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低头捏了捏口袋里的糖果——刚才在年会上拿的。
“那舅妈……还好吗?”
舅妈虽然小气,但舅舅过世后,舅妈还继续照顾了她一段时间,也算仁至义尽。无论如何,她是欠着舅舅一家的。
阮悦宜掐了烟,语气淡淡:“住院呢。宫颈癌晚期。”
沈幼忽地抬头。
阮悦宜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沈幼也拿出手机,跟阮悦宜加了个微信。
阮悦宜开了个玩笑:“不怕我跟你借钱啊?”
沈幼愣了愣,通过验证,抬头问:“你需要吗?”
阮悦宜也愣了愣。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阮悦宜笑了,直白地说:“需要。”
*
年会后,回明城的第二天。
“她见了你,应该会高兴的。”阮悦宜带着沈幼去医院看朱慧珍。
沈幼提了水果篮,有些忐忑。
阮悦宜推病房门:“妈,沈幼来看你了。”
朱慧珍正在跟病友聊天,听到阮悦宜的话,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
沈幼把水果篮放下,生涩地叫了声:“舅妈。”
朱慧珍是真想不到,还有人来看她:“沈幼?真是你?”
沈幼点点头,站到病床前,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看到舅妈,就想起舅舅来,一时感伤。
朱慧珍拉着沈幼,说了好多话,就是问问,沈幼后来过得怎么样。
沈幼简单地回答了一下。
“朱慧珍,去做化疗了。”护士来催。
朱慧珍坐上轮椅,走之前还拉着沈幼说:“改天再来看看舅妈。”
沈幼点头。
护工把朱慧珍拉走了。
阮悦宜带着沈幼出来,一边走一边问:“你当时是打算留在明城的吧?”
阮悦宜问的是沈幼高考结束后的打算。
家里出事那会儿,姑姑家里也出事,姑姑知道沈幼住舅舅家里,倒也没打算把沈幼接到美国。
后来舅舅去世,姑父的生意倒是有了些起色,姑姑就打电话来问沈幼,要不要到美国。
那时候是高三上学期,姑姑的意思,是让沈幼直接申请美国的大学。
沈幼当是想了很久,最后跟姑姑说,打算先高考完再决定。
姑姑说:“可以。那你也把出国的事儿准备起来。”
沈幼答应了。
那段时间,她一边备战高考,一边准备出国,但陆周沉并不知道她在准备出国。
曾经她想逃离这里,可是,真的准备出国资料的时候,她发现,她有舍不得的人了,那个天天逗她玩的男生。
他虽然老是逗她玩,可是,对她是真好,没有谁比他对她更好了。
高考结束后,姑姑问她什么打算。
沈幼想也没想,决定在国内上大学了。
成年了,她可以养活自己的。
沈幼朝阮悦宜笑了笑,没作答。
阮悦宜顿了顿,又说: “你走后,陆周沉找过我。”
沈幼有点诧异,脚步顿了顿。
“我跟他说,你高考前就在准备出国了。然后他走了。”
阮悦宜记得,陆周沉当时那消沉和失落的神色。
平时多么闪耀,那天他就有多么灰败。
正说着,阮悦宜忽然停下了,朝前方抬了抬下巴:“那是不是陆周沉?”
阮悦宜前两天在医院见过陆周沉了,本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一打听,知道他父亲也住院了,看来真是他。
沈幼顺着阮悦宜的视线而去,果然是陆周沉和他父亲。
他们似乎在争执,吵得不轻,最后他父亲气势汹汹地走了。
*
陆周沉站了一会儿,一转头,刚准备点烟,发现沈幼在不远处,立马掐了烟,朝沈幼走去。
阮悦宜拍拍沈幼的肩膀:“再联系。我先走了。”
沈幼站在原地,看着陆周沉朝她走来。
多日未见,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周沉走近了,双手插兜,眼神灼灼地望着她:“身体不舒服?”
声音很柔,完全听不出刚才他跟人争执过。
沈幼摇头:“来看舅妈。”
“看完了?”
