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侯一脸坦然“错了就错了呗,人活一世,谁还能不犯几个错了?”
殷九野“……”好随意的靖远侯。
“我走了,你也赶紧滚啊,别杵在这儿当门神。”靖远侯趿着鞋,背着手,撇着八字步走了。
靖远侯走后,殷九野听到温阮说“我觉得爹爹没有猜错。”
殷九野回头看,看到温阮正趴在窗子上,笑看着自己,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们难得聊得这么开心,就没有上前打扰。”温阮说道。
她走到院中坐下,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小声说“阿九,我觉得今日陛下来过别院。”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就是感觉。”
温阮觉得,当时隔着纱帘给自己那等强大压迫感的人,不会是殷显,殷显没有那样的气场。
还有那别院里种着的大片海棠树。
万寿宴那日夜间父亲的反常。
温阮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恰好二狗子跳到她身上问她脖子上还疼不疼。
温阮揉了一把猫儿,看着殷九野“阿九,陪我去个地方吧。”
殷九野点头。
两人来到晋亲王府,对于多次叨扰晋亲王这事儿,温阮表示很抱歉,但温阮其实是来找画嵬的。
画嵬看到温阮脖子上的掐痕,吓了一跳“温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你放心。”温阮笑道,又拉着画嵬坐下,问,“画嵬,你是不是见过宫中的淑贵嫔娘娘?”
画嵬乖巧地点头“嗯,之前三皇子过生辰的时候,宫里的画师帮他们画画,我去帮边看过。”
“能请你,画一下淑贵嫔娘娘的模样吗?”温阮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紧张,手悄悄握紧。
“可以啊,温姑娘你等一会儿,很快的。”画嵬倒是应得快,没有半分推辞,走到书桌边,提笔蘸墨。
温阮与殷九野站在书桌边,看画嵬画画,他不愧是难得的丹青天才,寥寥几笔间,已经可见淑贵嫔的气韵,那是一个很淑婉宁静的女人。
但画嵬画着画着,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劲了,时不时地抬头看温阮一眼。
温阮也越看越心惊,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心尖在颤栗,一个肮脏的秘密正在她眼前浮现。
等到淑贵嫔的脸完全被画出来的时候,二狗子尖叫“我草,阮阮,淑贵嫔跟你好像!我上次就觉得她像什么人,但我没往你身上想!”
温阮拿过桌上的画仔细看,轻咬了一下唇,问画嵬“画嵬,你没有画错,对吧?”
画嵬点头,又摇头“绝对没有,我看过的事物和人,都能画出来的,淑贵嫔娘娘就长这样,当时娘娘他离得很远,下面的画师和乐姬都看不太清呢,所以我还特意上前细看过,以免画师出错。温姑娘,这……”
温阮半晌说不出话,她感觉她的大脑正在经历一场头脑风暴,疯狂涌入的信息和过往点滴都能被串联起来了。
殷九野当即立断地将画撕得粉碎,对画嵬道“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第97章
画嵬白生生的手指执着笔, 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殷九野,又看看温阮。
温阮说,“听他的。”
画嵬点头“好的,温姑娘。”
温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晋亲王府的, 她只觉得脚下很飘,殷九野一路半抱着她才能站稳走直。
回到马车上后, 温阮仍在出神。
过往的一切在她脑海里有了串联,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皇后讨厌她进宫,第一次进宫的时候, 文宗帝正与自己说话, 皇后赶来,对自己说,滚出宫去。
那一次大哥温北川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反复叮嘱她不要与陛下起冲突,也说这宫少进为好, 自小到大, 温阮进宫的次数都寥寥。
文宗帝对自己格外好,可明明他是讨厌温家的, 整个温家, 他唯独对自己有诸多不同, 百般疼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女儿的喜欢和关切。
弄废盛月姬的嗓子后,文宗帝将她囚在宫中整整九天,不许她在宫内自由行走, 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包括皇后,是怕她在宫里走动时,遇上淑贵嫔,发现此事。
还有三皇子,三皇子疯了似地说,温阮,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他不是在说要娶温阮,他想把自己,送给文宗帝,就像将那个舞姬送给文宗帝一样,换他脱离困境。
三皇子是知道此事的,所以三皇子送过淑贵嫔一只猫,一只白猫,而淑贵嫔明明是不喜欢猫的人。
