,一人五十大板就完事了。
正当她将要开口说话时,太监又通传了一声“皇后求见!”
“陛下传了外甥女进宫,怎也不叫臣妾来看看?”温阮听到一个从容贵气的女声。
这声音一听,就是高位之人。
抬眸看去,她被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晃了下眼睛。
太美了。
国之牡丹,当如是。
皇后上前柔婉地行了个礼“臣妾见过陛下。”
“月儿倒是耳尖。”陛下笑着看向皇后阮清月,并亲昵地唤着皇后的闺名。
“我耳不尖,可是见不到我小外甥女了。”阮清月上前牵起温阮的手,怜爱地拂开她额前碎发“阮阮啊,想不想皇姨?”
温阮福礼“皇后金安。”
“乖。”阮清月笑说,又对陛下道“陛下,你们可说好话儿了?臣妾听闻阮阮要来,特意在宫里备了她喜欢的点心呢。”
“你呀,好了,你带她去吧,孤正好还有奏折未看完。”文宗帝挥了下手。
“那臣妾就先与阮阮告退了。”皇后拉着温阮行礼,并牵着她的手走出御书房。
温阮只觉得,这位皇姨的手很凉,凉如一块寒玉。
她牵着温阮一路往外,走到稍显僻静处时,笑着对身后的宫人说“你们退下吧。”
“是,娘娘。”
宫人散尽。
皇后甩开了温阮的手,横眉斥喝“滚出宫去!”
温阮蹙眉,这位皇后,入宫前是川剧大师吗?变脸速度如此之快?
皇后阮清月逼视着温阮,精致的眼妆也掩不住她眼中的恨意“滚!”
可温阮实不明白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位……小姨,只能归咎为她与自己之间过往有什么恩怨,而自己在书里没有看到过。
她触发了隐藏剧情。
深宫禁地,温阮不会与一位皇后起争执,那未免狂妄到没了理智。
“是,臣女遵命。”温阮退了一步,弯身行礼,转身离开。
阮清月望着温阮从容慢步离开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难辩,只是紧紧地握着拳心。
温阮一路出了宫,在宫门口见到温北川。
温北川似长出了一口气,忙迎上去笑道“小妹,这么快就出宫了?”
温阮点头,问“大哥,我与皇后娘娘有过节么?”
温北川听得好笑“你与皇后有无过节,你自己竟不知道么?”
“我觉得没什么过节,可她似乎,很讨厌我。”
温北川笑着为她解惑“皇姨与你并无过节,她只是对温家不满罢了。”
“为何?”
“这可是陈年往事了,当年陛下要送太子去太玄观修行祈福,皇后不舍,让我们父亲帮着劝陛下阻止此事,但父亲并未听她的,太子一去数年,皇后始终不能得见,年年岁岁如此积怨下来,她不喜温家,理所当然。”
“那为何要送太子去太玄观?”
“他病了,身子不好,送去太玄观是为了养病。”
“养了这么些年,还没养好么?”
“没好。”
温阮隐约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一朝太子远离朝堂算怎么回事?
这么多年养下来,就算病好了再回到京中,也势单力薄,皇后理应为太子的后路着想,为他笼络温家这个侯门才是,怎又会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更与温家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想不明白。
但温阮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事上,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所以她也就不问了,只是蹭了大哥的轿子,去了仕院。
仕院一切如旧,只是大家看温阮的眼神越发奇怪了,毕竟昨日温阮单枪匹马地一个人干翻了太傅,逼得太傅辞了官离了京,名声扫地。
温阮这个校霸的地位,越发巩固。
但温阮也不在意。
课间休息时,殷九野将温阮拉到一边“你早上进宫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府上接你,你府上下人说的。”殷九野问“进宫可还好?”
“挺好的,就是皇后挺讨厌我的。”
“你怎么这么招人恨啊?”
“……”温阮抿抿唇,“夫子,咱总得下学的,是吧?”
你给我等着!
殷九野忍笑“下学了你想怎么样?”
“放学别走!”
“我还以为你说下学了咱们小树林见呢。”
“……”温阮握拳,但想想,打不过他,好气。
殷九野笑得不行,“对了,太傅的妻子林氏,昨日与他和离了。”
温阮微惊“这么刚烈?”
“你应该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结局吧?”
“与君长诀。”温阮摇头一笑,这书中的女人多是传奇,“奇女子,烈妇人,盛月姬真是作孽,太傅呢?”
“未多做纠缠,孤身一人回老家了。”殷九野道,“进去吧,等下琴艺课,你好好跟着萧夫子学琴,六艺你总得会其中一艺吧,不然我不好跟你大哥交代啊。”
温阮瞪了他一眼,就会告家长!
