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后不会让他死。”
“皇后这么厉害吗?”
“嗯,咱们这位大姨啊,厉害着呢。”
宫中广陵殿。
富贵得如朵怒放牡丹般的皇后娘娘手里捧着一斛南海珍珠,珍珠粒粒皆是一般大小,圆润光滑,色泽喜人。
她捡着珠子一颗一颗地往水里扔着,打鱼。
有的打得中,有的打不中。
打中了,她高兴,打不中,继续打。
“迎客松?喜迎八方宾客?”她捧着珍珠转头诧异地问女官。
“不错。”
“哈哈哈……”皇后笑得花枝乱颤,发钗轻摇,畅快得不得了的样子,“唉呀,这个温阮,啧啧啧,撒泼犯诨一把好手。”
“温姑娘的确机智过人。”女官见娘娘笑得这么开心,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很多。
“你这样,你去找棵松树,送进长春殿淑贵嫔那儿,说是本宫送她的,祝她……人如此松,常青常在,恩宠不绝。”
女官“……”您咋不叫我去死呢?
女官的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了呢。
皇后倾了手中的一斛珠,珍珠哗啦啦地落进水里。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叹声笑道“阮明月啊阮明月,你可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你没福份看见喽。”
女官我还是去搬松树吧。
渔樵馆。
蓝绻紧张地问殷九野“公子,张家村的那些银两,要不要转移出去?”
殷九野挑着灯芯问“为什么要转移?”
“温北川知道了,总不是好事。”
“他知道,而且他告诉了你他知道,就说明他并不准备动你,以后他甚至是你的靠山,你放着这么大一个靠山不用,是不是傻?”
蓝绻想了想,又问“那温二公子,也是同理?”
“不错,温北川是故意的,若他有心要防你,就不会让温西陵跟你一起做生意了。”
“温北川此人,心机未免太深了些。”
“未来要掌一方侯门,还能在皇帝的打压之下,仍然游刃有余之辈,心机不深才奇怪。”
“可手下总觉得,不安。”
“这就不安了,等到靖远侯回京,那才是真正让人不安的时候。那个老狐狸,才叫厉害。”
灯花爆了一声轻响,殷九野放下挑灯芯用的铜针,偏头问道“你说,温阮这么机智,又这么会气人,是不是学了他的?”
“温姑娘可比靖远侯可爱多了。”蓝绻笑道。
“不要用肺部说话。”殷九野捡温阮的话用。
蓝绻“……”
殷九野靠在榻上,“皇帝吃了这么大一个瘪,不会就此罢休的,好戏在后头。对了,给纪知遥补粮草的钱,就说是你自己主动掏的,是为了向他示好。”
蓝绻皱眉“可是温北川已与纪将军面谈过,纪将军想不疑心我与温北川的关系也难。”
“你就不会说,是你先向温北川透露了此事,温北川才转头约纪知遥相谈的?你以为温北川将他约在玖瀚茶楼是为何?为的就是把此事扣你身上,而你与纪知遥往日不算亲密,更担心他会不会杀你灭口,所以才找了温北川这么棵与纪知遥不睦的大树当后路,你就这样说好了。”
“公子要保温北川?”
“我保温阮罢了。”殷九野双手枕着脑袋,笑说“你回吧。”
昨日听白楼大闹了一场,温阮全身上下神清气爽,去仕院听学时,却意外地发现没看到吕泽瑾。
她不由得想,难道是太久没有嗯嗯,一下子过了头?
结果下学的时候,吕泽瑾在门口等着她。
“有事儿么?”温阮问。
“我想跟你聊聊。”
“聊呗。”
“就你一个人。”
“干嘛,你要杀了我给盛姑娘出气?”
“诶你这人……”
温阮笑了下,对殷九野道“你先回去吧。”
“我还是等着吧,谁知道盛月姬会不会又安排几个人在半道堵你。”殷九野跟在后面,抬手让温阮和吕泽瑾聊去。
温阮同吕泽瑾走到一条小河边,他捡了几块薄薄的石头打水漂,石片在水面上起一下落一下,沾着水面旋向远方,搅碎了满河的夕阳金光。
“怎么了?”温阮坐在旁边问。
“我准备去参军。”
“……”
“去最边远的地方,抵御蛮夷,为国立功。”
“你是要向安陵君看齐?”
“谁稀罕向他看齐?”
“那是为什么?”
“我昨儿晚上想了一整宿,只要我还在这京中,那婚约就是一道枷锁,永远套在我和于悦身上,没意思。”
“你想了一整宿?你抱着盛月姬想的?”
吕泽瑾没好气地看了温阮一眼“我昨天到了雅苑就把她扔下了,然后从后门回家了好吗?”
“可惜了,花了钱的呢。”
“温阮!”
“行行行,你继续说。”
“我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的不会回来,右相再怎么着,也不会让他女儿熬上十年八年吧?到时候她嫁给你二哥,就是你嫂子了。”
温阮看了吕泽瑾好一会儿,轻声问“吕世子,你不会是……喜欢上于悦了吧?”
吕泽瑾手里头转着的石头停了一下,然后才打出去“我喜欢她什么呀,跟个泼妇似的。”
温阮抿了抿唇,没接话。
“温阮,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烂人?”
“是。”
“嗯,我也这么觉得。”吕泽瑾笑道,“烂人呢,就该烂在泥里,别出来祸害别人,对吧?”
“……”
“以前盛月姬纵着我,甚至怂恿我胡作非为的时候,没人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也没人敢说。我爹倒是说过,但我叛逆啊,我觉得他一个老顽固懂什么叫恣意豪情,我不听他的。现在回头想想,就我干的那些事儿,我爹没把我打死,真算得上是个慈父了。”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没人可以说,咋地,我找于悦说去?信不信还没三句话,她一剑给我捅过来?”
