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殿下!”
几道声音混杂着传来,其中还有自己手下焦急的喊声:“殿下不要冲动!”
黑衣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到蔺耀阳将剑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眼神一眯,一晚上没有变过的平静语气终于有了波动:“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蔺耀阳完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把剑放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这一出拿自己命威胁的戏码能否有效。
他在赌,凭着一点直觉和弓箭手今晚的举动,他赌这些人不愿意看到他此刻死去,他赌自己的命,对他们来说,还有作用。
而现在看这些人的反应,他应该是赌赢了。
“我没有在干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蔺耀阳内心慌得一批,却不得不在面上装出冷静的模样,“阿宁若死了,我就跟着她殉情,一刻也不耽误。”
领头人眯着眼,看到蔺耀阳死死盯着他,然后将剑往里一压,一道鲜红的血痕顺着剑刃流下来。
“殿下!”
顾平宁维持不住冷静了,反倒是蔺耀阳看到她焦急的模样,还轻轻笑了笑,安抚道:“阿宁不怕,我陪着你呢。”
场面僵持住了。
蔺耀阳脖子上那道清晰的血痕,明晃晃昭示了他的决心。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怀疑,若顾平宁真的死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去。
“大人。”队伍中走出一名黑衣女子,一边担忧地看着蔺耀阳一边飞快地劝道,“殿下不像是在说气话,大人,顾平宁什么时候都能杀,何必急在这一时,我们今夜先带殿下回去吧。”
领头的人自然知道蔺耀阳真的舍得把命赔给顾平宁,当初大婚那日,他们的这位殿下不就以身挡箭,差点死在那场天泽针对顾平宁的暗杀里。
也正是因为那一场刺杀,他才在愤慨之下和金琦那个疯子撕破了脸,最后搞到如今这个两败俱伤的地步。
他又低头看了毫无还手之力的顾平宁一眼,终于将匕首收回,反手一个手刀将其劈晕,随口吩咐道:“将她一起带回去。”
等顾平宁再一次醒来,已然是一个天亮。
完全陌生的环境,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我说了,在阿宁醒来之前,我什么也吃不下。我不吃,也不困,我只想等阿宁……阿宁你醒了?”
蔺耀阳眼尖地看到顾平宁睁开了眼,连忙转身到床边一点点将她扶起来:“阿宁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平宁其实脑袋依旧昏昏沉沉,但这种情况下,她不欲让蔺耀阳跟着担心,于是勉强扯了个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殿下。”身后的侍女端着托盘上前一步,恭敬道,“顾姑娘既然已醒,还请您用膳。”
蔺耀阳这一次没有再拒绝,他在托盘里挑了一碗清粥,先是自己喝了两口,见那侍女没露出异样的神色,才转身去喂顾平宁。
“殿下……”
“好了你先退下吧!”
蔺耀阳一边喂粥一边吩咐侍女退下,语气之自然,差点让顾平宁以为这是在安王府,而非敌人的老巢。
更奇怪的是,屋内的侍女听到这个吩咐,真的全部乖乖退下了。
顾平宁脑袋慢了好几拍,没弄清楚眼前这个情况,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这是……”
“我也不知道。这府里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摆出来这架势,搞的我好像真的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蔺耀阳见顾平宁吃不下了,也没勉强她,自己将剩下半碗粥喝了,继续开口道:“最奇怪的就是昨天那个领头的,非拉着我说我是他们的主子,还要跟我讲我的身世。呵,我的身世用得着别人来说?”
“身世?”顾平宁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他和殿下说什么了?”
“你一直昏迷未醒,我哪有功夫听他鬼扯,直接没理他回房了。”
顾平宁正想继续询问,就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
“殿下,既然顾大姑娘醒了,现在您总有时间和属下聊一聊了吧。”
第81章
顾平宁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
但屋外的人已经推门而进,依旧是那个挑不出错的恭敬模样,躬身行礼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听属下一言。”
这会儿顾平宁已醒,蔺耀阳心情明朗不少,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说。”
可那人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床上的顾平宁,想要单独和蔺耀阳谈话的意味十分明显。
“阿宁不能听,我也就不听了。”蔺耀阳将手里的空碗顺手放到桌子上,语气随意,“你不想说可以走了。”
这话不算客气,那人眉头一跳一跳,明显动了气,可最后不知想到什么,竟忍了下来,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既然殿下坚持,那属下就在这儿说吧。殿下其实并不是……”
“阁下讲故事前,至少自报一下家门吧。”顾平宁嗓子还有点哑,此时半靠在床上,声音听着漫不经心,“否则你让我们家殿下怎么相信阁下的话?”