不为其他,因为自己有一只猫。
原主温阮死前,向陛下求旨,求他将自己许配给纪知遥,然后,温家就被灭门了。不仅仅是出于对温家和纪家的权势忌惮,更因为,文宗帝无法忍受温阮嫁给别人。
家中大哥隐约有让阿九早些与自己成婚的意头,这对于一个疼爱妹妹的人来说,是极为反常的,他应该是想留妹妹在府上多些日子才好,而不是希望她早早出嫁,也不会认可阿九不与朝堂沾染的想法,为的是避开文宗帝。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以前温阮觉得难以解释的事情,今日终于都得到了答案。
唯独一点没法儿解释,在温阮出生前,淑贵嫔就已经进宫了,这个逻辑是有问题的,那么答案只是……
淑贵嫔像的人不是温阮,是温阮的母亲,靖远侯的妻子,皇帝的臣妻,皇后的妹妹,阮明月。
前些日子的万寿宴,她无缘无故地病倒,病得那么巧,就在进宫前一天病倒了,应该不是风寒,是父亲和大哥不想让自己进宫面圣。
以靖远侯和温北川的能力,想要在万寿宴之前提前知道三皇子要进献一个舞姬给陛下,并不难。所以他们早就知道那舞姬棠儿的存在,早就知道“伏鹤”这只舞。
这只自己母亲在世时,最喜欢跳的舞。
所以,他们才不让自己进宫,怕文宗帝看着那只舞,对自己生出什么想法。
后来靖远侯的愤怒半真半假,有一定的表演成份,他是演给文宗帝看的,因为文宗帝想用此激怒靖远侯,靖远侯就怒给他看。
但靖远侯的怒,也有一半是真,他的妻子,已往世的妻子仍被当朝陛下惦记,他的女儿被陛下垂涎,这样的事情,想想都让人膈应。
所以他才会在母亲的灵位前坐了整整一夜,说了一夜的话。
那么,这么多年来,文宗帝对温家的忌惮和恨意,也可以理解了,不单是对一个权贵世家的不满,还有这一层私怨在。
太子呢?一个与温家有这么深牵连的太子,陛下当然不喜,当然会想尽了办法地要废掉他。
因为太子可是皇后的孩子啊,是阮明月的子侄。
对啊,皇后呢?皇后知道这一切,她这么多年来,在宫中又是如何熬过来的?
温阮不知道,温阮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沉默地坐在马车里,手指冰凉。
“温阮?”殷九野握紧她的的手,他的震惊不比温阮的少。
温阮抬起眼睫看着他,轻声说,“我觉得好恶心。”
殷九野连忙说“我知道,但温阮,你听着,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仔细听着。”
温阮看着他,不说话。
“不要去问你父亲,也不要进宫去向任何人求证,更不要去见皇帝,温阮,你要知道,你父亲他们瞒着你,就是怕你受伤害,怕你知情后克制不住对文宗帝的排斥和恶心,触怒君上,温阮,你要把这件事藏在心里,不能说,不能问,你要相信,总会有转机。”
殷九野扳着温阮的双肩,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温阮,你要相信,会有转机。”
温阮满脸雪白,怔怔地看着殷九野“当日乞巧节,派任一贯来杀你的人,不是三皇子,是文宗帝,对不起,阿九。”
殷九野摇头,“与你无关,这不是你的错。”
温阮却自顾自地说道,“我应该想到的,那时候在宫里,文宗帝看似关怀地问起,问我与你什么关系,问我可有嫁人的想法,他说我父亲不在京中,他是当姨父的,要为我把把关。其实不是的,他在试我,如果那时候我说出想嫁给你,也许当日你就死了,好险啊,阿九,好险。”
“后来你在府上吃饭,饭后我们两个又在街上闲逛,在那样一个特别的日子里,这意味着什么文宗帝很清楚,所以他才叫人来杀你,三皇子只是他的替罪羔羊,所有一切都是文宗帝做的,不是他,但三皇子也明白,他不能说。”
“在那别院的时候,我就奇怪,我昏迷了那么久,如果三皇子真有心要对我做什么,我根本无力反抗,他不是不想,他是不敢,因为,因为我是他父皇看中的人。当时坐在纱帘后的人,不是三皇子,是陛下,他们在那堵墙换了身份,三皇子要把我献给陛下。”
“阿九,阿九,这一切太荒诞,也太可怕了。”
殷九野将全身发冷的温阮抱进怀里,用力地搓着她的后背,让她冷静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失措到这样的温阮。
“温阮,你相信我好吗?你担心的一切不会发生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我不敢嫁给你,你会死的,你明白吗?文宗帝,绝不会允许我嫁给别人,但他又不敢将我纳进宫中,因为我可是他的外甥女啊!这样的丑事他做了,会被天下人耻笑的,一个皇帝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所以他只能逼着我,不许我跟任何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都知道。”殷九野抚着温阮的长发,“但没关系,温阮,没关系。”
温阮想起了别院里的大片海棠,如果,自己母亲生前也喜欢海棠,那么这一切,就得到应证了。
那舞姬名叫棠儿,也可以解释她名字的来处了。
温阮在渔樵馆坐了很久,让自己平复下来,殷九野一直陪着她,并暗自做了决定,该回宫了。
然后温阮去找了二哥温西陵,大哥与父亲都知道真相,她若去问他们,便是打草惊蛇。
二哥见到她时很开心,高高兴兴地问“小妹今天有空来看我?”
