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梓先前在秦国的时候见过缚灵阵,听班舒这么说稍微有点诧异:“我见过缚灵阵,我记得那个不像是能够困住合道的。”
“你见过那玩意儿当然好,不过怀月陵的这个,是他们本山一直传下来的,一定比你见过的那个更大。”班舒想了想,“我想你见过的缚灵阵,最多最多大概能够困住元婴。而怀月陵的那一个,据说只要还没有渡劫,入阵就和普通人无异。要是真到那个时候,怀月陵启动了缚灵阵,你势单力孤,还要带着你弟弟,那必定非常危险。所以假如状况不对,不要多留赶紧逃走。”
殷梓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班舒自认还没说完,立刻反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殷梓认真回答:“假如缚灵阵启动的话,情况就会变得相当糟糕。所以要想杀死煌姬的话,一定要趁着怀月陵还没启动大阵的时候。”
“……”班舒听得额角青筋直抽,转身推了商晏一把,“你倒是说句话。”
“万事小心,还有……”商晏指尖顿了顿,安静了一阵,“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反应很慢,下次,不要说完就跑。”
殷梓听着有点心虚:“……嗯。”
班舒没听懂商晏的乐声,只听着殷梓回答声中气不足,只以为是商晏的教训有了成效,跟着欣慰地点头。
殷梓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师叔会一直呆在望花涧么?”
商晏愣了片刻,少有地当场反应过来殷梓为什么这么问:“我会等你回来。”
“好。”殷梓吐了口气,“我不会死的,我会回去找师叔的。”
夫人不在身边,班舒一个人有点听不下去:“说起来,我印象里在苍山一带长剑门有你们的旧识,我想你的人缘应该还没糟糕到他们一点不帮你吧?”
“我人缘确实没糟到那份儿上。”殷梓回忆了一阵,稍微别了别嘴,“起码长剑门少门主算计我给他制造点空档的时候,还提前给了我一点如何逃跑的建议,我或许应该感谢他一下才对。”
这话出口的同时,殷梓突然察觉到身后有破空的风声。她霍然回头,正看到萧离离从剑上落下来。
“殷师姐……”萧离离落地的时候刚巧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尴尬地站在了原地,眼圈儿有点红,“我……师兄他……”
班舒在这边听到了那个动静,隐约有点幸灾乐祸:“撞上了长剑门的人?啧,该说的我们也说完了,我不打扰你们叙旧,回头见。”
这么说着,他直接切断了供给传讯石的灵气,一回头,刚要说点什么,却发觉商晏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手里的星盘。
班舒随手丢开传讯石,岔开双腿反坐,把下巴搁到椅背上:“虽然我不太相信星盘推定的命理,不过姑且还是问一声,圣人你从星盘里头看到什么?”
商晏又看了一会儿,这才拿了片石头出来解释给班舒听:“星盘上有剧烈的动荡,似乎应该就在不久之后。”
班舒发觉商晏浪费他的石片浪费得日益心安理得,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不用看星盘我也知道必定会有大动荡。能看出死哪些人么?虽然不报太大希望,要是煌姬活不过这一次的话我愿意焚香吃素一年,当个一年天道喜欢的样子。”
“看不出具体,但是有些奇怪。”商晏抬头的时候,脸上有些困惑,“为什么会在靖阳到安城一带?”
————
远山并不算大,即便已经荒废了一百多年,真正打理起来的时候,其实也只花费了两三年而已。
袭征从瀑布下站了起来,长长地吐了口气,顺手把长发高高地束了起来,转身往回走。不知何处传来了两声低低的蛙鸣,在这白日里倒不显得那么清晰。
破败的屋舍已经被清理了出去,留下重新修缮的只有昔日里内门弟子住的那一小片。袭征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远山地小,不太方便招待外人,请回吧。”
“袭护法……”
“此处是远山地界。”
来人毫不气馁:“圣人。”
虽说合道大抵也被说成成圣,可事实上并没有人这么称呼魔修。袭征终于回过头,似乎是想看一眼这个会称呼一个魔修圣人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来人却依然隐在草丛中,并没有现出身形来:“我是来给圣人一个消息的。”
袭征有了兴趣,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雷主班舒,如今连近侍都没有带,只身一人藏身于望花涧闭关。”来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圣人若是想复仇的话,想必不会愿意错失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殷梓:雷主,以你这性格,我想要不是你是天道宠儿,可能活不到这么大就被人打死了。
商晏今日份的困惑:师姐究竟看上了这家伙哪一点?