温阮听着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走?”温阮问他。
“等下就走,马在那边呢。”
“这么快?”
“嗯,早走早安静。”
“去哪个营中?”
“我爹给我安排好了,反正不是纪知遥手下的,我才不要跟他当兵。”
“什么官职?”
“小兵,我能干什么呀?文不成武不就,兵书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从小兵做起吧。”
“会很苦。”
“就当还债了呗,我在京中跋扈这么些年,也是该吃点苦头了。”
“好吧。”
吕泽瑾看着温阮笑道,“搞不好过多几年,我就是大将军了呢,诶,要是我哪天凯旋,你会来城门迎我吗?”
“一定。”
“就冲你这句话,你等着,小爷不杀个赫赫功名出来,还不回京了!”
他纵马远去,纶巾飘起,夕阳下的少年带一身金光。
温阮远远看着,内心有点五味杂陈。
“你说,他会成为大将军么?”温阮问殷九野。
“难。”
“我也觉得挺难的。”温阮笑着说,“但有志气,总是好事,对吧?”
“是,女菩萨。”
“什么呀?”
“恭喜你又拯救了一个误入歧途的羔羊啊。”殷九野乐道,“要是没有你,吕世子哪会离开盛月姬,有此大志?”
“那你还赶紧给我上香,拜拜我,搞不好我就保佑你……”
“保佑我什么?”
“对哦,我好像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啊,我要你……”殷九野停了一下,笑说“给我涨工资,最近手头很是拮据啊。”
“干嘛,存老婆本啊?”
“对啊,姑娘怎么知道的?”
“……想娶哪家女子,我帮你去说媒。”
殷九野看了她一会儿,你平时不挺聪明的吗,这会儿脑子呢?
殷九野没再搭她的腔,两人并肩慢步往回走,碎碎念念地说着些闲话,温阮说起了昨日大哥告诉他的,纪知遥粮草失火之事。
殷九野也当作是第一回 听见般的表示惊奇。
温阮说“我大哥厉害吧?”
“厉害,就是眼光不太好。”
“……他都不喜欢盛月姬了。”
“以前喜欢过啊。”
“……还不许人知错就改啊?”
“许,女菩萨。”
“女菩萨掐断你的姻缘线,让你一辈子打光棍儿!”
“这么恶毒的?那我可只能赖着姑娘了。”
“……这话听着好像不太对。”
殷九野笑得肩头轻颤。
未过太多时日,温阮听说,吕泽瑾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被万箭穿心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圣诞节,祝大家圣诞快乐~~~~
还是那句话,人物设定早就已经做好了,小表格密密麻麻地,我给我自己列得明明白白,起承转合命运终点都写好了,除非剧情调整,否则不会大改人物设定。
吕泽瑾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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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吕泽瑾的灵柩被抬回京时, 温阮就站在城门处看着。
她记得那时吕泽瑾豪情万丈地跟她说, 要杀出个赫赫功名再凯旋, 温阮你得来城门处迎我。
她不曾想过,迎到的是吕泽瑾的灵柩。
她也看到晋亲王一身素衣,扶着他儿子的棺材哭得撕心裂肺,老泪纵横。
晋亲王似是不甘心, 猛地撞开了棺材板, 躺在里面的吕泽瑾双目闭阖,脸上有道道伤痕, 看着深及白骨。
听说,吕泽瑾死得极为惨烈,残肢断臂是后来收尸的人在战场上找到了,才拼凑出现在他这副完整的尸身的。
晋亲王悲痛欲绝,颤抖的手摸了摸吕泽瑾的脸,一口气没接上来,当场厥了过去。
温阮站在不远处看着, 总记起那个下午,吕泽瑾在一片金色的夕阳里纵马而去,少年潇洒恣意,昂首而去。
“姑娘?”殷九野唤了温阮一声。
“他说,让我迎他凯旋的。”
“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料不到会有如此不测。”
“不是的,你看晋亲王如此悲痛,就猜得到他一定安排了人手保护吕世子, 战场再如何瞬息万变,他也没道理死得如此仓促。”
殷九野沉默了下。
“阿九,你知道他死了,最为得利的人是谁吗?”
“姑娘是想说……”
“对,我二哥。”
温阮抬眼,看向对面,于悦一身素衣站在人群中,神色复杂地望着吕泽瑾的灵柩。
回到家中后,温阮坐在房间里发呆,二狗子摸摸她的脸“阮阮,别想了。”
“其实,我不是不能接受吕泽瑾死,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不枉一个美名,我只是不能理解,他怎会死得如此潦草。”温阮轻声说。
“阮阮……”
“我眼睁睁地看着,吕泽瑾脚下铺开了一条满是鲜花与掌声的道路,他将踏上这条路,不说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也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可他刚刚踏出去一步,满腔的豪情和大愿尚未来得及施展,便草草折戟,死得憋屈又不甘。”
温阮抱起软乎乎的二狗子在怀里揉了揉,叹声道“我感觉有一张网在我头顶上,越收越紧,我不知道织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总觉得,吕泽瑾的死没那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开始。”
二狗子叹了声气,“让你穿进这书里来,我是真没想到会这么凶险的。”
“来都来了,就看看到底能有多凶险吧。”
去吕家吊唁时,温阮让殷九野抱着二狗子在门外等着,她自己进走晋亲王府,看到晋亲王一记耳光打在于悦脸上。
他失声痛骂“若不是你!若不是为你,我儿怎会去边关?怎会去军中?怎会有此厄难!你怎还有脸来看他!”
于悦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辩驳,没有反抗,任由晋亲王骂了个痛快。
吕泽瑾是独子,晋亲王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中有恨,有气,有怨,他要找个人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