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年教会了孤一个道理,臣子忠不忠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为孤所用,眼下看来,温仲德不能。”
“所谓阮阮,不过是孤的一点不甘罢了,她左右不了孤的决定,若有必要,她也不是不能死。”
太霄子听着文宗帝这番剖析内心的自白,拱手道:“贫道明白了。”
文宗帝轻笑,说,“阴九此人虽说着无心朝堂,但若真进了温家,温家便是如虎添翼,况且,在温家这种地方说无心朝堂,未免可笑。他不尊天家,不敬皇室,老三他都敢打,这样的人,弑君他都敢。”
太霄子闻言赶紧低身:“陛下言重。”
“你去吧。”文宗帝重新执笔,还是写字,这次的字不再凌乱潦草,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
文宗帝离开温家后,殷九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跟温家一家人坐在花厅里饮茶闲聊。
二狗子带着它的小仙猫在厅中跑来跑去。
小仙猫是只布偶,的确漂亮得不像话,就是很怕生,总是一副小可怜的样子,温阮看着很是怜爱,轻轻地抱在怀里哄着。
温北川说:“阴九,不如你以后就住在侯府吧。”
殷九野逗了下温阮怀中的小白猫,笑道:“尚未成亲,就住进府上,我这吃软饭的名声可就真坐实了。”
温北川听着一笑:“住在此处,对你好些。”
殷九野谢道:“我知大公子是在担心陛下会对我不利,但住进府中,对温阮名声不好,再说我也没有怯弱到需要躲在侯府的地步,所以大公子尽可安心。”
“你都如此说了,我也不好强求,万事当心,若有什么变故,来府上找我们便是。”
“多谢大公子。”
靖远侯听着殷九野的话,暗自点头,很是满意,是个不怕事的,也很知礼节,懂分寸。
温阮送殷九野出府,分开时,温阮将怀里的猫儿放下去,张开双臂扑进殷九野怀里:“今日辛苦你了。”
少女的柔软和体香扑了殷九野一个满怀,他微愕了一下,才抬起手臂,轻轻地环着温阮娇小玲珑的身子,下颌靠在她发顶:“所以你要怎么犒劳我?”
温阮在他怀里抬起小脸,“我就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殷九野笑得眼中漾开涟漪,“吃软饭得有吃软饭的样子。”
“所以该吃的豆腐一定要吃?”
殷九野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温阮身前瞟了一眼。
温阮抽出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把目光移开,问:“看哪儿呢?”
“看豆腐。”
“臭流氓!”
“是你先占我便宜的,你先投怀送抱,现在却倒把一耙说我流氓?”
“我还有更流氓的呢。”
温阮踮起脚尖,抬头往他唇上凑。
殷九野仗着身高,往后躲了一下,温阮没亲着。
温阮瞪他,你居然敢躲?!
阿九你是不是翅膀硬了?
“下来!”温阮瞪着眼睛凶了他一声。
殷九野抿着笑意,这事儿该是他主动才对。
他低下身子,微有些凉意的薄唇在温阮额心轻轻地覆了一吻。
他抵着温阮的额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论是遭遇盛月姬还是文宗帝,所有这些事情都与情i欲有关,已经肮脏得足够让人窒息了。温阮,我想在你身边留一方干净的地方,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一般,满心所想的都是那点床上风月。”
温阮笑道,“不一样的,因情而动和满身,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还没有崩溃到对全世界的人都失去信心,更不会因噎废食。”
“你一向坚强,但我想给你最好的。”殷九野笑说。
温阮不由得心想,那我们要是成不了婚,我岂不是要一辈子都守着处子之身?未免太惨了吧?
但她也只是想想,暗自发笑。
“你笑什么?”殷九野不解。
“笑你年纪轻轻却迂腐古板,像个老学究。”
“老学究好啊,老学究正直刻板,顽固不化,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个人。”
“你这算是在说情话吗?”
“也许你可以不用这么直接地戳破。”
温阮笑得弯了眼,理了一下他身前的衣襟,轻声说,“皇帝肯定会对你做点什么的,如果你打不过,不要像上次那样往外面跑,来温家,直接翻墙进春庸阙也成。”
“你是在邀我与你夜下私会?”