“嗯。”
陆周沉点点头,虚虚地搂上她:“那陪我去吃顿饭。”
*
沈幼坐在陆周沉车上,侧头看看陆周沉,想起阮悦宜说的,她想象不出来,他那天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找阮悦宜的。
大概沈幼的目光过于炽热,陆周沉忍不住叫了她一声:“沈幼。”
“什么?”沈幼回神。
前方红灯。
陆周沉停车,俯身,吻了一下沈幼。
沈幼猝不及防,嘴唇微麻。
陆周沉只是浅尝则止,很快,又转过身。
沈幼往后靠了靠,垂眸,耳垂发烫:“你说让我考虑的……”
绿灯。
陆周沉开车,一手搁在玻璃窗沿上,吊着眉梢,嘴角微扬,随口道:“两者不冲突。”
沈幼:“……”
第031章
沈幼真是被陆周沉的逻辑折服。
这哪里不冲突了……
陆周沉见沈幼沉默不语, 侧头看看她:“生气?”
沈幼摇头。
她只是在想刚才他和他父亲争执,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沈幼记得, 高中那会儿,陆周沉是把他的父亲作为偶像的。
那时候写作文, 总有几个题目,跟父亲母亲相关。而那时候,在陆周沉的字里行间, 都是对他父亲的赞扬。
是什么,让他们还争执得杀红了眼呢?
沈幼不敢问。
在她心里,陆康是一个不能说的名字。
过了半天, 沈幼忽然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声:“陆周沉。”
“说。”陆周沉开着车, 随口说。
沈幼的头低得很低,好像恨不得躲起来。
陆周沉用余光瞥了一眼,见她不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闲闲地问:“还想来一次?”
沈幼:“……”
沈幼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内心在纠结什么事。
半天后,她问:“你不怪我吗?”
陆周沉愣了一下。
怪她?怪她什么?
他用手摸了摸下嘴唇,随口试探:“你说什么事儿?”
他这么问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个隐隐约约的答案了。
沈幼这回倒是回得很快:“分手的事儿。”
陆周沉转了个弯, 也答得很干脆:“不怪了。”
怪过,不过现在已经不怪了。
沈幼听明白了,点点头。
两人忽然沉默了一会儿。
“想吃什么?”陆周沉看她情绪低落,转移话题。
*
沈幼没什么想法, 陆周沉就自己挑了一家中式餐厅。
包厢外,服务员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包间内,陆周沉正给沈幼舀鸡汤馄饨吃。
沈幼没说想吃什么菜,陆周沉就随便点了,特意点了个虾。
他一直想着要带她吃虾来着,一直没吃成,今天倒算难得。
陆周沉是真饿了,今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先让人上了份鸡汤馄饨,也给沈幼舀了几个。
沈幼本来没什么胃口,但是看到那几个小馄饨,忽然有了些胃口,也跟着吃起来。
陆周沉对她的表现挺满意的。
两人正吃着,服务员上了道菜,是这家餐馆的招牌菜。
蜜蟹拥剑。
“尝尝。”陆周沉刚给沈幼夹了一块,忽听到外面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什么玩意儿!我这菜都点了多久了,你跟我说没了?……几号?18号包厢是吧?”
陆周沉听出是牛泰平的声音,微皱眉头。
沈幼也听出来了,夹馄饨的手抖了一下。
她是真没想到,最近跟牛泰平缘分这么深,吃个饭也能遇上?
陆周沉隐隐约约听到了,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这事儿,好像跟他们这边有关系,把服务员叫过来:“外头怎么回事?”
服务员战战兢兢地说:“我们上错菜了。您这道蜜蟹,本来该是给隔壁牛总上的。”
原来如此。
陆周沉了然,让服务员下去。
本来是小事,谁也不会为了道菜动怒,但牛泰平怕不是因为一道菜动怒吧?
陆周沉正寻思着,牛泰平忽然出现在他们包间门口,后面还跟着餐厅经理。
这事儿已经惊动餐厅经理。
经理左右为难。
两边都是不好得罪的人,怪就怪今天厨师没算好分量,加上新来的员工上错菜,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这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经理想拦牛泰平,又不敢,唯唯诺诺跟着牛泰平一块儿到了陆周沉的包间门口,一脸沮丧看向陆周沉。
陆周沉倒是朝经理摆摆手,让他不用管。
餐厅经理不敢多插手,在外头站着。
牛泰平大大咧咧地进了陆周沉的包间,自己拉拉凳子坐下:“陆总,这蟹还不错吧?”