“高项。”他狠狠地瞪了顾平宁一眼,然后突然单膝下跪行了一个大礼,“神都营副营长高项见过殿下。”
神、神都营?
相比于蔺耀阳的一头雾水,顾平宁倒是听说过这个以快很准出名的神射手队伍,皱着眉问道:“云皓旧族的神都营?你是云皓人?”
高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一旁的蔺耀阳就已经瞬间想到这些日子来发生的各种事端,“噌”地站起来质问道:“琼林宴上对阿宁下毒的是你们?杀了表妹的也是你们?”
“殿下,姜阮并不是您的表妹,您的身上,留着云皓王族的血脉。”
随后在蔺耀阳和顾平宁的二脸懵逼中,高项直挺挺跪在地上,以悲愤的语气讲述了当年的往事。
“当年我们云皓一族战败,静雅公主被迫进宫为妃。没想到昭武帝忌惮我族,忌惮神都营,竟然丧心病狂进行屠族。”
“王室全部被残忍杀害,就连族人存活也不足一二。我们当时,原是想不顾一切向大越王室复仇的。但最后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静雅公主还在宫中,她的腹中,怀着我们云皓王族最后的血脉。”
“也就是您啊,我们的殿下。”
蔺耀阳被突然被扣上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只觉得浑身别扭,不得不起身打断:“静妃的那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我是我母后的孩子。云皓王族,和我有什么关系?”
“殿下应当知道当初先皇后和静雅公主是在同一天生产的。那不是巧合,是先皇后发动后,公主用了我族秘药,硬生生将生产之日提前,为的就是能保住您啊,殿下。”
高项从站起来,一步步靠近蔺耀阳:“我们早就知道昭武帝不会放过公主和小殿下,因此提前做了完全的准备,趁着生产混乱之时将两个孩子调换。”
“昭武帝动手逼死的,才是先皇后的幼子,太子的胞弟。而我们的殿下,借着身份的掩护,终于能够在深宫中安安稳稳长大。”
“至于甲一,殿下也不用担心,他是我们送到殿下身边的人,为的就是保护殿下的安全。”
“殿下是我们最后的复族希望,云皓一族愿粉身碎骨,护殿下周全。”
殿下已经呆愣住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一旁的顾平宁。
顾平宁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思反过来嘲讽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昨天还烧了你们殿下的马车,对他下药,拿箭射他。如果你们的护周全是这般护法,你们殿下当真是承受不起。”
“你!”
高项并不是头一次知道顾平宁难缠,但是当面领教却还是头一回。
奈何他们殿下将人当心肝宝贝,他一时不能杀她,于是干脆没有理会,而是再次对着蔺耀阳跪下,恳切道:“殿下,属下所说句句属实,还望殿下恢复我族荣耀,成就大业!”
“等等。”顾平宁再次打断高项的慷慨陈词,冷静又理智地开口道,“你这话里到处都是矛盾,要骗人,也总得将谎话编圆了再来吧。”
蔺耀阳被高项的这一番话说的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听到顾平宁的话,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问道:“是骗人的?”
“自然是。”顾平宁安抚性地拍了拍蔺耀阳冰凉的手,“当年的后宫本就是姜氏一族的天下,有太后坐镇,连陛下对后宫之事都得退让三分。此等情况下,云皓一族哪里来的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偷换两个孩子?真当太后和先皇后是摆设不成吗?”
“当日之事几乎动用了我云皓在宫中的所有暗探,生产之日两殿走水,后宫大乱。况且我族筹谋此事已久,自然做的天衣无缝。”
“呵,天衣无缝。当年云皓和姜家暗中勾结,以杀害皇后候选人做交换,求得宫中的太后和先皇后庇护静雅公主。两边互相拿捏着把柄,知之甚深,云皓的暗中筹谋,太后和先皇后会对此毫无防范吗?”
“先皇后性子软弱,太后目光短浅,若非有把握拿捏得住,我族又怎会挑选姜家作为合作的对象?”