琴艺课后,萧长天找温阮谈了一次话,颇是有点班主任找班上问题同学谈心的意思。
他让温阮坐下,只是看着这个年纪小小的小姑娘时,他竟无端生出些荒诞之感。
就这么个小姑娘,竟把月姬气到失了多年来的心态平和,做出那么多的错事来。
往日里不论多少污言脏语砸在盛月姬身上,她都不曾动容,更不放在心上,但温阮,温阮竟能让她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温阮不慌也不忙,就等着萧长天开口。
萧长天语气中倒没有苛责或厌恶,只是说“昨日之事,让温姑娘受委屈了。”
“萧夫子可是替盛姑娘道歉来了?”温阮不跟他来虚的,太费神了,一句话点破主题。
萧长天笑着叹气“你一向如此心直口快么?”
“昨日之事,真相如何,我们大家都清楚,只是最后没有说破而已,我相信萧夫子您也清楚。”温阮笑道。
“不错,此事是月姬之过,她断不该用如此手段来加害于你,但我也知道她不会来向你请罪,可总得有个人来向你说抱歉。”萧长天说道。
“萧夫子,或者我叫您萧公子吧。”温阮笑道,“我们不以师生的身份相谈,我想问,你为什么要替她道歉呢?”
“因为欠你一句道歉。”萧长天说。
“欠我的人是她,不是你。”温阮平静地看着萧长天,“其实,萧公子你很怀念当初还在教坊司的那个单纯歌女吧?”
萧长天怔然地看着她。
“当然了,你不是怀念当初那个歌女的纯洁,你是怀念那个能听懂你琴音的人,能明白如今你所抚曲中,皆有愁绪。我不擅音律,也听不出那些高山流水的雅意,我只知道,世间知音难求,失之则痛,故而伯牙断琴,你如今仍未摔断你的绮尾琴,是因为你还有期望。”
萧长天低了下眼睫,说“温姑娘通透之人。”
“你在等她洗尽铅华,我帮你怎么样?”温阮特别好心地看着萧长天。
第46章
萧长天不明白温阮这话什么意思, 皱了下眉头。
温阮也不解释, 总有一天萧长天会明白, 他永远也等不回他曾经喜欢的那个教坊司歌女, 从她踏入听白楼那日起,她就在享受堕落的快感, 以及放纵的愉悦。
这本无可厚非,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她的人生想怎么混乱都与旁人无干,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非要跟温阮过不去。
而温阮又偏偏是个小坏蛋, 不做正义的卫士和道德的标兵,讲究个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还很双标。
被小坏蛋温阮打得灰头土脸的盛月姬,宣布休息半月, 除了画嵬, 她谁也不见,包括纪知遥和萧长天。
画嵬在她的雅苑里画画,瘦弱的少年坐得端正, 提笔运墨画山水。
盛月姬就坐在旁边抚琴,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亲自抚过琴, 也记不清上一次唱得动情的曲子是哪一首。
她只知道, 这听白楼的销金奢靡能蚀骨, 碎玉繁华可穿肠, 纵情声色,沉迷享乐,她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光芒和虚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用情用心地吟唱一首曲子。
温阮的横空出世,将她从云端打入泥泞,让她狼狈失控,闹尽笑话,也让她从混沌的虚荣中清醒过来。
只是这清醒,不是改过自新,而是让她明白了,她不能一直被温阮牵着走。
她是盛月姬,是那个将天下男人视作掌中玩物的妖孽,她不该因为温阮的刺激,而失去了属于她自己本身的魅力。
大错铸成无可更改,但至少她还能及时止损,以待翻盘。
“月姬姐姐?”画嵬见她出神不再抚琴,轻唤了一声。
“画嵬。”盛月姬按下琴弦,笑看着他“你觉得,月姬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画嵬想了想,说“是救我的人。”
盛月姬听着轻笑,“你不会觉得月姬姐姐水性扬花吗?”
画嵬愣了下,慢慢地低下头,握笔的手紧了紧“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从他被盛月姬救下起,他所接触的世界就是盛月姬给他看见的世界,被灌输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方式,他并不知道更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正常的人生该如何。
所以纪知遥见到他总是会拍拍他的肩,那是对他的惋惜和怜悯,这孩子被养废了。
盛月姬笑了下,起身摸了摸画嵬的脸,笑说“你继续画画吧,姐姐去休息会儿。”
画嵬乖巧地点头。
之后的几天,都风平浪静,盛月姬没有再兴风作浪。
温阮每日上学下学,有空就去听听曲,没空就和阿九斗斗嘴,日子倒也逍遥。
仕院里唯一的话题大概是吕泽瑾连续好几天没来听学了,仔细算起来,是从那日太傅之事后,他就不再来仕院。
但近日盛月姬那里也不接客,他也去不了听白楼,不知他人去了哪里。
还是有一天下学后,温阮和于悦去落落店里挑胭脂,在街上看到了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醒的他,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在酒楼喝酒。
“两位姑娘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吕世子天天在对面酒楼里喝酒,每日都是醉醺醺的。”落落为温阮挑了两样极适合她肤色的唇脂装起来,望了吕泽瑾一眼,摇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