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阿宁这个名字。”
顾含光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问道:“你从哪里回来的?阿宁有腿疾,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见过一个不良于行的姑娘?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蔺耀阳越听眼睛睁的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喃喃自语道:“我,我见过的,就是她告诉我,阿宁在京城等我。”
顾含光没忍住直接骂了一句脏话。
阿宁她到底在做什么?将蔺耀阳弄回来,自己一个人身陷敌营很好玩是不是?知不知道家里都快要急疯了啊?
“你在哪里看到她的?”顾含光翻身上马,忍不住对着蔺耀阳大声吼道,“带我过去!现在!”
蔺耀阳站在原地没动,连太子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
“小六你先告诉我们,人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要见太子。”蔺耀阳终于开了口,他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唯一知道的信息就只有那张贴身的纸条,“太子在哪里,我只相信他。”
站在一旁的太子听到这话也不知应该心酸还是感动,但这会儿顾含光急的都快着起来了,于是赶紧接话道:“小六,我就是太子。嗯?你这什么眼神,你皇兄,大越正儿八经的太子,你真不记得了?”
蔺耀阳是真不记得,好在一旁的侍卫机灵,见状直接齐齐下跪,低头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因为失去记忆极度不安的蔺耀阳勉勉强强相信了太子的身份,转身原路返回那个深挖在地下的庄子。
顾含光跟着侍卫一路疾驰,但显然高项没有傻到老老实实等在原地。
一伙人赶到时,只看到浓烈的烟雾丝丝缕缕从地缝里钻出来,从入口处望过去,明明灭灭的火光包围了整座府邸,承重的梁柱在火舌的舔舐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轰然倒塌。
“阿宁——”
顾含光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啪嗒”一声断了,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
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脑子发热的顾含光,大声吼道:“你清醒点,顾平宁她不在里面!名单在我们手里,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杀她的理由!”
但无数事实证明,无论平常多么冷静自持、机敏多思的人,在最亲近的人可能出事的情况下,都只是一个没有理智被愤怒焦急支配的普通人。
“你再仔细想想,就算那些人没有收到名单易主的消息……”太子咬了咬牙,看着顾含光的眼睛将话补充完整,“就算他们要拿顾平宁去换名单,也不会将她的尸身扔在火海里!你听清楚了吗,顾平宁她不在这里!”
顾含光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水,整个人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他甩开太子的手,哑着嗓子扭头吩咐:“救火,赶紧救火!”
到底是不亲眼查明不放心。
这样一场大火被扑灭不算是个小工程。
顾含光背后映着明灭闪烁的火光,盯着蔺耀阳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安王,你和阿宁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蔺耀阳这会儿觉得整个脑子混沌的如同一瓶粘稠的浆糊,所有的记忆都在不断下沉,不断下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眼前的顾含光担忧的神情实在太过可怖,他没多加犹豫,现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实说了,包括顾平宁是如何在被刺了一刀后反过来挟持高项,又是如何一个人和对方苦苦周旋,才终于将蔺耀阳平安送回京城。
这一切,他都一字不落仔仔细细全部说了。
“所以你就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了。”顾含光挥着拳头暴起,又狠又重的一拳直接落在蔺耀阳脸上,“你就这样,丢下阿宁,一个人走了?啊?”
“含光你干什么?”太子根本没想到顾含光会突然动手,一时来不及反应,没有拦下来。
奇怪的是身手利落的蔺耀阳也没有避过这一拳,他硬生生受了,半低着头喃喃自语:“她说阿宁在京城等我。”
顾含光再也受不了了,他一把揪起蔺耀阳的衣领,硬逼着他抬头,大声吼道:“那是阿宁!你丢下的就是阿宁!”
“可是阿宁,又是谁呢?”
顾含光一愣,手里力道不自觉松了一些。
“太子殿下,小顾大人,火已经扑灭了,庄内空无一人,暂时没有其他发现。”
“没有人就好。”
顾含光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这情况,没找到人算得上是最好的情况了。
“云皓那些耗子是吧,他们最好没动阿宁一根手指头,否则……”
顾含光翻身上马回京,继续去追查云皓那帮人和顾平宁的下落,而太子带着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的亲弟弟,急召了大半个太医院。
这架势终于惊动了宫中的昭武帝,太子不知道他的这位父皇担心的是小六,还是小六身份可能会牵扯出来的事端。
几个太医把了脉,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却怎么也给不出一个准话。
昭武帝坐在一边喝茶,太子却是忍不住心里的担忧,冷着声音问道:“小六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说话啊!”