防止大家不记得袭征是谁了的前情提要——
缠身狱前护法,在魔境遇见商晏之后背弃天道自毁剑骨的前剑修,岳氏挑拨听雨阁灭了远山之后留下的唯一弟子。
第83章
“殷师姐……你知道啦?”萧离离局促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我……我……”
“你是听陆舫说了这件事情,跑出来告诉我的?”殷梓看着萧离离一身沾得全是土,不住地笑,“你师兄大约要被你气死了。”
萧离离眼圈儿又红了:“师兄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我知道,陆师兄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陆师兄了。”殷梓收起了传讯石,“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殷师姐你还是要去么?”萧离离有点急,“你别过去啊,师兄他算计你呢,你就这么过去太危险了。”
“陆师兄算不算计我,或者还有什么意外那都无所谓,无双还在那里,我得去缠身狱。”殷梓站了起来,“我幼年被带离本家下落不明的时候,我弟弟易无双,曾经放弃了一切来找我。这一趟,我断然没有因为危险就不走的道理。离离,再往后的路就难走了,你先回去吧,回去跟你师兄认个错,别让他罚你”
“我不回去。”萧离离咬了咬牙,抓着剑站到了殷梓旁边,“师姐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我跟师姐一道去。”
殷梓弯了弯眼睛:“离离,你这话,说得倒像是当初的陆师兄。”
萧离离别了别嘴,伸手抓着殷梓的胳膊:“苍山山洞多,洞里又复杂多弯,就算师兄给你指了路,要想找到路也会耽搁很久的。从这里到缠身狱的那段密道我走过很多次,缠身狱的人巡逻的时间我也熟,师姐跟着我走肯定能更快些,师姐带上我吧。”
殷梓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来时的地方,这一路过来应该已经有些距离了,她当然看不到先前遇到陆舫的地方。要走到这里也得要一两个时辰了,要是陆舫真的想拦住萧离离,早该出现了:“好,那你答应我,进到缠身狱的地界之后,我让你藏起来的时候就藏起来。”
“好。”萧离离飞快地御起剑,“我们去把易师弟偷偷带回来。”
殷梓笑了笑:“不,我们不偷偷带回来——我要煌姬为这七年,付出点代价。”
萧离离诧异地回头看着殷梓,只见着殷梓和和气气的笑容里骤然间透出了些血腥气,几乎让人有些心悸。一阵奇异的熟悉感弥漫了上来——七年前他们在靖阳城死伤大半狼狈回撤,陆舫抱着断了双腿的十三一路赶回长剑门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表情。
……殷师姐怎么会和师兄一样呢?萧离离立刻把这种错觉压了下去,拨开眼前的树叶,拉着殷梓的手从南侧不远处的山洞钻了进去。
山洞入口处极窄,要不是眼看着萧离离就这么挤进去了,殷梓觉得自己大概会怀疑下陆舫是不是在骗她。不过矮着身子勉强通过了最初一节之后,内部倒是豁然开朗了起来。
或许是担心有回声,萧离离倒是没开口说话,传音过来:“师姐千万不要松开我的手,苍山内部这些山洞连环套连环,一个路口走错或许就得找几日才能重新找回来。师兄给你说路的时候,约莫是说第几个洞口第几个洞口这样,但是师兄个子太高,自己没有进来过,所以他也不清楚,这些洞口并不全在最低处,只靠着这点光线找洞口很容易漏掉几个。”
殷梓传音回去应答了。山洞里很暗,任何一点光线都会变得醒目。鼻尖上缠绕着一股潮湿和腐败的气味,令人无端烦躁。萧离离一手摸着岩壁,脚下速度却不慢:“再往里走,不管听到什么,都绝对不要放开我的手。”
殷梓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我会听到什么?”
“有很多。”萧离离想了想,“大抵上都是最想听到的声音,会从岩壁缝隙里传过来。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刚筑基的小弟子,听到了他幼时就去世的母亲在唤他,心神大乱之中误入了岩缝,再也没出得来。”
殷梓有些诧异,再怎么说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也不该会被困死在岩壁里:“岩壁里发出声音的,是什么强大的妖物么?”