“怕你这老学究不敢来。”
“我敢来,你敢留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殷九野笑得扬起了唇角,按着温阮的脑袋靠在自己胸膛,他温声说:“没事的,不要担心。”
温阮“嗯”了一声,但若说真不担心,却不可能。
她都想得到,文宗帝派来的人会是太霄真人。
上次阿九就没打过他,两人战成了个平手,这次呢?
温阮说:“打不过就跑,不丢人,我不会笑话你的。”
“我从不临阵脱逃。”殷九野却说,“我是你的男人,你遇事就刚,我当然不能软了。”
温阮又在想,阿九是你是不是在搞黄涩?是不是在开车?
殷九野笑得有点坏,温阮确定,这人是在开车。
她轻轻地踢了殷九野一脚,“刚还说你正经呢,这会儿就不正经了。”
殷九野笑着揉了下她的发顶:“回去吧,我没事的。”
夜间,温阮抱着布偶坐在春庸阙的小院子里,并给布偶取名“鸡腿子”,二狗子表示十分不满,自己叫“二狂狗子”就算了,它的小仙猫才不要叫这么土的名字!
温阮不依它,终于能凑齐“二狗子”和“鸡腿子”了,才不要改名字。
鸡腿子很乖巧,比二狗子乖巧一百倍,以前被人虐待过的小东西,找到温暖处后,总是会格外温驯听话,甚至讨好新主人,生怕再被人折磨。
小东西乖乖软软地偎在温阮怀里,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但大眼睛圆溜溜的,盛世美猫,二狗子简直人生赢家。
温阮摇着小檀扇,抱着鸡腿子,看天上的薄云遮月,既希望看到殷九野翻墙而入,又不希望看他来。
“阮阮,你这么担心,不如我去看看?”二狗子舔着爪子说道。
“不用了,别出什么事了还得阿九救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温阮没有去渔樵馆陪着殷九野也是这个原因。
很多时候不是相伴在侧就是情比金坚,无惧危险,帮不上忙的时候,不拖后腿帮倒忙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很理性,也很冷静。
“小妹。”温北川在院子外喊了一声。
“进来吧,大哥。”温阮抱着鸡腿子起身。
温北川接过温阮怀里的鸡腿子抱着,“这猫儿倒是比你之前的那只更衬你,漂亮得多。”
二狗子:……老子这叫帅气!
温阮笑,“大哥怎么过来了?”
“怕你担心,过来看看你。”温北川坐下说道,“本是想安排些人手过去渔樵馆那边守着,但爹说,去了也是送死,我便只好作罢。”
温阮点头:“嗯,太霄真人一身玄妙武功,普通人的确不是他的对手。”
温北川说:“我陪你等吧。”
殷九野提了一壶酒,坐在渔樵馆的小院里,同辞花对饮。
他在京中唯一暴露在外的软肋,勉勉强强地也就一个辞花了,所以他干脆把辞花叫了过来。
辞花一顿酒喝得心惊肉跳的:“九野啊,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上这月亮格外黑呢?”
“嗯,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他话音刚落,急风四起。
殷九野提起辞花扔进房中,辞花,默默地关上了门,唉。
“太霄真人既然来了,何不来喝一杯?”殷九野畅声笑道。
太霄真人一身白色的道袍迎风而动,立在院中,看着殷九野:“你在等我?”
“恭候多时。”殷九野抬了一下酒杯。
“当日仙吟宴外,在屋顶上的人可是你?”
“你在说什么?”殷九野揣着明白装糊涂,奇怪地问:“是在说我男扮女装那天晚上吗?”
太霄夫人沉了一下眼色,“世间能接我几掌的人不多。”
“你真看得起你自己,山外高山人外人,太霄真人不要囿于朝堂与情爱,还是该多去外面看看,你会发现,世间能接你几掌的人,多得是。”
“你呢?”
“试试?”
第107章
太霄子的面色有点复杂, 他看了殷九野好一会儿。
却没有出手。
他坐在了殷九野旁边的椅子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不想杀你。”
“说得你能杀我一样。”殷九野好笑。
太霄子却说, “陛下担心你会成为温家的臂膀, 也许他今日来温府时, 你应该表现得愚钝一些,收敛一些, 他会觉得你是个庸人,也就不会对你起杀心。”
“等一下。”殷九野抬手止住他的话, “我听着您这话, 怎么像是在跟我敞开心扉表露真情啊?咱两……没这交情吧?”