高项说到这终于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当中又走入到顾平宁掌控的节奏,于是连忙止了话头,直接甩出杀手锏:“公主死前曾派心腹传出血书,告诉我们,真正的小殿下,左脚的脚底心上,有一粒红痣!”
此事就连顾平宁也不知晓,她转头去看蔺耀阳的神色。然而此话的真假,似乎从他难看的表情中就已经得到了证实。
“你先退下吧。”蔺耀阳哑着嗓子,见高项还要再说,突然加大声音猛地呵斥道,“退下!”
高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未尽之言咽下。
来日方长,他们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自然也不急在这一时。
再者他们的这位小殿下性子天真又刚烈,真若是逼急了,反而不美。
高项退下了,屋子内只剩下蔺耀阳和顾平宁两人。
“阿、阿宁,我的脚底心真的有一颗痣。”
蔺耀阳的眼里盛满了茫然和无措,他十六年来的身份和认知在这一刻被统统打碎。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这些年恣意又张扬的日子全部是建立在一场肮脏的阴谋上。
真正的小六,他皇兄和母后的小六,因为他死了。
而他,偷着小六的身份,偷着皇兄的宠爱,嬉笑打闹长到了十六岁。
“阿宁,我真的不是、不是母后的……”
“殿下。”顾平宁打断了情绪明显不对劲的蔺耀阳,将他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手心,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殿下真的是静妃的孩子,你会接受一族领头人的身份,带着云皓旧族去扰乱大越的江山吗?”
“我当然不会!”蔺耀阳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怎么可能这样做?”
“那好,那请殿下现在不要再纠结身份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不是光听敌人的一面之词就可以做判断的。我保证,等我们回去后,我会陪着殿下将这一切都查清楚!”
手上的温度终于将蔺耀阳的理智拉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不是殿下的身世是真是假,而是我们如何从这里出去。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是白搭,等我们掌握了主动权,再回过头来重新从这高项的嘴里把真话撬出来不迟。”
顾平宁暗恨自己的轮椅被全部烧毁,否则就以她藏在暗格内满满当当的防身物品,怎么会弄到如此被动的局面。
不过这话她也就在心里想想,面上依旧是冷静可靠的模样,对着蔺耀阳问道:“昨夜殿下过来时是清醒的吗?能大概估计我们现在离京城的距离吗?”
与此同时,东宫里正在商谈的太子和顾含光突然收到消息。
“你说什么?金琦死了?怎么死的?赶紧把消息封锁,金琦已死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
跪在地上的属下自知失职,没敢隐瞒如实汇报:“是!金琦是自尽而亡,他的牙缝里,藏着毒药。”
太子头疼地揉了揉额头。
连着秘密审问了金琦好几个晚上,各种手段包括他平常不屑的全都用尽了,依旧是一点名单的信息都没有挖出来。他实在无法,想起顾平宁那天说用萧劫入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于是死马当活马医,试了试。
现在好了,人自尽了,效果倒真是挺意外的,但消息呢,消息可一点没挖出来。
顾含光昨夜里一起跟着去了,此时听到这消息也很意外:“牙缝藏毒?他好歹是个皇子,怎么会有这种死士做派?还有金琦入狱前,大理寺难道都没有仔细检查过吗?”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金琦当初还能从衣服上抽出蛛丝缠绕的银线刺杀顾平宁,这已经不是检查仔细不仔细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搜身吧。
顾含光实在不解,金琦这特殊的待遇,还有太子奇怪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回禀。”
“说!”
跪在他面前的属下稍稍犹豫了一下,拿眼神去看一旁的顾含光。
“直说吧,含光不是外人。”
“是,是关于安王殿下的身世,不知是谁在暗中到处散播流言,说安王殿下不是……”
“砰!”
太子一个没忍住直接踹翻了面前的椅子,面色铁青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刚刚,几乎和金琦死亡的消息是同一时间传出。”
只有顾含光还在状况之外,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流言?安王和阿宁刚刚离京,不会受什么影响吧?”
这话终于提醒了暴怒的太子殿下,他挥手招来暗卫头领,冷着脸吩咐道:“赶紧联系那两个暗卫,看看小六他们在哪?这消息,绝对不能传到小六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