温阮强压着内心的异样,笑着与他说了些闲话,最后问道“二哥,你知道娘亲生前喜欢什么花吗?”
“小妹怎么突然问这个?”温西陵奇怪道。
“只是见父亲前些日子很思念娘亲,我想送他点什么,让他开心些。”
“这样啊,小妹孝顺。”温西陵笑道,“娘亲去的时候我也还小,就记得以前府上种着很多海棠,娘亲喜欢海棠花。”
温阮轻阖了一下眼睫,果然如此啊。
“小妹,你怎么了?”温西陵问。
“没事,海棠很美。”
“不及小妹美,小妹最好看了。”温西陵弹了下温阮的额头,笑嘻嘻地说道,“小妹你别到处跑,上次你被三皇子抓去可吓死我们了,千万不能再出事了,知道吧,二哥我都快担心死了。”
温阮笑笑,不再说话。
……
宫中,庆祥殿。
三皇子跪在淑贵嫔脚下,抱着她的双腿,苦苦哀求“母妃,母妃,你去找父皇为我求求情吧,母妃,父皇看到你,一定会怜惜的,一定会知道你的好,母妃,你救救儿子,救救儿子!”
淑贵嫔的手抚过三皇子的脸颊,又重重的一掌抽在他脸上,哑声问“你是想说,让我用这张脸皮,却换得陛下对我的怜爱吗?你是想说这个,是不是?这就是你对你母亲的孝敬?”
“母妃,这么多年来父皇对你一向疼爱有加的不是吗?宫里除了皇后,就只有母妃你最得父皇恩宠,母妃,我的好母妃,你怎会忍心看着儿子死去呢?”
淑贵嫔看着她儿子,心寒至极,划下两行泪来。
皇后是如何盛宠六宫多年不衰的,她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她是个什么身份。
靠着这张与阮明月六成相似的脸,她才得陛下圣宠,这么多年来,每回陛下来她这处,也还是会把她的名字念作,月儿。
月儿。
是阮清月,还是阮明月?
她从来没有从文宗帝那里得到一星半点的爱,她有的不过是一副皮囊,内里空空如也,三皇了是她唯一的指望。
可如今呢?
她儿子在说些什么话?
该想到的,从她儿子送她那只猫起,淑贵嫔她就应该想到会是如此。
淑贵嫔仰面望着天,痛苦和绝望将这个本该很是美丽的女人折磨得千疮百孔,心力交瘁。
而三皇子仍是抱着她的腿,求她去用这副身体,这张脸去从文宗帝那儿讨来欢心,乞来怜爱,换他的前途。
“外甥女么,死了换个身份就是了,你父皇喜欢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第98章
后来,温阮才知道为什么三皇子会狗急跳墙地把自己掳去别院, 准备把自己呈给文宗帝。
因为冯家倒台了。
温阮坐在渔樵馆的小院子里, 怀里抱着猫, 手上转着一枝海棠花, 神色看上去已经平和从容,不再似当时刚刚得知真相时那般惊慌失措。
她开始想,冯家是怎么倒台的呢?
是舞姬棠儿的那只“伏鹤”舞之后。
三皇子把棠儿献给文宗帝,换来了一时的风光, 文宗帝也乐得借三皇子的手羞辱父亲靖远侯。
靖远侯摸着文宗帝的心脉,假装怒不可遏,却也没有如这些年来的隐忍低调那般, 按文宗帝料想的那样忍气吞声。
靖远侯府出人意料地对冯家进行了狂风骤雨般地报复,直接将三皇子的母族整得分崩离析,更将过往与三皇子来往日亲密的朝臣纷纷打下马。
文宗帝就算还想保着三皇子这个靶子, 却也无力回天。
因为在明面上,这是三皇子与靖远侯府的斗争,在私下里, 则是文宗帝和靖远侯的一场私怨。
明面上来说,三皇子这个人, 别说跟靖远侯温仲德斗了, 他甚至都不是温北川的敌手。
至于私下里,是文宗帝挑衅在先,他料错了靖远侯的反应,准备不足, 应对不及,就该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