“我从来不想杀任何人。”
“嗯。”你只是险些把我搞残废而已。
“我想,似你这般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看出, 我并非三皇子一党了。”
“看出来了,你是皇帝送去三皇子那儿的,一来监视他, 二来辅助他, 不然就三皇子那脑子, 不是温家一合之敌。”
“不错。”太霄子低着头, 很轻的声音说,“三皇子落得如此处境, 与我逃不开关系,我知道他会走向绝路,这条绝路是我推着他走上去的。”
“哟,您这是当了婊i子还要立牌坊?你可别跟我说你很内疚, 很挣扎啊。”
“我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这场看上去没有尽头的斗争,要如何结束。”
“你把太子送回来,不就结束了?”
“离了太玄观,他会死得更快,再者,他回京之事,并非是我能决定的。”
殷九野看了他一眼,咋回事儿啊,个个都觉得我必死无疑是吧?那我现在是个鬼了?
他好笑地斟了些酒,轻啜一口:“太霄真人,您不觉得,您这些话说给你的红颜知己听更好吗?我是您什么人,仇人啊,你说给我听干嘛?”
“盛月姬?”太霄真人笑了下,“她若听得懂这些,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贬低自己的女人并不会显得你格外高大。”殷九野笑,“哪怕我的确很讨厌她。”
太霄子将拂尘放在桌上,抬眼看着殷九野:“你走吧,远离温家,不要跟温姑娘成亲,我可以跟陛下说,你已经死了。”
殷九野这下是真搞不懂太霄子的意思了,这人什么情况?
太霄子说,“我说过了,我从不想杀任何人。”
“可我非温阮不娶。”
“与天家作对,不会有好下场。”
“我这人不信邪,不试试怎么知道?”
“那就得罪了。”
殷九野和太霄子有一场酣斗,打得沙飞石走,星月无光。
辞花托着腮坐在房门后,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开始没完没了地叹气,惆怅。
他记得在太玄观那会儿,殷九野全身经脉被震碎,如个废人般躺在床上,但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显露出非凡的智慧。
太玄观的小道童来给他送吃食时,他故意激怒那小道童,说等他好了,一定要把这道观里的人全杀了报仇。
小道童很是不屑,说,就你这样的废人,只能在床上躺一辈子,慢慢等死,绝对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殷九野说,怎么没有,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站起来,杀了你!
小道童的面色一变,眼神有些慌乱,慌张之下问殷九野可是看过了太玄观的蚕经。
蚕经。
后来的殷九野想尽了办法,求得了一个看书的机会,那时候的他已经沉默寡言,学会了将所有的恨意都深深藏起,扮作一个放弃了挣扎,在那座孤岛上等死的人。
大家都视他为废物,他在许多许多个日夜,和许多许多个筹谋后,终于找到了那本蚕经。
蚕死,蝶生,破茧而出,化蛹而活。
辞花记起那些深夜里,殷九野疼得全身发抖,汗水打湿了他一件又一件衣服,他还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的时刻。
那该有多疼呢?
疼到殷九野一个从来不喊苦的人,眼中都透出绝望,甚至想过一死了之。
那些原本震断的经脉重新长在了一起,长错了位置,他要自己再次打断,再次重铸,他疼到在地上翻滚,手指深深地抠进了地里,鲜血染红了黄土。
那些磨难,让殷九野日渐扭曲,蛰伏数年,一朝龙吟,他杀了整整一道观的人。
他怀着滔天的恨意,疯狂用人命来宣泄。
那些对他唾面羞辱的,那些说他皇子身贱奴命的,那些让他像蚯蚓一样在地上爬行当作戏耍的,那些说他人如其名,是个野种的。
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唯独放过了赵钟。
那个对他生出许多怜惜,帮他求情让他有书可看,以消磨时间的道士。
可赵钟还是死了,死在太玄观的两位长老手中,殷九野暴怒之下,拼尽全身力气击毙两位长老,却也因此心脉受损,多年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