陆周沉看出这人是来挑事的来了,镇定自若,一手靠着椅背,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邀请牛泰平:“不介意的话,一起吃。”
牛泰平倒是真不客气,让服务员添碗筷:“陆总,我们最近缘分很深啊。”
陆周沉也点头,表示同意。
牛泰平一边倒酒,一边用余光瞥了眼沈幼,阴阳怪气地说:“沈小姐也在啊。正好,今天当着陆总的面儿,我给沈小姐陪个不是?”
陆周沉知道牛泰平这人,他要是今天给沈幼道歉,一会儿沈幼也得为她那天打了牛泰平的事儿道歉。
牛泰平这人,肚子里一肚子坏水,指不定怎么折腾人呢。
但牛泰平不给沈幼道歉,陆周沉还真是咽不下这口气,索性,答应下来,语气很淡:“行。”
牛泰平愣了一下,本来他就是说说的,没想到陆周沉还真答应。
他这酒都倒了,话也说了,怎么着也不能收回了,于是,皮笑肉不笑地举了个杯:“沈小姐,那天对不住。今天,我喝了这杯酒,就算给你道歉了。”
说完,也没等沈幼说什么,自己就一口闷了。
牛泰平喝完,将杯子倒置,一滴酒没剩,喝完,挠了挠头,又自顾自点了根烟,翘着腿说:“陆总,现在,是不是也应该让沈小姐也给我倒个歉?”
语气不善。
陆周沉一时没说话,眉宇之间皆是寒意。
包间里安静了几秒。
其他包间几个认识的,过来看了看,看出不对劲来。于是,有人端着酒进来劝和:“老牛,你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儿。是不是?今天一起吃过这顿饭就算过了。”
牛泰平也扯了扯嘴角,捏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又摸了摸后脑勺。
这次还真是较劲上了。
牛泰平就这么气焰嚣张地看看沈幼,看看陆周沉。
陆周沉倒不是怕牛泰平。
但牛泰平这人有个绰号,叫“疯狗”,意思就是疯起来,还真是跟狗似得,不认人。
他怕牛泰平怀恨在心,这事儿一天没过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趁他不在,对沈幼动手。
陆周沉不可能时刻保护沈幼,这个险,他不能冒。
陆周沉也看看牛泰平,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酒,点点头:“我的人,我替她道歉。”
说完,也给自己满上,一口闷。
牛泰平点了根烟,啧啧地抽了两口,用余光看陆周沉喝完的空酒杯,弹了弹烟灰,舔了舔嘴唇,朝自己头上指了指:“陆总,瞧瞧,我这一大窟窿呢!沈小姐下手可不轻呐。”
陆周沉懂牛泰平的意思,索性又倒了满满两杯,都是一口闷。
这喝法,看得沈幼胆战心惊。沈幼看看陆周沉,在桌子底下寻他的手,想劝他悠着点儿。
陆周沉摸摸沈幼的头,让她不要担心。
牛泰平算是满意了点点头,翘起大拇指:“行。陆总您出面,咱这事儿,到今天就算真过去了。飞成的款,我也会按照原来说好的给他们结。”
牛泰平说是不计较,可款一直拖着,无非就是等陆周沉回来,看他怎么说。
今天陆周沉亲自道歉,牛泰平心里也爽快了,当下就答应,明天就把飞成的款结了。
“那陆总,不打扰您和沈小姐吃饭了。”牛泰平从座椅上跨起来。
陆周沉吃了颗花生米,闲闲地说:“不送。”
*
被牛泰平这么一闹,陆周沉和沈幼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了,两人出了餐馆。
陆周沉把于行叫来开车,先送沈幼回家。
路上,沈幼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陆周沉看出来了,叫于行停车:“于行,你去买瓶水。”
于行一走,车厢里,只剩陆周沉和沈幼了。
窗外月色淡得很,风也紧的狠。
陆周沉今天也有些烦躁,想抽烟,于是,摸了摸口袋,低头问沈幼:“让我抽一根,好不好?”
映着窗外的月光,沈幼看看他,知道他心里不爽。
这种低头的事儿,陆周沉就没干过几件。
沈幼抿了抿唇,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朝他摊开掌心。
陆周沉立马认怂了:“不抽不抽。”