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姐儿这才将目光放到黛玉身上,只竖起眉头挑高眼梢。
黛玉垂眸抬腕,将念珠执着转了两圈。
念珠在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芒,将黛玉指尖衬得犹如葱白,一上一下就像是蝶舞纷飞,看得人眼花缭乱。
最后她收手一晃,微微抬起眼,鸦羽似的长睫下眸子深邃如琉璃,顺着瞥过王熙凤一眼。
凤姐儿只觉浑身一冷,自己就像一张白纸似的,在对方眼里一览无余
这阵仗声势太过严肃,王熙凤都要有些相信了。她紧了紧手,眼神里带上了戒备。
黛玉看她严阵以待的模样,只是莞尔一笑,又将念珠重新戴回手上,“不过是玩笑罢了,凤姐姐难不成真的相信了?”
“妹妹真是好兴致。”王熙凤不知道现在是该笑还是该怒。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背部衣裳都湿了些,在心头抱怨了句。
果然是糊弄人的把戏,做的就像是真的一样!我才不信!
黛玉将她墨绿色的心语看得清楚,轻笑着附和了声:“读心之类,自然都是糊弄人的把戏。不过是面上做的真些。谁会信呢?”
自己所想的下一秒被黛玉差不多点了出来,王熙凤心头咯噔了一下,一时有些混乱凝眉:“林妹妹刚刚说什么?你真会法术?”
黛玉略带惊讶地勾起嘴角,像是反驳似的笑道:“嫂子这话的倒是问得奇怪。”
王熙凤心头有些惊讶,她上前一步刚想拉着黛玉好好说道,就被贾琏一把扯住手臂。
“行了,你也中邪了不成?胡说八道些什么。”
凤姐儿不知为何,这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她一把甩开袖子,皱眉看向贾琏。
“知府已在传你错信骗子,连带着笑话我。这会你还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在外头要不要脸了?”
王熙凤气极反笑,她胸膛起伏几下冷静下来,冷笑一声:“也是有趣,哪有人会因这个事取笑?定是有其他缘故,你找来当借口罢了!”
贾琏自然也知道。可是面上他们就是这么说,让人心中越发烦躁。
自从凤姐儿叫了那个大师后,他在外头就处处不顺,那那都倒霉。
相熟的倒是说可能是得罪了大人物,可我哪里有机会得罪上头人呢?!
棕红色的大字从贾琏头上一个个蹦了出来,又接连不断往王熙凤身上砸去。
黛玉看了一眼,心中倒是下意识就想起水溶。
只要他随口一句话,对于贾琏来说,那可就是焦头烂额的麻烦。
王熙凤看贾琏满脸的不耐烦,只觉得心头的火一簇一簇的冒了起来,话脱口而出。
“呵,我看你就是惦记着什么尤姑娘、多姑娘,自己错了事还推在我头上。”
贾琏不愿在黛玉面前吵起来,他甩袖就要走。王熙凤不依不饶快步往前追去。
看着这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引出的事故,黛玉只挑挑眉目送着他们走远了,自己依旧往贾母的院中走去。
她在路上耽搁了些,而宝钗宝琴、湘云岫烟等倒是已经在位置上坐好。
“你们可是听说了?”
史湘云随手摆弄了下手中的金麒麟,声音里都是笑意:“林家被查出错处,这是要被抓了?”
湘云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宝钗,冲她碰碰肩膀笑问:“可是真的?宝姐姐你就在王家,可有什么消息?”
宝钗端坐在位置上,她轻轻拂过手中茶杯,温和劝解了句:“一会可别这样说,免得林姑娘听见了伤心。”
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果然是真的。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便是了。”
史湘云嘴角翘得更高,她瞥过一直沉默的邢岫烟和三春,倒是没有将更幸灾乐祸的话说出来。
手指在桌上轻快地敲击了一曲,湘云转而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今儿来客倒是多,南安王太妃也会来呢,她是个可亲的。”
湘云一时兴起,正要高谈阔论一番,就听得门口轻轻响了两下。
鸳鸯探出头来招呼一声:“客人都在外头,姑娘们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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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众人都微微意动。而湘云立马就起了身,拍拍自己衣摆,抬脚就要先走。
“林姑娘还在路上?”鸳鸯点了点人数,连忙问了一句。
“你林姑娘这会没准在屋里哭呢。”
史湘云毫不在意地挥了挥袖子,又轻快道:“我们可不能懒。要是让王妃等久了,可太失礼了。”
说着,她就先一步跨了出去。
鸳鸯焦急地轻喊了声没叫住,也只能无奈领着其他人一道出去了。
正厅大堂上皆是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精装细抹的戏班子在台上咿咿呀呀。
上席坐着的一位面上含笑、脸型丰满的女子,正是南安王太妃。
左下是各位诰命夫人,贾老太君只在右边下手坐了。
南安太妃一见湘云进来,就先笑了声:“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招呼,我日后定要跟你叔叔好好说道。”
湘云只是笑,又熟练地上前几步行礼问好。
宝钗低眉顺目站在原地,听着湘云活泼的声音,在心中冷静思付了瞬:湘云不是说在家十分苦累,怎么这会儿和太妃等如此熟识?