太医院的院首一脸为难地拱手回禀:“老臣无能,实在没有在安王殿下身上发现不妥之处。”
这话一出太子就知道要遭,果然昭武帝喝茶的动作停了一瞬,终于开口道:“小六记忆全无,现在你们告诉朕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
“陛下息怒!”太医乌泱泱跪了一地,依旧是那句千篇一律的老话,“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
太子简直想把这一帮无能的太医一个个拉出去斩首示众。
他父皇本就因为那些流言对小六的身份起了疑心,而这一次小六的失踪,也已经证实是云皓处心积虑设的局。
整整八天,谁也不知道这八天里发生了什么。
小六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是静妃之子?他说自己失忆却什么也记不得了,可为什么太医查不出一点不妥之处?他这一次回京,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做一个让所有人安心的安王殿下吗?
这一根根,全部是扎在昭武帝心头拔不出去的刺。
“既然病根难寻。”昭武帝放下茶杯起身,“那就在安王府安心静养吧,等闲不要让人来打扰。”
这是要软禁的意思了。
太子偏头看了沉默不言的蔺耀阳一眼,突然出声道:“父皇,云皓一族多秘药,儿臣想请张太医来给小六诊断。”
“张太医在你皇祖母那里,你皇祖母身体要紧,还是不要去永康宫要人了。”
昭武帝说完这一句转身离开。
太子心里恼怒,却还是耐着性子和蔺耀阳讲些基本的身份常识,又试着说了些只有兄弟间知道的亲密事,想要试着看看能不能唤醒他的记忆。
可太子殿下耐心再好,也架不住自家弟弟实在不肯配合。太子说的口都干了,他也不指望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弟弟能给自己倒茶,于是亲自动手倒了一杯水,刚放到嘴边,就听见沉默了一晚上的蔺耀阳终于开口了:“阿宁,是我的新婚不久的王妃。”
太子将口中的茶水咽下:“是。”
蔺耀阳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容,声音飘飘忽忽不太真切:“我今天,把受了伤的阿宁,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小六你别……”
太子有心劝他不要太自责,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一次,确实是小六欠顾平宁的。
他曾经一直觉得自家弟弟傻乎乎的一头热,对顾平宁掏心掏肺恨不得拿命给她。
但顾平宁呢,她大多数时候都是那幅淡淡的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一个心思十八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太子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都担心自家弟弟会在她手里栽一个大跟头。
没想到的是,最后却也是顾平宁不顾一切,堵上自己的命将小六送了回来。
“罢了,这些日子你也累了,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太子拍了拍蔺耀阳的肩膀,“有什么事就跟皇兄说,别自个儿闷着,知道吗?”
太子离开了,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蔺耀阳一个人。
对蔺耀阳来说,太子昭武帝也好,安王安王府也罢,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比陌生。就像房间,处处透露着陌生的模样。
床的高度太低,床沿边有奇怪的凹槽,床头上放着晦涩难懂的古籍。
这不是他的生活痕迹,是另一个人的。
阿宁。
蔺耀阳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正准备伸手去翻那本书册,突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一转头,看到一个黑衣剑客带着另一个身形笨拙的男人翻窗而入。
“你们……”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飞叶扯着阿睿将人带到蔺耀阳面前,没好气道,“你们两是不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小的,每天哭唧唧在等你们回来啊?”
第89章
顾平宁到底在哪?
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此刻的顾平宁只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十分奇妙的情况,就仿佛她的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身体,轻飘飘浮了起来。
她看到一个白须长飘仙风道骨的大夫坐在床沿边,一边给她把脉,一边摸着胡子摇头。
“她到底怎么回事?”高项磨着牙,一副恨不得她死掉又怕她真死了的纠结模样,“右肩和左臂都是皮外伤,怎么就突然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她身体底子本来就薄,现在这模样是因为失血过多,半昏过去了。”大夫收回把脉的手,又拿出一个木制的小锤子在顾平宁的腿上敲敲打打,“她最大的问题,还在腿上。”
“她的腿,那不是装的吗?”