“是嗜血蝠。”萧离离似乎不太情愿回忆,“算不上强大,只是成千上万地一起在狭窄处出现难以对付,加上它们涎中、气味中都有致幻的毒,一个不留神就容易丢了性命。况且困死在此的孤魂野鬼又多,加上在这里谁都不敢大声说话,一旦松开手,再回头抓住的,谁知道还是不是先前的人。”
殷梓脸色微凛,摸出一枚极苦的丹药含在舌尖上提神:“等荡平了缠身狱,是该填平此处山洞。”
荡平缠身狱这种口号萧离离一天总要听个几回,也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只加快步子向前走:“师姐若是担心幻觉的话,不妨闭上眼耳,我将师姐带到最前端,再喊师姐睁眼。”
“……”殷梓一时居然没好意思问出口,在这种地方闭目塞耳这么恐怖的提议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虽说萧离离在前面引路,殷梓还是有样学样地把空着的手放到了岩壁上,在心里默数着洞口。指尖下的触感粗糙而凹凸不平,数到第八个洞口的时候,萧离离第一次向左拐了进去。
就这么前后拐了七八次之后,殷梓忽然一愣,脚步稍顿。萧离离有些诧异:“师姐怎么了?”
“不,没什么。”殷梓回过神,继续向前走,再走了大半个时辰,前方的洞口隐隐有了不甚清晰的火光。
“这里已经是在缠身狱的守山大阵内部了。”萧离离又拐进一个山洞,停了下来,“按照规律,他们今天不会巡逻到东侧,我们可以从这边再接近一点,远远地就能看到他们的布局有没有变动。不过再往前的话,我们也没有地图。那守山大阵本身还有迷阵,我们恐怕得找个办法,先把巡逻的人引开,然后慢慢找路。”
“不,不必这么麻烦。”殷梓的手依然搭在身侧拐角的岩壁上,“我知道怎么走了。”
萧离离诧异地回头,微弱的光线中,她看到殷梓正盯着着手扶处的岩壁,脸上似乎是带着笑。
“无双知道我会过来救他。”指腹下凹凸不平的划痕边缘锋利,从握剑磨出来的茧子上划过也依然有些疼痛,“我的身高,我抬手会碰到的位置……无双总归是心细的。七年了,幸好还在。”
——
“少门主。”
陆舫刚一回到他们驻扎的小城,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怀月陵递了话过来,说是再坚持几日,他们的人手就会来。”
……左右不过是派些外门弟子过来充一充门面,名头上倒是要分去大半功劳。
陆舫懒得跟怀月陵计较这些得失,不甚耐烦地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不过这门人倒没立刻走,反倒是更加凑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有个姑娘来找您,说是您的旧识,等了您半天了。”
陆舫还在想着怀月陵的事情,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声:“没有说名号么?”
“只说是玄山来的。”
陆舫这回倒是愣了一下:“……她在哪儿?”
“在您的院子里。”
走到自己院子这一路,陆舫想来想去玄山还能认识自己的姑娘,似乎也只有向月真人和龙粼粼了。可是从这场混战开始,那些与龙脉有关的大能们似乎都争先恐后地撇清了关系,向月真人或者龙粼粼这时候来找他,会是做什么的呢?
他这么想着,推开院子的门,却又是一愣。
院子中站着的少女头上的兜帽已经被摘了下来,她听到了开门的动静,转过身来,温温婉婉地笑着向着陆舫拱手行礼:“陆师兄,叨扰了。”
“肖师妹?”陆舫挑起眉毛,“我听说是从玄……”
肖阮抬起头,无声地摇了摇头。陆舫立刻回神,转身关上了门,挂好隔音的珠子:“肖师妹怎么来了,我听长辈们说,你似乎没有回去幽篁里。”
“我在靖阳被困了七年,前些日子才堪堪逃脱出来。”肖阮的眉目长得柔和,然而此时却极为肃穆,“七年前,我受殷师姐所托照顾易师兄,等我从靖阳折返出城去寻他的时候,却撞见了些不该看到的事情。
西晋这七年的大阵虽说凶险,在当时却也救了我一命,只是如今大阵已经破了,我却不能露面,所以只能假托他人的身份,来求陆师兄暂时收留我。”
陆舫眉尖一挑:“是什么人在追杀你?缠身狱还是……”
“怀月陵。”肖阮打断了他的话,“……或许还有,玄山,长剑门,和幽篁里。”
陆舫瞳孔微微地收缩,好一会儿才下意识地转头,查看了一下门确实被关好了:“肖师妹,你七年前在靖阳,到底看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