她心中念头微转,面上依旧是一脸的温和,端正地站在原位,一副娴熟大方的模样,倒是让其他人高看一眼。
王妃夫人们一个个细细看过姑娘家,每位都夸赞几句,又让人赐下了见面礼,一时赞不绝口。
“那位在花朝节上得第一的林姑娘,这会不在?”
有夫人笑着问了句,引来一连的注目。
花朝宴的第一可是难得,更听说她还得了长公主青眼。
“说是又有才气,长得又好。”
“也该出来一见。”
家里有适时年龄的夫人都动了心思。
宝钗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这会并不回答,只恨自家是商户。
要是自己也能去花朝宴,第一是谁的还说不定。
史湘云撇了撇嘴笑道:“林姐姐身子从来不好,这会儿还在歇息吧。”
在外祖母过生日宴时自己歇息?那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夫人们刚刚对视一瞬,门口就传来丫鬟们的通报声:“林姑娘来了。”
这句话将大家的视线都聚集在一起。
湘云扯了扯唇,也转头看向门边。这时候消息可都传尽了,林府就要败落,再也支撑不起她。
平时高高在上、格格不入、像是云端之上的人,这下终于跌入凡尘。
这时候她是怎么样的呢?湘云摸了把腰上的金麒麟,期待一个狼狈样。
小丫鬟轻轻掀开帘子,黛玉从后头走出。
一时间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周瑞家的一直跟随伺候,也听得林家被抓的消息。而这会只觉得时间轮回,像是回到黛玉上京那天。
那天她们在岸上猜测林府的落魄,结果大船出来直接扇了她们一巴掌。
现在黛玉从帘子后面走了进来,给了恶意揣摩她落魄的人一巴掌。
婉转两起笼烟眉,盼顾一双含情目。
风从帘子外追来,黛玉从光里走出来,殷红纱裙缥缈,仙姿玉色,灿如春华。
原本娇俏的千金们一下子就黯淡下来,所有光辉都聚集在黛玉一人身上。
周瑞家的知道黛玉好看,可今儿换身装扮,居然给人的感觉如此不同。
她眸子明亮,盼顾间都是光辉,周瑞家的甚至在里面看到了黄金般璀璨的光芒。
被黛玉看上一眼,心中都要悸动一下。
在场多是第一次见林姑娘,都微微屏息默叹。好半天她们才出声连赞,极力夸奖。
“林姑娘果然不愧花朝第一,才貌俱全。”
“我还是首次见到这等姿容。”
夫人们连连招呼,含笑示意黛玉来自己身边,倒是将在场的宝钗等人都忽视过去。
宝钗攥了下衣角,微微呼吸试图放松下来。
黛玉出场的气势太强,简直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婚约里最重要的还是家世,容貌才情都是外物。
宝钗默默宽慰着自己,又悄悄看了眼南安王太妃。见她面上染了微微吃惊的神色,一时威胁之感就弥漫上心头。
南安王太妃虽然也喜黛玉容貌之盛,但还不至于太吃惊。
她惊叹的是黛玉身上的配饰。
乌发由碧簪松松挽起、右腕上是一串剔透的念珠、撒花长裙系着一块墨玉,随着走动流荡光辉。
长公主的金簪!进献的念珠!上贡的佩玉!