“哪个庸医说的?”
“不、不是吗?”高项被问的一脸懵逼,“她刚刚站起来了,如果不是没防备她能站起来,我怎么可能被她挟持?”
“站起来了?”大夫收回木锤,恍然大悟道,“那怪不得她这腿的情况如此糟糕,碎骨戳入各处血肉经脉,神仙难救啊。”
高项越听越糊涂:“你是说,她的腿不是装的?”
“没装,她是个货真价实的残废,至于你说她刚刚站起来,那是她强行爆发的结果。她的腿骨不仅仅是断了,旁边还有许多碎骨。常年脚不沾地还好,因为这些骨头已经在她的体内形成微妙的平衡,平日里没什么大影响。但若是强行站起来,哪怕只有一瞬,这平衡也就被破坏了。”
“破坏了会怎么样?”
“听天由命吧,她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应该是碎骨戳到了什么要紧的经脉。但这情况我也无能为力,看她的命了。”
高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顾平宁,只觉得自己手里捏着的不是什么关键的人质,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趁着人还活着的时候,早点和大越换点什么要紧的利益吧。
这般盘算着,高项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药为什么突然失效了?她的记忆还在。”
“什么?这不可能!”大夫差点直接蹦起来,斩钉截铁否定道,“那药是我亲自改良的,绝不可能失效!”
顾平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升起深深的疑惑:高项这幅傻白又好骗的模样,到底是如何成为云皓这些人的首领的?
但随即反应过来的高项便开始雷厉风行地发号施令:“将人弄醒,搞清楚到底有没有失忆。然后放消息出去,就说若我们的据点再有损毁,我不管是谁做的,都让顾府等着收礼吧。顾平宁的手指,耳朵,问问他们想要什么哪一个?”
这话让顾平宁的身体有点发冷,但还没等她细想,就看到大夫将一枚银针扎入,一股巨大的吸力席卷了她的全身,身轻如燕的感觉渐渐消失。
她觉得眼皮很沉很重,整个身体仿佛被车轮来回碾压,连手指都没有力气动弹。
“顾姑娘醒了就好。”高项站在床头边,居高临下道,“我想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关于顾姑娘记忆的事情了。”
顾平宁根本没有打断隐瞒自己失忆的事情。
现在这状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句难听的,这会她连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因为她太坦诚了,高项的表情似乎怪怪的,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她是不是没有失忆却在装失忆。
顾平宁简直服了这位该多想时不多想、不该多想时想的比谁都多的高大人,于是干脆顺水推舟,说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让高大人自个儿猜去吧。
等终于将人应付走后,顾平宁贴身的里衣都被虚汗浸湿了。
这里没有贴心的侍女会奉上干净的衣裳,作为一个人质,顾平宁也没脸大到让这些绑匪把自己伺候的舒舒服服。
但这股子黏答答的感觉实在太过难受,记忆里空空荡荡,只有纸片上苍白的信息机械地印在脑子里。
没有记忆最大的问题,并不是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过去,而是没有留恋。
因为没有留恋,所以也没有强烈的生存欲望。
就比如说此时,顾平宁感受着后背湿哒哒汗涔涔的里衣,又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式,脑子突然不受控制地拐弯,开始比较哪一种死法最干净利落没有痛苦。
反正这一波平平安安回去的可能性也不大了,与其如此遭罪地活着,不如干脆早些自我了断,或许下辈子,她还能有个健康的身体。
脑海里闪过十万种死法的顾平宁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察觉到有一个黑影飘落在床前,她都懒懒的不愿抬头去看。
“阿宁?”黑影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压低着嗓音轻声问道,“他们说你就是阿宁对吗?”
“阁下听说过失忆吗?不好意思,我失忆了,记不得了。”
“我,我也失忆了。”
“那还真巧。”顾平宁费劲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终于发现刚刚觉得声音耳熟并不是他的错觉,“殿下,你怎么来了?不是,你来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