这赤红色的字体比周围的美字都要大。
它们一路吧嗒吧嗒踩了一圈人的脸,又在半空中炸开,碎片化作红色光点消散。
南安太妃瞳孔微微放大,她揉揉额角,心下念头四起。
要不是她和宫中走得近,有幸和长公主见了一次上贡,怕是也认不出这些。
在外的流言她从来都是一笑而过,这会只是确定了林家果真简在帝心。
“林姑娘到我这儿来。”南安王太妃目光在那御赐的东西上转了好几圈,又微微倾身示意黛玉接近。
原本簇拥在身边的宝钗湘云,她也顾不上了。
南安王妃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看了一会,又是赞又是爱的。
“林姑娘是花朝宴的第一,这等才气,还有这等长相。实在是叫我喜欢。”
湘云暗中恨恨地掰了一下手。只觉得黛玉就像是一束光进到这里,将其他人都压制在阴影之下。
“我也没什么好给的。这是南海上贡的珠子,勉强配得上。”
不同于给湘云等事先准备的见面礼,西平王妃独独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金玉般的珍环,拉着黛玉的手就要戴上。
“这太贵重。”
黛玉只是含笑推辞,她都能看到旁边飞快跳着的嫉妒了。
南安王妃不以为意,依旧亲自为黛玉戴了上前,又怜爱地看了看,细细问她诗词画作。
这份喜爱太过外放,在场的都是惯于察言观色的,都跟着恭维,一时间都是赞誉。
黛玉倒是能看出她的心思,火红的字体在桌面不断地跳跃:
这位有这么多御赐之物,林府定是风光无限,要趁现在好好交好。
只有贾老太君难得茫然。她抬头四顾,对这热切的场景感到些不可思议。
本来她和南安太妃约好了,这会顺道选姑娘和亲,看中了就将簪子给她。
可是王妃突然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将贴身手环给了出去。
这是看中黛玉去和亲的意思?
第47章 抄检之夜
今儿生辰宴上黛玉无疑最出风头,连连压得其他人不见光彩。
黛玉和夫人们一一告别,顺眼看着她们头上冒出的各色心语,无一不是赞叹。
还没等歇一会儿,她又得到鸳鸯消息,说是贾老太君有事相商。
难道王妃看中玉儿,想让她去和亲?
黛玉刚刚入门,就先看到几个墨色的大字跑来跑去。
这误会可是大了。黛玉微微挑眉莞尔,转眼又收敛了神色。
“玉儿来了?到我身边坐。”贾老太君只连声招呼着。
黛玉一边走过去,一边缓缓观察着。鸳鸯将自己带到后就躬身出去了,这时候厅中只有贾母和自己。
她也是有些好奇,外祖母将人都遣走,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贾母拍拍黛玉,也不说西平王妃等语,而是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这么多子女中,最疼唯有你母亲。这会儿更疼的就是你了。”
黛玉思付了瞬,只低头听着,作出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我也就直接说了。”贾老太君又叹了下,用手扶住黛玉,像是要给她支持似的。
“这会已经有消息。林家失了错,后面怕是不好”说到这里,贾母顿了顿,仔细看了下黛玉面色。
黛玉低垂着眼眸,鹊羽一般翘长的睫毛遮挡住了眸子,只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听着贾母跟自己说这些虚假的流言,只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贾母看不清她表情,就依照这计划直说了,“今儿宴会除了祝寿,也有相看和亲对象的意思。南安太妃看上玉儿了。”
黛玉听着这失之毫,厘差千里的结论,心中倒是忍不住要笑。
和亲从来都是建立妥协和流血之上。千里迢迢、路途遥远。极目远眺,无以为家。
刚刚还在说最疼的唯有母亲跟自己,这会儿就要送自己去和亲了?
黛玉抬眼扫过贾老太君,明眸盼顾间泛出光辉。
一行墨色的小字从贾母头上蹦跶出来,顺着桌子边缘晃荡而下:
这会可是想清楚了?应该怕了吧。
黛玉目光顺着心语划过,这才看出贾母并要自己去和亲的意思——将寄居府中的外孙女送去和亲,于贾府颜面有碍。
她这会儿是想借着和亲的事情敲打自己呢。
贾母刻意停顿了好一会后,就像黛玉想的那般接着开口:“你若是不愿意,祖母自然不会逼你去。”
“虽然机会可惜了些,不过外祖母总是向着你的。日后也会为玉儿好好挑选。”
见黛玉只低头不语,贾母又试探性的提了一句道:“玉儿你瞧。你表哥难得病愈,正是思念母亲。”
黛玉在心里道了一声果然。面上只是默默听着。
在外面流言推广之下,王府高高占据上风,贾母这会要捞人了。
“我看过政儿媳妇,她在禁闭的时候吃斋念佛的,不是心狠的模样。”
贾老太君面上都是和蔼的笑,她伸手想安抚性地顺顺黛玉头发,嘴里还在劝道:“我想,当初怕是是有另一层道理。”
“那马道婆知道自己要死了,能拉一个人是一个人,咬上就不放也是有的。”
黛玉只是轻巧地转身,又微微俯身行礼,一时间巧妙地避开了贾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